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熏永远都记得，那年三十的晚上，自己被劫坐在任不凡的车后，冻了一个多小时，才在松阳街一块空地上停下来。那个时间，街上的人还算多，大多是半大的孩子们在玩焰火放鞭炮，喜庆的日子，玩疯了，也没人管。
    然后，在那条矗立着连绵不绝香樟树的街头，绕熏看到了笑靥如花的沈可心和云淡风轻的，顾明安。
    心悬挂在半空中，沉沉浮浮，不得安生，星星点点的烟火随风飘摇，枝影横斜，空气里还残留着年夜饭香浓的味道。
    沈可心看到绕熏，开心地奔过来，抱着女生的肩膀又蹦又跳。“任不凡，你还真将绕熏带过来了。”语气里禁不住的欢喜。
    绕熏还没有反应过来，沈可心摇得她难受，有点傻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
    “顾明安，怎么在这里？”绕熏低下眼，心，突然很痛。就像小时候在心里期待了很久很久的布娃娃，有一天，妈妈说要买给她，明明很开心，但抬头看到女人悲伤愁苦的眸子，才知道，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能得到，心就很痛，自欺欺人地说，不要了，其实不喜欢布娃娃。
    眼角映入的眉和眼，心还是不动声色地紧张，犹如小鹿乱撞，顾明安，你怎么会在这呢。
    看着女生一脸的迷蒙，顾明安笑得雪化冰消，暖人心悬，解释道：“我叔公一个人住在这里，今天陪老人家吃年夜饭，可心知道你们俩就住这附近，就吵着跟过来了。”
    任不凡不停揉搓已经冻僵的手指，声音都有点发抖，“到哪去放烟花，这儿全都是小孩子。”
    沈可心蹦跳到两个男生中间，“跟我来，我和顾明安发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说完就推着任不凡去抱放在不远处的一袋烟花。
    “冷吗？”一个极响的焰火在男生身后的天空炸响，百花齐放的明艳，星火映得男生的脸，犹如天神一般俊朗，恍惚了少女的心。
    就算是身边尖叫不息，炮响连天，绕熏还是听到了男生问，“冷吗？”
    第一次不知所措，绕熏垂下头，黑发缱绻如丝，遮去晕红。沈可心在远处叫，“绕熏顾明安，你们快过来。”
    有人叫，“绕熏，顾明安。”恍然如梦。
    任不凡没想到，沈可心所谓的好地方，竟然是一栋还没有竣工的楼房，里面没有灯，街上明亮的灯火淡淡照进来，到处都是水泥断砖，地面磕磕不平，更可怕的是楼梯没有扶手，只能摸索着墙壁，一步一步攀登。
    “沈可心，这是什么好地方，你当是探险呢，要是一个不留神，明年的今天可是我们的忌日了。”任不凡不满地抱怨，担心身后的绕熏会磕碰到。
    “我呸，任不凡你个乌鸦嘴，大过年的你说什么丧气话，多触霉头。”走在最前面的沈可心做势要打男生，一个没站稳，身体居然往下晃，幸好任不凡吉时抓住她的胳膊，才没有摔倒。
    刚才的一幕，四个人都吓坏了，沈可心拍拍惊魂未甫的胸口，大叫，“任不凡，你个大嘴巴，怎么说什么灵什么。”
    在最后压底的顾明安不放心，“可心，别走前面，到中间来。”任不凡绕过女生，走到了前面。
    绕熏扶着粗糙的水泥墙壁，借着昏暗不明的光，艰难地往上走，脚下腾起的灰尘，让她有点呼吸不畅，但顾明安就在她身后，所以，心很安稳。
    沈可心突然回过头，模糊的脸上，眸光清亮，“绕熏，我们今天可以一起守夜了。”潋滟如花的笑容里，绕熏竟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寂寞，荒凉如雪。
    “寂寞。”这个词在脑子里闪现，绕熏不禁吸气，这怎么可以安放在热闹的沈可心身上呢？
    晃神中，没注意脚下的水泥渣，身体踉跄一下，心狠狠一沉，以为会磕到楼梯，一双手稳稳地拖住了她的胳膊，黑暗中，男生的脸倾近，“小心一点。”淡若细纹，却夹杂着青草的气息，清清楚楚地落入女生心里。
    黑暗可以掩饰很多东西，比如脸红，比如心跳，比如说不出口的，喜欢。
    沈可心闷闷地抱怨，“下午来的时候都没觉得这么难走，应该带上手电筒的，光这么暗。”
    顾明安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让沈可心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忍不住说道：“你看清楚脚下了再走，千万别再摔倒了。”抬眼，面前单薄的身体，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女生的手，冰冷一片。
    手上突然传来的温度，吓了绕熏一跳，气息堵在嗓子里，瞬间不能了言语，如脱离了水的鱼，窒息得快要死掉，无能为力，只能任由那温暖包裹着，心抖似筛糠。
    漫长无尽的暗地楼梯，把汹涌澎湃粉饰得安然太平，也模糊了火烧似的脸，绕熏以为，时间在这一刻，定格，日后慢慢成殇。
    快要断气地攀附到楼顶，绕熏才知道为什么沈可心非要冒着危险爬废墟一样的楼梯，站在七层高楼房的顶层，夜，月华如霜，深蓝如丝绒一样的夜空，缀着繁星点点，那些自以为升入半空燃烧的焰火，其实就在面前绽放，万家灯火，整个城市都尽收眼底，在这样一个全民欢腾的夜晚，一切都是那样的繁华美好。
    沈可心嚷着要放烟花，将装在袋子里各式的烟花都倒了出来，异常兴奋。任不凡看着绕熏站在顶楼边发呆，拿起一把烟花条，走到女生面前，“拿着，我帮你点燃。”
    回神的绕熏，看着一旁催促着顾明安给她点火的沈可心，男生为了配合她的高度，弯俯着身，一脸温和。
    眼被刺痛了一下，默默拿住任不凡递过来的烟花，很多年都没有玩这个了，男生点火的时候，手微微颤抖。
    任不凡看着女生一眼，轻笑到：“没事的，它烧不到头。”“嗤”地一声，数十根烟花条被同时被点燃，火花四射。
    沈可心又蹦又跳，像个孩子一样，“绕熏，你快看，多漂亮啊。”烟花条在空中画着圈圈，绚丽的花火，灿烂糜华。
    顾明安和任不凡不屑于玩烟花条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两人在捣鼓一个礼花盒，却找不到引火线，沈可心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夜空，绕熏也学着女生的样子，甩动起烟花条，点点星子，火树银花。
    顾明安将整个礼花盒都摸遍了，郁闷地发现确实是没有引火线，都是买的时候，可心瞎闹，看着就拿，拿了个次品。
    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再一个，夜幕下，绕熏轻轻挥舞着烟花，浅笑的模样正好落入男生的眼，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在明亮绚丽的星光下，似落入凡间的精灵。
    顾明安心变得软软的，不禁也笑了，真的是难得看到女生，微笑的样子，这样，弥足珍贵。
    任不凡点燃了礼花盒，一粒粒“金砂”喷射而出，在空中傲然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姹紫嫣红，漆黑的天幕被烟花添上一层色彩，绚丽，婀娜，亮如白昼。
    看着一刹那，昙花一现的美丽，绕熏心里，涌起了一股莫明其妙的悲伤，是不是太过美好的东西，都只转瞬即逝。
    沈可心脸上是出奇的安静，沉寂的眼里，掩饰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心伤。
    “绕熏，我们许愿吧，看能不能实现。”荒渺的声音，听的人，不禁生悲。
    绕熏没有说话，一直都不相信许愿之说，如果愿望真的能实现的话，那么，谁来救赎那些无法挽回人和事呢。
    空气里静淌着一种叫悲伤的东西，年轻的心，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就袒露了心事。
    顾明安慵懒的声音打破了不安的寂静，“再过半个小时就是新年了，那个时候再许愿吧。”说完，转身看着轻易不流露脆弱的沈可心，此刻的安静，眼中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叹了一口气，顺手拉起了女生衣服上的帽子，盖在她头上。
    四个人并排坐在一块水泥板上，没有言语。绕熏轻动手指，上面的温度好像还残留未消，麻麻得感觉不到冷，而身体其他部分，寒凉寒凉的，很想缩进衣服里，以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风。
    沈可心将头靠在绕熏肩上，明显感到女生震了一下，索性使坏地抱住女生的胳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绕熏试图离开沈可心压过来的重量，无奈地转头，看到顾明安有点戏谑的笑落，干净温暖，绕熏放弃了推开女生的念头，放松了身体。
    时间和呼出的白雾一起消逝，任不凡用胳膊轻轻撞撞绕熏，“还有三十秒就十二点了，赶紧许愿吧。”
    惊然睁开眼睛沈可心立马跳起来，拉过绕熏，兴奋地叫，“赶快闭上眼许愿。”
    顾明安在一旁兴致昂昂地看着，任不凡倒计时，绕熏只好闭上眼，黑漆一片的眼前，晃过一张温润的脸。
    绕熏轻轻地推开门，幸好没有锁，看来苏雪出门打牌还没有回来。虽然已经一点了，街上还不是地传来打麻将和放电视的声音，推开房门，眼角突然瞟到一个庞大的黑影，绕熏忍住没有尖叫出声。
    穿着睡衣的秦云生看着女孩一脸余悸，舒开冰冷的眉角，淡淡地说道：“洗完澡再睡吧。”
    绕熏轻喘了口气，走进房，门外响起两道关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