灯笼长明情未绝 第二章 听故事的女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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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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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的这个夏天与全国其他地区相比平和很多。
开春时历时六十四天的平津战役听起来依旧波澜壮阔,但局势已然是一边倒了,北平更是和平解放。守将傅作义和谈虽有些出乎意料,细想之下也在情理之中。不管是体恤民生也好,贪生畏死也好,民众关心的不是傅作义的想法,大家在意的只是——终于可以免遭战火了!
国民党大势已去,好战分子依旧热血沸腾,各地的学生、流亡人士络绎不绝。对这些大家已见怪不怪,不去理会,自随他去了。城内大体还是一片熙攘平和之象,似乎西南、江南以及不远处的江浙一带的战火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国家大事么,自有操心的人;当下要关心的,还是日日要过的日子。
对桐树胡同的女人来说,每天必不可少的,就是在桐树下的闲聊。上了点年纪的人,都不爱改变的。况乎除了这个,也没剩别的了。
看过桐树胡同的桐树你就知道桐树胡同名字的由来了。
桐树胡同并没有很多桐树。事实上,只有一棵。谁也弄不清这棵桐树到底有多少年了,只是比合抱还粗的树干,枝繁叶茂的,就像一把遮天打伞,夏初时会开淡紫色的花。
此时桐花已开,一簇簇,小喇叭似的,飘着淡淡的香,不太香,也不太甜,闻起来很舒服。
桐树胡同的女人们的闲聊就真的是闲聊,陈旧的话题。也会聊些时政,但只知道蒋介石下野了,李宗仁上台了,国共要和谈了,别的错综复杂的东西例如解放军哪部开赴哪个战区、国民党哪部在哪儿打了败仗之类的就再也搞不懂了。
于是还是些邻里短长,例如谁家的小子立了战功了、哪个资本家逃亡去了,但这么小的地方,统共也就那么几个新闻,很快就没的聊了,于是就把以前的事情再扒出来换个说法说。是很无聊,但从没有人想过要改。
这就好比是一日的三餐,闲聊已经融入到女人们的生活惯例中去了。饭不能不吃罢?所以闲聊也是不可缺少的。每天不论做事情再忙,也要抽出时间聚一聚。
不过这天女人们的闲聊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其实很陈旧的话题,陈旧得让女人们忘记了它曾经是话题。重新再提起来时,女人们的兴致居然很高涨——或许因为问话的是一个女学生罢——时局我们是不懂的,但我们总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
女学生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样子,扎着规规矩矩的辫子,穿着全套的学生装,看起来很整齐很乖巧,长得也清秀,正是父母们最爱的子女类型。
张家奶奶感叹:“瞧这女娃多乖!我家那小孙子要也这么听话该多好!”
女学生红了脸,微低下头,更显羞涩:“奶奶说笑了。男孩子么,还是要有活力一些好。”
周围人发出善意的笑:真是懂事的孩子!
似是怕女人们再说出什么让她更不好意思的话,女学生抬起头,眼睛匆匆扫视一圈,找到了转移话题的东西,手一指:“奶奶,那一家,怎么大白天也点着灯笼啊?”
女人们抬头,顺着手指看去——是那个女人的家啊:小小的门户,旧旧的门板,剥落的朱漆,破旧的灯笼吊在檐前。只是有一点比较奇怪,大白天的,那灯笼里边居然还燃着蜡烛!
李大妈叹了口气:“那家住的是一个寡妇,可是奇怪着。唉,说起来,也是一个福分浅薄的人呢。”
女学生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李大妈怜惜地看她一眼:还小着呢,自然不知道世态的炎凉。单凭着小女娃的心思,专爱捡那些悲剧的故事来听。也会流泪,但总也只是当成故事的。
李大妈这一停顿,早已被快嘴的王家大婶接过话头:“还是我来说罢。那个女人啊,当初也是好好的。男人是搞革命的,时局动荡那会儿被枪子儿误杀了。男人死的时候,她生了一个闺女。
“娘俩的日子不好过啊。女人气不顺,那闺女就成了出气筒。那么小的孩子,身上整天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瘦的风一吹就能刮跑似的。在十四岁的时候,那闺女受不住,跑了。这一跑就是十一年了。
“闺女跑了之后,那女人发疯似的找,后来慢慢不找了。就是每天在房檐的灯笼里点着蜡烛,日夜不停地。还老是半夜在门口站着,好像等人似的。”
张家奶奶说:“真的很难搞懂她呢。一个女人家,就靠着给人洗衣绣花这些营生,还点着灯笼,这不是白白糟蹋钱么?”
女学生一直静静地听着,间或皱一下眉或者插一句“是么?”,很是入神的样子。只是一直微笑着的脸上似乎总有一些让人看不明白搞不懂的神情。
“听起来似乎很神秘啊!”女学生叹息。
朱漆的门传来“吱呀”的声音,缓缓打开。一个女人抱着一摞绣品走出来,在房檐下停下。她应该四十多岁了罢,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肤色苍白,是少见阳光的结果。神色间带着一丝迷惘与恍惚。
女人站着房檐下,抬起头,四下里望着,找什么似的,然后低下头,抱着绣品朝另一个方向慢慢走去。
王家大婶热切地说:“看见了罢?这就是我们说的那个女人。每次出门都要张望。咳,这不毛病么?”
女学生看着女人的背影,似是被王家大婶的话吓了一跳,回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满带歉意地说:“呀,差点忘了!今天和同学约好了聚会的,我该走了。谢谢大婶!再见!”匆忙起身,却仍不忘保持礼貌地道别。
“啊,别耽误了正事儿,你去忙罢。”
女人们赞许地看着女学生离开。多好的女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