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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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细小的闹铃声,在耳边有气无力地呻吟,绕熏敏感地惊醒过来,伸手按掉闹铃。
窗外透着青灰色的光线,灰尘悬浮在半空,游离得很慢,刚进九月的天气,只要亮一点,时间就已经很晚了。
用了五年的闹钟,加菲猫笨笨的胖脸都已经斑斑驳驳,越来越嘶哑的声音,就算安上新电池也是叫得有气无力,偶尔睡得沉一点,突然从惶恐的梦中惊醒,天空放亮,隐隐不安。
“要买个新闹钟了。”绕熏一边轻快地穿衣服,一边在心里说道。
今天是奇学高中开学的第一天,穿好前天领到的新校服,站在破了一角的镜子前,镜中的人,没由得有些怔慵。
江南水色晕染出的容颜,温静如水,眉远似山黛,眸子漆黑如墨,柔软的青丝黑沉沉地垂在胸前,白蓝相间的裙角,张弥出青春无限的美好,精致而又隽永。
“秦绕熏,你长得越来越像秦婉伊了哦,这可不好!”对着镜子楚楚一笑,女生自顾自地说道。
秦婉伊。秦绕熏的母亲,一个真正的江南女子,美得脱了俗气,当年梧桐县出了名的美女,只是没能逃得脱,红颜薄命的宿命。
梧桐县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们,茶余饭后坐在屋门口聊天,话说梧桐当年的人和事,在这个精致宁静,温文尔雅的地方,在这个大气开放,从善如流的地方,出过很多灵秀的人物,秦婉伊就是其中一个,长得美只是其中一点,能唱能跳,能写能念,又出生在书香之家。
一个女人,有了才气,便像一坛存封的美酒,年代越久,人们越能品出它的清香。秦婉伊就是美女加才女,就是烟雨朦胧的江南滋养出来的水透女子,就是未婚先孕,气死父母,却还是坚持生下秦绕熏的倔强女子。
那些和秦家相熟的老人们,很多年后,都忍不住感叹,那个傻姑娘啊,好好的一个人,就糟蹋了。
深长的叹息声,就像是三四月不曾渐息的烟雨,冰凉的液体,一直流淌到了心底。
九月的天气,已带了些许的清凉,在微晃的公汽上昏昏欲睡,一个遇到红灯的急刹车,额头就磕在了车窗上,疼痛让人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地揉着额头,绕熏用眼角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男人,她的舅舅,身板直直挺着,面上涂了一层冷冷的霜,额头眉角浅浅的皱纹,已经暗示了男人不再年轻,但深刻俊朗的五官,依旧说明了,当年,也是如玉般的男子。
秦家兄妹都长的极好,优质基因福荫了下代,想到还小自己一岁的表弟秦安珏,眉眼如暖风,众人眼里不折不扣的美少年,摸摸自己的脸,绕熏自嘲般地在心里“呵呵”笑了。
再好的外表,怕也遮不住潦倒的落魄。
怕老婆怕到极致的可怜舅舅,在她提着行李正准备偷偷出门的时候,清冷淡然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微闪的眼神里晃过淡不可见的愧疚,只是女生没有看到,男人默默从她手里接过了行李。
秦云生算是女生唯一的亲人吧,秦婉伊死后,只是小学老师的秦云生收养了八岁的绕熏,并带着妻子儿子一起住进了她和母亲所住的破旧的阁楼。
一起生活八年,说过的话却还不超过八十句,所有的对话都是“嗯”“好的”“吃饭”“去吧”。那个人还是舅舅,妈妈的亲哥哥,曾经不顾妻子哭闹反对,坚决收养她的,亲舅舅。
绕熏不知道,所谓的血缘亲情,能不能比得过遇见一个陌生路人,心平气和的交流后,互相感激的情感。
胸口闷出一股气,绕熏推开车窗,清凉的风吹进来,夹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却不似以往在梧桐县闻到的那种铺天盖地的浓郁香气,若有如无的,微探出头去,才发现整齐干净的街道两旁,居然,并列着无限延伸远去的月月桂,桂花品种中常年开花的月月桂,临安市街道上最常见的桂花树。
原来已经到了临安市,一个要度过三年高中的地方,第一次离开梧桐县而来到的地方,准备用来开始遗忘过去十六年不堪记忆的地方,这就是临安市,一年四季都会有幽远深长花香的临安市。
那是昔日南宋的都城,曾经靡靡繁华的天子之都,现在首批全国生态建设示范市,拥有“中国优秀旅游城市”荣称的地方,从第一眼看到,绕熏就喜欢这里的山水、湖光、巨树、花香等自然恩赐的风光。
这里曾经吸引来众多名人墨客。谢安、昭明太子、李白、白居易、苏轼、郁达夫、周恩来等曾留下他们的足迹和诗文,给临安的山水更增添了深厚的文化底蕴。
那个有才女之称的母亲,从小就灌输了她隽永的诗心,只是那人,去得太早了,绕熏觉得自己空有了在别人眼里娴静如水般的面容,内心却是冰冷尖锐,有时候冷漠到连自己都可能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苍白庄穆的层层建筑,蕴散着浓厚的学府气息,整洁有序的校道上,车满为患,提着大包小包的家长们,跟在骄傲兴奋的孩子后面,累得满头大汗,却还是一脸幸福的样子。
这是临安最好的高中,奇学高中。大家都说,考进奇高,就是一脚踩进了名牌大学的大门。所以,身边过往的男生女生脸上,都是为所欲为的娇宠和骄傲。
绕熏从来都不知道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是种什么滋味,但奇怪,她却从来没有羡慕过。
谁又知道,一张张骄傲的脸背后,只有成绩才是被大人们用来炫耀的资本呢!
给与最好条件,换取子女最好的成绩,考进最好的大学,听所有的人都羡慕地说,哎!某某某的儿子或女儿考上了好大学,真是好福气。谁谁谁家的孩子,读的是最烂的学校,自己没本事,孩子能好到哪去。家长和子女,都有彼此所需,亲情背后冷冰冰的交易,有时候更让人寒心。
梧桐县与女生隔街住着的任不凡,从小就是被父母禁锢得死死的,灌输着只能考上好高中,好大学,找到好工资,挣很多钱,然后孝敬父母。每天穿着精致鲜艳裙子的任太太,会在儿子考了好的成绩,就整条街地大肆宣扬,成绩单上出现不满意的分数,女人尖细刺耳的抱怨声,三日都不会淡去。
绕熏就不会有这种烦恼,除了那个把她当成累赘的舅妈外,没人关心过她的学习,那个女人巴不得她不要读书,不要再花她丈夫挣的辛苦钱。
小时候秦安珏很喜欢缠着她问作业,女人看到后,目光寒冷似冰,把小男孩拖到房间里,借故又打又骂,闹得鸡飞狗跳。那个女人的目的很简单,不想这个家里有人对她好,她对她,有时候,绕熏甚至觉得,不是简单的拖累她的生活的那种讨厌,更多是女人对女人间的恨,这种恨会生根会发芽,会殃及无辜。
就像因恨她,舅舅和安珏也没有过过安静的生活。
鸡飞狗跳的吵闹,无休止的抱怨,生活调剂得太多,慢慢地发霉,有腐烂的味道。
绕熏不知道,像舅母那样长相艳丽似魅的女人,怎么会抓着书呆子型且又不会挣钱的舅舅不放,明明不像是有爱,对安珏,也没有什么母子情分,可两人还是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不知道是谁在坚持着什么。
密植着一排排高大香樟的校道旁,浓厚的叶子遮天盖地,女生微蹙的眉间一闪而逝,明亮的眸子朝四周环顾,略微迷茫的表情,像极了与父母走丢的小孩子,让人心生不忍。
“同学,你是新生吧,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高高的个子遮住了绕熏面前的光线,不带表情地抬头看那张普通的脸,居然是涨得通红。
“我想找女生宿舍。”不带感情,但听的人还是觉得温婉。
只看得到表面,永远都是生命中一晃而过的过客,千万个日子里,无数的过客,擦肩而过的,偶尔停住的,回头转身,有对白与没对白,就成了生活。
将行李放在空床上,秦云生抬起冷淡的眼,踌躇一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微皱的红色人民币,“留着用,我走了。”
就像是买完菜,将钱放在菜摊上一样,不带太多的感情。
可那人的身影一消失在宿舍门口,绕熏的鼻子就酸了,是惶惶不安的感动,还有幸福。
也许,能得到的幸福越少,才越觉得,不知不觉中,用来装幸福的口袋也变得很小了,一点点的幸福就能将它装的满满的。
这么多年绕熏都觉得,若是自己离开那个家,也许舅舅能过得好一点,不会被舅妈逼迫得那么紧,那个女人,是不过是因为讨厌她,才会有事没事就吵闹。
四个人一起住的寝室,绕熏来了后,没多久又来了一个留着娃娃头的女生,圆圆雪白的面孔上,是属于十六岁女孩还未脱的骄纵。
“妈妈,我那件带蝴蝶结的外套不是说好要带来的,怎么没有?”
“下次再给你带来吧,东西太多了,忘了带。”女人温柔的笑容有些愧疚。
“妈妈,我的大象熊是在箱子里的吗?”
“、、、、”
女生蹦蹦跳跳,不小心撞翻了绕熏的箱子,突兀的响声惊吓了正在整理床铺的绕熏,回过身,女生脸上有一丝惊恐,巴巴地看着她妈妈。
女人笑得和蔼可亲,“同学,真不好意思啊!”
绕熏也柔柔地弯起唇角,乖巧地说道:“没有关系的。”不再似以往的清冽。
娃娃头女生有些胆怯,白净的脸上有些红晕,“我叫齐琦,你叫什么名字。”
“秦绕熏。”友好而又和善的语气。
齐琦有些震动地看着绕熏,女生嘴角浮起的梨涡,有着说不出的动人。
既然决定要遗忘,那就把真正的自己也隐藏起来,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秦绕熏,只是个陌生的名字。
所以,她可以开始全新的自己,文静温雅,像所有十六岁的女生那样,静好娇妍的花季,开得灿烂,开到荼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