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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我嘱咐你们,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
    等她自己情愿.
    ______《圣经.新约》
    周挚离结婚的时候,我受邀过去观礼。
    神父是圆圆面孔的波兰人,苍蓝眼睛上看得见金色睫毛。他祝福新人,见证他们的仪式,亦承接他们的允诺。
    周挚离说完我愿意。将一枚璀璨钻戒套上新娘的手指。
    新娘笑得一脸都是泪。他侧过脸去亲吻她。
    我坐在底下,笑容像被雨水冲刷的油彩。
    一颗心慢慢安静下来,似自喉管缓慢降落,归于原位。
    八月的西西里半岛,有来自地中海南部的风,带着干燥的咸涩。
    不得不佩服,周挚离始终如一的眼光。
    找到这样安宁稳妥的家园。
    离开的前一天傍晚,他敲开房门,双手抱肩,眯着眼睛,懒洋洋倚在门边。
    他还是那个周挚离,时至今日,依然疏离陌生,云淡风清。
    他开口问好,笑着继续,一字一句,真没想到莫先生会亲自来。
    我越过他的笑容,回道,真没想到周先生是不欢迎啊,看来是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不会,不会,他马上接话,笑容莫明,嘴角却突然暗淡。
    我抽完一根烟,又点上一根,火机的火苗有一点幽蓝,打开时会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其实八月的地中海夜晚,连一只烟的温度都不及。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突然说道,没必要勉强自己什么。
    他顿了顿,表情轻松地说,莫先生,你还没祝我新婚快乐呢。
    我颔首,一字一句,新婚快乐。嗓子里却像落满了灰尘。
    他的神情有些惨淡。我们互道晚安,周挚离帮我带上房门时忽然停住,定定看向我。
    莫先生,你恨他吗?他问道。
    我拿烟的手晃了一下,想了一下,轻声地告诉他,恨,从以前就开始恨他。这样的感情,已经够了,一次就够了。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周挚离有些哽咽。
    就是因为他狠心地离开了啊.始终是个残忍的人嘛.说完后,我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又缓缓呼出.
    他不发一言,轻轻带好房门离开.我看见他的手微微颤抖.
    这么多年了,应该结束了.
    世界现在是一个宁静的小宇宙.
    打电话回家时,是父亲接的.声音还是那么沉寂有力,却少了以往的盛气凌人.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改变,该取舍的,该放下的,是不是都已渐渐看淡.
    母亲也无恙.自从两年半前恢复意识后,就在缓慢得稳定状况.但落下了不少后遗症,特别是在记忆方面,常常会出错.但至少,只要能健康的活着,就很好了吧.
    毕竟,是自己曾日夜期盼的奇迹.所以,如果那所谓的神,要是他存在的话,我是不是该心怀感激.
    还是会抽空回小傈原的.
    走过那么多的地方,还是这里的海最生动,最明亮.
    却又完全找不出说服的理由.
    是因为能听到涛声吧.只能想到这个不知从哪窜出的理由.
    也许就是这样吧,不知道为何,但却会一直很在意,只至完全无法自拔,发现时也为时已晚.
    对了,
    能听到涛声.
    是你吧,是你说过的.
    小莆.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反复看一部叫《蓝》的电影。第一次的时候就边看边想,这么适合你的口味,想必你会喜欢。简单却深沉,温柔而不做作。那么像你,不是吗?
    最近也抽空看了《LEPRINCE》的法语原版。
    一直都以为这是一部伤心的童话。
    故事里的小王子缓缓倒下,毫无声息得回到他该回到的地方。
    可世间还有玫瑰花,还有火红的狐狸和金色的麦田以及亿万颗不计其数,挂在天上的小铃铛。
    还有还在相信小王子一定会回来的,故事里的"我".
    只是我们是人类,我们不明白.
    这些最纯白的感情.
    但是,小莆.
    还是不能够.
    说服自己.
    无法原谅你.也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毕竟我们都是,
    自私又残忍的人.
    纵使年月过去,自己还是无法平静地面对,关于你的分毫和一切.
    掐指算算,十三岁时的我,十八岁时的我,二十八岁时的我,以至往后无法预测的生命时光里,你都一直在那.
    安静地,温柔地,嘲讽地,坚强地,冷漠地,自我地,出现在我所有愿意记得的时光里.
    深深存在,不离不弃.
    我该把你摆在哪呢?
    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小莆.
    周挚离以少见的高调姿态回国,曝光了自己婚后第一场影展的意向.
    就在外界媒体舆论对这位自恃甚高,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炒得如火如荼时,周挚离的一个决定将此推向了高潮.
    他主动向莫氏抛出橄榄枝,希望将主办权给予莫氏.有一点点的出人意料,但对于从来不按牌理出的主,这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并不太了解他的目的何在,但对于为莫氏带来利益这样的好处我是不会轻易拒绝的.
    归根就源,我还是一个商人.
    他对于影展的展出内容作了严密保护封锁,却更激起了外界的兴趣,绝对的炙手可热.而我,只是在做分内事,不会过问其他,也无心去过问.
    当周挚离亲自把计划书拿给我时,自己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小傈原,小傈原的海边.
    一次露天的作品展.
    我知道他一定在观察我的表情,微微叹口气,反复思量,终于开口,你怎么会想到小傈原?我问.
    你说呢?他反问道,眯起眼睛来看我.
    我没有接话,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没有勇气去回答.
    周挚离没有等我开口,马上接着说,你现在才意识到吗?他的眸光深邃如海,不可抗拒.
    明明我们都是辞不达意,莫名其妙,却好似心知肚明.
    我这才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说话的样子这么像你.
    小莆.
    海水直到傍晚的时候会涨潮,沙滩上有浅浅的金色,看上去心里一片柔软.
    展出时真是一个好天气.
    周挚离精心的布置,与小傈原的海看上去是那般相称.
    只是带满了痕迹,一种熟悉的痕迹.却难以倒明.
    整整三千七百零四张,全都在拍一个人.
    照片上的日期表明了时间段,整整两年,摄影师就在拍一个人.从春天拍到夏天花开,从秋天拍到冬天飘雪.
    那是一个男孩子,他非常地美,美到令人难以想象.
    那些定格的瞬间里,他异常地纯白,异常地干净,如同这世界上唯一美好的.
    在这么多照片里几乎有两千张是偷拍的,被拍的人根本不知晓,所以表情才那么自然,那些照片才那么美.
    摄影师在拍照的时候一定是深深爱着他的模特儿的,他那么美,那么纯真,倾注了摄影师所有的感情.甚至能感受到在拍照的时候躲在镜头后的摄影师的心跳,他在喘息,他很紧张,他爱照片里的人.
    他爱你,小莆.
    甚至不能停歇.
    我站在那里,你的那些我不在的时光里,你的那些我不知晓的人生里,胸口开始隐隐作痛,心脏深处仿若被凿了一个深深的洞,切肤之痛传遍四肢百骸.
    我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又惊喜又失落,又愤怒又懊恼.
    但却只能绝望得无能为力,仓皇狼狈.
    怎样才能拥有,你的一切.
    小傈原的海面泛起堇色的粼光,斜阳将影子淡淡拉长,听得见海水即将上涨的声音.
    时间滚落到海风里.
    这些照片中其中有一张,是你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睡着了.你歪着头睡在那里,纹丝不动,表情安静.
    你的睫毛似乎又长长了,鼻梁依然坚挺,嘴唇咬着真好看,手松开着,自然地垂下.
    你不是个孩子,就是个天使.
    他们都说,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张照片.
    我早已说不出话来,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睡吧,安心的睡吧.
    我的天使.
    不要醒来.
    永远都不要醒来.
    周挚离在离开的时候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也将会是最后一次以人物作为主题的作品展.
    他说,小莆是我生命中遇到的最美好的人.他真的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连他自己也留不住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周挚离沉默地转身,没有停下回头.
    我们都不能折断天使的翅膀,所以只有看着他,张开翅膀,飞得又高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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