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心事 琴声脉脉情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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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两天后,爹爹便亲自去清韵苑解除了对欣然的禁足。据小玉讲,爹爹沉着脸进到清韵苑,半晌,又拧着眉出来。
我去清韵苑的时候,欣然正坐在院前弹琴。她穿了一身纯白衣裙,只在腰间系一条碧绿的腰带,更衬得白的似雪,翠的如玉。而欣然,就像那云间的仙子,那般的从容、那般脱俗。她弹得很用心,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沁心见着我,正要告知欣然,我用眼神制止了她。如此仙乐飘飘,任谁也是不愿打断了的。
欣然的曲子,总是会不经意间带有一种说不清的忧伤情绪,听着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拧紧了心。只是,今日这支曲子,我听来却是有一种熟悉却又悠远的感觉。那如泣如诉的曲调,把我带回了那个春日,那个彦青离开的春日。
我的心猛地紧缩,是《阳关》!四年多了,欣然从未再弹奏过这支曲子,我们也都没有再谈论过彦青。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那个时而温暖如春、时而冷若冰霜的青青少年,不曾想,我的记忆竟是这样的深刻,并不曾被如水的日子冲洗去半分!
“欣怡,珍重!”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刻也如此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耳畔。
我的泪不由得落了下来。我分不清是欣然的曲子太过于悲伤还是我自己的心绪过于伤感,总之,我想落泪。我以为我已经在那个春日落尽了我一生的眼泪,原来不是。
“阿然。”我哽咽着唤道。
欣然回头,见着我满脸泪花,并不劝慰,亦不问原由,只微微一笑:“姐姐,你来了。”
我点头。
“姐姐,还记得彦哥哥走的那日我弹的那支曲子么?”欣然浅浅一笑,低低地问。
我正要回答,她却接着说:“其实,当日,我是有词的,却没有唱给彦哥哥听。姐姐,我现下唱给你听听,可好?”
我暗惊。彦青回宫后,欣然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她绝口不再提彦青的事,仿佛因着病,把一切的记忆都封存了起来。原来,她记得的,往日的每一个细节,她都如同我一样,记忆犹新!
“满城烟和雨,千缕柳色新。
独自倚朱阑,极目草萋萋。
应折碧柔条,又珠泪暗滴。
若进一杯酒,愁肠千百转。
多情自古来,离别最伤怀。
休缱绻,万里青山万里情。
一杯酒,梦里相忆眼前人。
二杯酒,人生老易情莫忘。
三杯酒,莫遣红颜轻瘦损。
更进杯酒啊,莫再遣容颜瘦损……”
欣然轻启朱唇,声音清脆淡然,却又字字缠绕,引着我的泪又蔌蔌地落了下来。
“姐姐,你听着可好?”
我抽噎着点头。
“姐姐,我要嫁人了。姐姐怎的反倒总是落泪?”欣然突然扬起脸,那双澄澈的眼就那样直直地对上我。
我心中大惊:“阿然,你真要嫁给那祈昕?爹爹许了?”
欣然浅浅一笑,点头道:“姐姐以为现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我一愣,是啊,即便爹爹不同意,那又怎样?毕竟,璟王爷是我们得罪不起的。爹爹除了难过、操心外,又能有什么办法不让欣然嫁给那个傻子?!
“那——那彦青,你真的忘得了吗?”我低声说。
欣然浑身一颤,脸色沉郁,微微叹息:“我会忘了他。我与他,本就没缘。我若不嫁祈昕,也未必就能与他在一起。”
虽然数次见欣然冷静处事,但看着这样的她,我仍然觉得心疼。我有些恨自己,事情来时,我总是那个束手无策的人。欣然这般地信赖我,我却一次也没能帮上她的忙。十五年前如是,现在亦如是。历史仿佛一个破裂的车轮,一遍又一遍地碾在同一处泥土地,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印记。
又两日,向来门庭清冷的家里,来了一大队马车,装着各种披红箱奁,家里一下子便喧嚣起来。这样络绎不绝,来来走走地过了两日,第三日便清净下来。我长舒了一口气,我看不得那些喜气洋洋的马车和箱奁。看着它们,我总有一种紧迫感,它们时时提醒着我:欣然离开家的日子不远了。欣然却很是平静。尽管事实上,欣然很少有不平静的时候,但我总觉得对于一个待嫁的新娘,这样的平静似乎太不合常理。
“阿然,你真的一点儿也不难过?”我忍不住拉住正静心习字的欣然,死死地盯着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想要从中找出一丝涟漪。
欣然笑了,在我看来,那笑是那样的苦涩无奈:“姐姐,我没有选择。难过?彦哥哥走后我便不会难过了。这些年来,我细细地想了许多次,皇后娘娘是不会让彦哥哥娶我的,若不然,也不会放我回家。我既不能与彦哥哥在一起,我嫁给谁还重要么?祈昕虽然痴傻,却正因为如此,或许,这一生,我便真能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姐姐,你说,这不是因祸得福么!”
中午时分,家里又突然沸腾起来。小玉进来禀我:“小姐,来了一个紫衫中年男人。那男人气宇不凡,眉宇间透着一股霸气。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清俊公子。那公子好生奇怪,手里死死地握着一个血色的玉镯。”我暗忖,莫不是璟王爷来了?那清俊公子可是那痴癫的祈昕?
听着小玉眉飞色舞地描述,到底止不住好奇心,便携着小玉往前厅去。正走至清韵苑前的回廊,就见一个青色挺拔的身影闪了进去。我大惊,加快了脚步要进去看个明白,却听得里边传来沁心的声音:“公子,您请回吧。这里是我们小姐的闺房,外人是不能进的!”
“姐姐,香香的姐姐!香香的姐姐!”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传进了耳朵,是祈昕!他怎么就找到这儿来了?
我快步进了清韵苑,见沁心红着脸,却是一丝不让地挡在了屋门。而她身边的那名青衣男子却是低头凑近她的脖子。
“沁心,怎么回事?”我沉声道。
“大、大小姐。这位公子非要进我家小姐的屋子,可我家小姐正小憩呢!”沁心见着我,像是遇着了救星似地舒了口气,红着脸解释着。
那祈昕见着我却很是兴奋,拍着手跳了起来:“漂亮姐姐!然儿呢?你带我去找然儿吧!”他扭着我的衣襟,像是怕我跑了似的。
然儿?我一怔,疑惑地望着眼前这名男子,他真的如他所表现的这样痴癫吗?
“沁心姐姐,出了什么事?”欣然软软的声音越来越近。
“然儿!”
祈昕一见欣然,便松开了我,快步闪至欣然身侧:“然儿,你果然在这儿!”
欣然显然没能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清俊男子。
“喏,给你的!”祈昕伸出一直紧握着的右手,摊开掌心,一个如血一般绚丽的镯子便呈现在我们眼前。这镯子色泽很是艳丽,却很通透,晶莹剔透的,一看就价值不屝。
饶是淡然如欣然,遇到这种场景亦是惊了。她连连退步:“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祈昕见欣然如此反应,很不满意。倒更欺前一步,抓住欣然的手:“你不喜欢么?”
欣然反倒是平静下来,她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淡淡地笑着:“哥哥可是要送我这枚血玉镯?哥哥这是从哪儿拿来的?哥哥若告诉欣然,欣然便收下。”
“我拿了我娘的。然儿,它就像你一样漂亮!”祈昕呵呵一笑,手一扬,又抓住了欣然的手,硬把那玉镯套在了欣然的手腕上。
套完,他举起来看了看:“是了,就是这样的!”
欣然红了脸,挣脱了他的手,低头使劲去拔那镯子,可说也奇怪,那镯子竟像长在她手腕上似的,任欣然怎么用力,还是没能脱下来。
欣然平日里对任何事情都可以表现得淡然,但此次毕竟是与一陌生男子的暧昧对羿,这名男子还是她日后的夫君,这叫她如何不窘!她嘟着嘴,拧着眉,也不理人,只全心地与那镯子抗争。
我亦愤愤,这叫人如何看欣然嘛!这个天杀的傻子!我怒气冲冲地扫了一眼祈昕,却瞥见他似乎促狭的笑。
我惊疑地揉了揉眼,想要看清楚。
“昕儿,你怎的又胡闹了。”微沉的声线,虽然是责备,却仍是那样温柔。我抬眼望了一眼声音的主人,真是一中年的祈昕!同样的剑眉星目,着一暗紫的长衫,脸色微暗,有些冷的眸子,使他看起来威严自现。只是,他在看向祈昕时,神色间是那样的柔和,恍若阳光透过白雪,光亮、绚丽。
我赶紧低了头,不敢言语。
“爹爹,她便是然儿。”祈昕也不惊慌,只略显兴奋地拉了拉欣然。
“见过王爷。”欣然稍稍愣了愣神,便跪了下去。
“快起来。”那璟王爷扶住了她,眯着眼细细地瞅,冷峻的嘴角微微弯了弯。看来,对欣然,他亦是满意的。
“昕儿,你也见过然儿了,现在可以走了?”璟王爷沉声道。
祈昕显得有些无奈地跟着璟王爷后头,边走还边回头冲欣然傻笑。欣然顾不得他,只待他们一转身,便又与手上的镯子较着劲儿。
“昕儿既然给了你,你便戴着。它便是你的了!”璟王爷头也不回地吩咐着。
欣然怔了怔,默然无语,脸上也瞧不出是忧是喜。
只是那一晚,我听得清韵苑的琴声响了一宿,缠缠绵绵,叫人听着不免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