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炮火已经惊醒了一半的人，醒来的人在呐喊，在痛哭，终于有人拿起了刀，举起了枪，开始反抗，然而，他们拿的刀是生锈的刀，拿的枪是杀不尽敌人的枪，最可悲的是，拿刀的人中有许多是从没有拿过刀的人，拿枪的人中还有从未开过枪的人……
    那些终于从沉睡中睁开朦胧的双眼的人，看见的，却已经是兵临城下。
    ……7月28日，北平南苑国民党第二十九军遭到日军猛烈攻击，守军战死5000人，在南苑军营军训的近千名北平学生也全部殉国……
    29日，北平沦陷。
    同日，日军出动飞机、大炮疯狂轰击天津的中国政府机关、电台、车站、学校……死亡人数达到两千多，等不到增援的3000余人的军队只得被迫撤退……
    30日，天津沦陷。
    三天，开战不过三天时间，就丢了昔日的首都北平以及重镇天津！
    是灾难，更是耻辱！
    最让赵义青耿耿于怀的是，他居然也是这耻辱的一部分。
    天津沦陷前夕，董戌昌将旗下所有青帮弟子召回法租界“待命”——赵义青曾以为所谓“待命”，是指日本人进驻天津之后，等着他们的将会是一场生死巷战——就像在华新纱厂水楼上的那五名保安队员一样，拒绝撤退，拒绝投降，明知必死，却还是要向死山上行，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拖住侵略者的脚步，哪怕只是一步——或许，他们以为，他们流下的鲜血可以给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输血，于是输入了战斗血液的城市就会变成一座战斗的城市……
    然而，他们大概忘记了，他们只有五个人。
    日本人的毒气弹投向他们的时候，赵义青仍在“待命”。
    董戌昌循循告诫：勿要以卵击石，勿要徒作牺牲，要留下青山……
    是的，董戌昌无疑是理性的，精明的，老奸巨猾的……他知道名声是虚的，生存才是实的，他知道耻辱是虚的，时机才是实的，他知道气节是虚的，俊杰才是实的……
    他保住了自己的位置，保住了自己的势力，赵义青毫不怀疑有朝一日他会抓住一个机会狠狠地反击……这是一个希望，只是这个机会以及这个希望，会不会是所有聪明的中国人给自己吸食的一块鸦片呢？
    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竟然让赵义青打了个寒战，
    这场战争，中国还有赢的希望吗？
    他的心颤抖了，他的身体发抖了。
    这时，他终于从一个人的鼻唇上终于寻出了似曾相识的痕迹——他急忙蹲下来，低声唤道：
    “宋伯。”
    那身体没有反应，继续在貌似天堂的地狱里沉沦。
    “采采还活着吗？”赵义青问，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闭紧的眼睛里挤出了一滴眼泪，可以看出它们害怕睁开——于是整张脸都皱缩起来，像是在痉挛。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证明这个人还有思想。
    赵义青默默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摸出一叠法币，压在他的烟灯之下。
    眼睛依旧没有睁开，但如同鸡爪的手已经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钱币。
    赵义青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站了起来，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