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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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周试成绩下来,绕熏还是在九名和十名之间徘徊,任不凡也在十名之列,左右齐琦已经由二十降到第三十名,最惨的是沈可心,依旧保持了最后一名。
每次沈可心在看成绩的时候,绕熏都可以察觉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灰败,但转脸就会笑靥如花,好像那一刹的悲伤,只是错觉。
在那段声势浩大的年纪,如论怎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躲不开,所谓的高考,所谓的大学。
齐琦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看小说,那些淡淡的忧伤,朦胧的心动,让她变得很脆弱。一到晚上,就很安静地趴在床上,撑着下巴看书,原本圆圆的双下巴,开始变得有点尖尖的。寝室的人都说这样变得好看多了,但齐琦依旧开心不起来,动不动就直直地看着一个地方走神,她想到了总喜欢把她放在心坎上疼爱的妈妈,因为是独生女,所以妈妈希望她可以考上名牌大学。
只是因为家里的姑姑婶婶们生的都是男孩,妈妈就觉得齐琦一定要很有出息,才不会给她丢脸,可要是知道一到高中成绩就掉得这么厉害,妈妈估计会气死。
齐琦烦闷地将脸埋进枕头里,心底生出了很多莫名的情绪,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一天天胀大,开始对之前苍白得只剩下成绩的生活,很厌倦。
绕熏刚从卫生间里出来,湿湿的头发,发梢还淌着水,尖尖的面孔上,一双沉静的眸子,被水汽洗得明净无比。
为了不让头发上的水滴在床单上,站在床边用干毛巾擦头发,齐琦突然抬起头,声音闷闷地说道:“绕熏,这个月底你回不回家。”
拿着毛巾的手停顿了一下,才记起这已经是她来临安读书的第三个月了,饭卡上的钱所剩无几,也许,是该回去一趟了。
“正打算这个月回去呢。”
之前一听绕熏放假不回家就很吃惊的齐琦,这次颓败地拉耸下脑袋,半天才小声说道:“还以为可以和你一起呆在学校,我不想回去。”
绕熏继续擦拭着头发,没有理会齐琦的话。有很多事,局外人比当事人看得更清楚,齐琦在烦恼什么,绕熏知道,可是,自己的烦恼都没有办法解决,别人的事,更是无从下手。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青春,在极尽灿烂的时候,老天总会给些挫折,只不过每个人的伤痛,不一样而已。
越来越干冷的天空,蒸干了水汽,云朵都凋萎成灰色。任不凡在女生宿舍楼下拦住绕熏,告诉她说,“你弟弟来了。”绕熏怔慵了半天,才想起,原来她还有一个弟弟,舅舅的孩子,小她一岁的秦安珏。
校门口那个清瘦而颀长的男孩,绕熏看第一眼,就有些吃惊,有些陌生,只是三个月没有见到,秦安珏好像又长高了很多,青春期的男生,发育起来,只需睡一觉醒来就发现身体变了。
有些苍白的面孔,让绕熏想起了那间潮湿阴暗的房子,是不是在里面生活时间长了,人都会变得没有生气,苍白羸弱。
秦安珏是个沉默的男生,和他爸爸一样,不喜言辞,也一样,面如满月。
绕熏和这个弟弟一起生活八年,除了最开始的一年,他喜欢缠着突然多出来的姐姐外,以后的几年,可以说是相敬如宾不相睹。
“这个是爸爸要我交给你的。”秦安珏从有些破旧的书包里拿出一包东西,扎得紧紧的油布包裹。
绕熏被阴冷的风吹得睁不开眼,默默地伸手接过东西,不小心触摸到男生的手,冰冷如铁。
两个人的身体都震了一下,绕熏想起,自己第一次从梧桐县到临安市,差不多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心里微微有些疼,因为那冻得通红的手,因为那淡得看不出情绪的脸,触动了内心那根久未拨动的弦。
“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我们食堂吃饭。”有些干涩的声音,不太自然,绕熏才觉得,跟秦家父子,真的是没有多说过什么话,就算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那么多年,其实,跟陌生人也没有多大区别。
秦安珏的眼神有些羞赧躲闪,估计是没想到绕熏会说出这样的话,记忆里,姐姐一向都是冷得让人不敢太靠近。
气氛有些尴尬,绕熏抱着秦安珏给她的东西,向刚走出来没多久的食堂走去。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只有少数几个窗口还有打饭的阿姨在探头张望,绕熏看了一眼坐在餐椅上男孩的背影,单薄的外套,遮不住突出的蝴蝶骨,“好像是太瘦了。”在心里默默说道,破例打了一个荤菜一个素菜。
依旧是没有话可以说,秦安珏有些不好意思地吞咽着饭菜,眼角微抬偷看绕熏,被抓了个对着,苍白的面孔上泛出了淡淡的红晕,急忙忙低头扒饭,噎住了,脸上的红晕扩大。
绕熏起身端了一份免费的汤放在秦安珏的面前,“慢点吃吧!”语气里的关爱和熟稔,吓了自己一跳。
看着男生眼中的惊讶和略微的不安,绕熏的心狠狠地堵住了,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口,微微泛苦。
“姐、、、”还没有冒出嗓子的声音,秦安珏硬生生地吞进了肚子,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犹豫片刻,终于伸手摸进书包,拿出一个白色袋子,就是街边随处可见的白色方便袋。
“这个给你。”说完,男生就急急地走开。
单薄的背影被门卫拦下,然后又放行,绕熏手指攥着袋子,指甲陷进了肉里,却一点都不疼。
下午半天,绕熏都是心不在焉,表情恍惚,沈可心叫她很多次,都没有办法马上回过神来。
“她这是怎么啦,怎么跟丢了魂一样。”撞撞任不凡的胳膊,沈可心有些担忧。
任不凡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前面两排的女生,眼神一暗,“你们女生的事我怎么知道。”不再说话,低下头在草稿本上画算一道物理题。
很多事情任不凡都不是很明白,就像,他不知道,秦绕熏怎么总是很讨厌他的样子;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总忍不住担忧,害怕有人会在黑暗的角落,偷偷哭泣。
黑暗,可以比白昼更加安全,因为有些隐蔽,别人看不到。
已经是深夜了,绕熏一如既往的失眠,很多年的失眠症,像恶魔一样缠绕着不放,睡着了也是冗长无止尽的冰冷梦境。
寝室里轻微的呼吸声,安宁美好。打开昏暗的小台灯,绕熏拿出今天秦安珏送来的东西,扎得紧紧的油皮袋子,一碰就会发出声响,起身在抽屉里摸了半天,用小小的指甲剪,剪开了袋子的封口。
一件柔软的白色羽绒服,被折叠成一小块,骤然放开,像是怒放的花一样,惊扰了绕熏的眼。掉出一个信封,没有封口,倒出来的是一张张破旧但叠得整齐的人民币。
胸口荡起令人窒息的狂潮,抚着离心最近的地方,好像真的有很多事都忘了,拆开方便袋子里包着层层纸张的盒子,淡淡桂花甘甜的香气,充斥在鼻尖,双肩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极力忍住的呜咽,悲伤汹涌澎湃。
是忘了吗?真的是忘了……
八岁那年,眉眼精致的小男孩跟在女孩后面,一直叫“姐姐,姐姐……”欣喜依赖,小手抓住女孩的衣角不肯放。
“姐姐,你看,我有钱。”献宝似的把两张一元钱放在女孩面前,女孩怔怔地看着钱,表情淡淡。
“我们可以去买桂花糕吃了,姐姐,我们去买桂花糕吃好不好。”
“姐姐比我大,应该吃大的那一块。”
濡软香甜的桂花糕在口中慢慢融化的感觉,像极了妈妈清香温暖的怀抱,女孩用心地品尝着。
暴怒的女人,劈手打掉了女孩手中还来不及吃完的糕点,“哎呀,不得了啦,那个不要脸女人养的种,小小年纪就知道偷家里的钱买吃的,长大了,还不一样是不知廉耻。”尖细的嗓音,刺穿了耳膜,落在地上的桂花糕,沾满了灰尘,变得肮脏不堪。
一旁的小男孩,泪眼汪汪地去扯女孩的衣角,被冷漠地推开,踉跄的小身体摔倒在地上,额头磕出猩红,却倔强地没有哭。
正骂得开怀的女人,看到这副情景,眼里立刻冒出骇人的血丝,十分丑陋。
弱小的身体被狠狠地拖进阴暗潮湿的屋子,女人拿起扫帚就是劈头盖脸的打,女孩因疼痛而发抖的身体缩在墙角,不哭不闹,反而更加激怒女人,“你这个小野种,没人要的赔钱货,凭什么要我养活你,怎么不去死,死了才好。”
“怎么不去死。”痛得心口在流血。
几近疯狂的女人,随手拿起一个玻璃瓶子,狠狠地砸下去,血,溅在灰暗的水泥墙上,似朱漆,瞬间凝固。
砸到的不是女孩,而是及时扑挡女孩身上的男人,女人的丈夫,女孩的舅舅。
伤口可以结疤,可以慢慢愈合,可以脱落后,不留痕迹。可仇恨,会刻入骨髓,特别是在还不懂恨的年纪,只要记住了,就会永生难忘。
只能藏在心里的仇恨,全身都长出了尖锐的刺,冷漠得不允许人接近,不然就会被刺伤。
绕熏将脸埋双手间,无声的哭泣,多少个夜晚,没有人看得见的黑暗,才会卸下伪装的坚强,哭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