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子欲养而亲不待（二）
    忙忙碌碌了近两个多月，今天就是宁府三小姐宁馨出阁的日子了。整个宁府像是被红色淹没了一样，欢声笑语直冲到了九天云霄去。
    一大早，宁府上下就热闹了起来。宫里来到赐婚专使一早儿的就奉了四皇子妃的印信到了宁府。
    卯时刚过，各府的诰命、贵妇也都到了宁府。有老一点的夫人给宁馨梳发髻，这要找有福的老人家才能做得；也有点嫁妆的；这样的是一色儿的要由夫人们完成。
    府门口宁相也是一身喜气的衣袍，笑着迎接各位前来的王公大臣。
    此时的梅园里可没有外面那么喜庆。凌依依昨个儿夜里不知怎的着了风寒，起先大家也没太在意，毕竟凌依依一直病着。
    可是到了天亮，凌依依竟咳得越发厉害了起来，隐隐还带了丝丝的血。宁瑶一下急了，指挥着冯嬷嬷、小玉去煎了药，拿了更厚的被褥盖上。
    大红的被子下露出凌依依不足巴掌大的苍白的小脸儿，宁瑶安慰着凌依依要她睡上一会儿，发了汗就好了。
    凌依依牵强的笑笑，反倒劝宁瑶安心。
    宁瑶守在凌依依的床边，好容易看她睡着了，终于放了点儿心。站在院里，听着外面欢天喜地的奏乐，还有熙熙攘攘的人声。想着叠翠山上那俊美如天神一样的人今天竟要成亲了，宁瑶望着寥落的小院，心头没来由的涌起了一丝寂寥。
    “啪”一声脆响重重的打在宁瑶心头，只听屋里传来小玉惊慌的大叫：“夫人，夫人•••”
    宁瑶飞快的跑到屋里，只见凌依依斜倚在床边，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她赶忙走过去，扶着凌依依大喊：“快！快去找大夫啊！”
    小玉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冯嬷嬷闻声也走了进来，见了屋里的场景一下就慌了，“姑娘，姑娘！这是怎么啦•••”
    “嬷嬷”宁瑶喝住她，“赶快去在煎一碗药来啊！”
    冯嬷嬷定定神儿，“对，对”她跌跌撞撞的向厨房走去，“煎药，药•••”
    凌依依紧紧地攥着宁瑶的手，脸因为呼不上气来而憋的通红，“瑶•••儿••瑶儿•••”
    “没事的，没事的”宁瑶眼里落下泪来，“娘，你要撑住。大夫马上就来了！你•••”
    正说着，只见小玉只身从外面跑进来，宁瑶看只有她一人，心中急道：“人呢！大夫呢！”
    小玉靠在桌沿，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没•••没人•••没人理咱们，府里•••上下都•••围着二小姐•••找•••不到人！”
    “二哥呢！”宁瑶问道，“他在哪儿！你去找他啊！”
    小玉咽了口气，“二少爷要给•••三小姐送亲，在•••芳馨斋•••我•••我进不去！”
    宁瑶一时也没了主意，急得眼冒金星。跺了跺脚，她说道：“小玉，你快去忆乡酒楼让德叔找大夫来！”
    小玉急着眼问道：“忆乡楼那么远，怎么来得及啊！”
    宁瑶抓着她，“那也要试一试！你现在就去，要快！我在府里在找人试试！”
    “是”小玉又飞快的跑了出去。宁瑶把凌依依交给冯嬷嬷，随即也出了门。
    巳时一刻，四皇子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宁府。整个府邸更是热闹非凡、人群熙攘。
    宁瑶在这茫茫的人群里左突右闪，好容易见了一个小厮，她上前就抓住她问道：“宁总管在哪里？”
    那小厮被吓呆了，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中厅，“在•••在中厅”
    宁瑶重重的放下他，飞快的向中厅走去。宁温总管正在那里指挥着人清点彩礼。
    宁瑶上前拽住他的胳膊，说道：“总管，我娘病了，快！快去找大夫！”
    宁总管吓一跳，打量了她半晌，不确定的说：“你•••四小姐？”
    宁瑶急得快要发疯了，又重复了一遍：“我娘病了快去找大夫！”宁总管不紧不慢的笑了一声：“四小姐不用着急，七夫人的身体一向不好。挺一挺就过去了，今儿个是三小姐大喜的日子，四小姐留下来喝杯喜酒吧！”
    听了这话，宁瑶恨不得一刀杀了宁总管，她咬着牙说道：“什么叫挺一挺就过去了？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会找你去找大夫？我娘好歹也是宁府的七夫人，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起吗？”
    宁总管沉下脸，说道：“四小姐，你也要见好就收才是。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要乖就怪七夫人生病生得不是时候，在这么大喜的日子得病不是摆明了挑三小姐的晦气吗？病死了也是活该！”说罢，给旁边两个身强体壮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宁瑶正待说话，那两个小厮上前一边一个掰住了宁瑶的胳膊。宁瑶眼里燃烧起熊熊的仇恨，低声说道：“宁温，你、一、定、会、后、悔！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
    宁总管厌烦的瞅了她一眼，“快把她给我带走！”转身走了出去。
    那两个小厮绑着宁瑶使劲儿向偏僻的后院拖。宁瑶从没想现在这样恨过自己，恨自己体弱力薄，恨自己没有力量，恨•••
    “站住！”一声低喝，一个身穿暗红色侍卫服饰的男子走来。宁瑶抬起头，记得他是那天帮自己挡了宁馨打的那个侍卫。
    “放开她！”柳成封颇具威严的说道。
    那两个小厮相互看了一眼，犹犹豫豫的放下宁瑶。“你们下去吧！”柳成封又说。
    “是”两个小厮退了下去。
    “四小姐”柳侍卫上前行礼。宁瑶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柳侍卫，你能帮我请个大夫吗？”
    宁瑶眼里满是希冀。柳成封一愣，随即为难的看着她，“四小姐，这•••”
    “求求你•••求求你了•••”宁瑶抓着他的胳膊。
    “不是在下不帮四小姐”柳侍卫为难的皱着眉头，“这样的日子，府里的大夫都回避了。就算请了大夫，也进不来啊！”
    宁瑶颓然的垂下手，“是吗•••多谢你了，柳侍卫•••”
    “四小姐•••”柳侍卫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宁瑶耳里已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一步步，宁瑶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梅园，她站在园门口，发现自己竟然连进去的力量都没有了。看着园里破旧的小屋，宁瑶想起小时候，凌依依带着她在昏黄的灯下写字，凌依依白皙的手轻轻的握在宁瑶的小手上，暖暖的，暖到了人心里，然后慢慢的在纸上写下一个个字•••
    不行，宁瑶猛然回过神，我在想什么！娘还活着，我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希望！
    整了整思绪，宁瑶走进屋里。凌依依还是脸色苍白，不过不再吐血了，虚弱的靠在床上。
    宁瑶心里有一丝欣喜，走到床前，她拉起凌依依的手：“好些了吗？”
    凌依依无力的展开一个苍白的笑容，“瑶儿”她抚着宁瑶的脸，“你受累了•••”
    “没有•••”宁瑶摇摇头。
    凌依依出神的看着窗外，慢慢开口道：“我见到你爹的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阳光明媚的。那时候，我是江南第一青楼的花魁，被人誉为‘江南第一美女’。”
    凌依依喘了口气，脸上浮现起幸福的神色，眼里满是温柔：“那天，我在台上刚跳完了一曲‘霓裳舞衣曲’，下面的人都在叫好。他也在，并没有像其他的公子哥儿，送些什么金银、丝绸、首饰。只让一个丫鬟送来了一大束盛开的白梅。我抬眼去看他，他也冲我微微的笑，我一下就被他吸引了。心就像随他飞走了一样”
    凌依依眷恋的看着园里的白梅，“他说，我就像白梅一样清高；像白梅一样淡雅。可是•••”
    宁瑶握紧了凌依依的手，“娘•••”
    “瑶儿”凌依依转头看向她，“你知道吗？娘爱他，可是娘最后悔的事却是嫁给了他。每天见着他身边不同的女人，娘的心都要碎了。如果可以重新过一次，娘宁愿守着那个白梅的梦，守着梦里那个冲我微笑的宁振远孤单的过一辈子，也不要像现在•••”
    宁瑶擦擦眼泪，说道：“等娘好了，瑶儿就带娘走，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只有我、娘、冯嬷嬷和小玉。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们，再不会有人惹娘伤心，好吗？”
    凌依依眼里含着眼泪，细细的看着宁瑶，“瑶儿•••你是个好孩子，娘这辈子最欣慰的事就是有你•••”一阵儿剧烈的咳嗽，凌依依使劲儿按着胸口。
    宁瑶轻轻拍着凌依依的背，“瑶儿•••”凌依依剧烈的喘息着，虚弱的说道：“娘•••娘只恨•••恨没有给你找到•••找到一个•••好归宿•••”
    一大口鲜血从凌依依的口中喷出，冯嬷嬷一下哭叫起来，“姑娘，姑娘”她使劲摇着凌依依，盼望她能醒来。
    宁瑶也慌了神儿，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姐，小姐”冯嬷嬷哭着，“这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宁瑶猛的站起身来，流着泪向外飞快的走，嘴里念着：“我去找大夫，一定要找大夫！我去•••求他们•••求他们找大夫•••”
    飞快的向前厅跑去，宁瑶现在已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儿找到大夫•••
    急切的再人群里穿梭着，宁瑶也不知道能帮自己的人在哪里。泪水哗哗地留下眼眶，从没像现在这样无助，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殿下”一声惊叫。宁瑶只觉得天旋地转，重重的跌在地下。
    “哪里来的疯丫头，竟敢冲撞四殿下！”四殿下？宁瑶抬起头，那漆黑的眼迅速里划过一道惊喜。
    宁瑶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不管不顾的拉住他的衣袍，哽咽着说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娘•••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求求你救救她•••快去找•••快去找大夫•••快啊•••”
    过多的眼泪似是塞住了宁瑶的喉咙，她无声的哭泣着，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四皇子看着她，眼里闪耀着心疼，说道：“林昊，快去请大夫！”
    “是”身旁一个侍卫立刻走了出去。
    “四殿下”一旁的宁相笑道，“老夫治家不严，让殿下见笑了。大喜的日子见医不详，恐折了福气。这事儿就交给老夫处理吧！”
    四皇子沉声道：“宁大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来折福一说！”
    宁瑶看着他，眼里满是感激。四皇子走到她身边，安慰道：“快回去吧，你娘会没事的！”漆黑深邃的眼眸装满了温暖，宁瑶心里软软的、酸酸的，又要流出泪来。
    忽然想到什么，宁瑶急切地低声道：“二皇子似乎在酝酿什么阴谋，要破坏这场婚礼，你加强防备，小心一些！”说罢，宁瑶就急急的向梅园跑去。
    林昊带着大夫跟着宁瑶一路跑回梅园。进了梅园的门，宁瑶就欣喜的叫着：“娘，嬷嬷，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却只见屋里，凌依依安静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冯嬷嬷在一旁低声哭着，泪水打湿了被子的一角。
    宁瑶心里一下塌了一块儿，她小心的走向前，“嬷嬷，大夫来了！您快让让，让大夫给娘看看•••”
    冯嬷嬷张着红肿的眼，颤颤巍巍的说道：“小姐•••晚啦•••晚啦”
    “什么晚了！”宁瑶大叫道，“大夫来了，娘有救了”她一把推开冯嬷嬷，拉着大夫向前，“大夫，您快看看，快给她看看！”
    大夫上前按着凌依依的脉，半晌，他摇摇头，“晚啦•••人已经死了•••”
    “什么？”宁瑶脑子里像炸了一个响雷，“不可能！”她抓着大夫，“不可能，她刚才还好好的。你看看”拼命地把大夫拉到窗前，“你再看看！”
    “人已经死了•••”大夫又重复了一遍。“不会的”宁瑶喃喃的念着，“不会的，她答应我跟我一块儿去一个山名水秀的地方的，她答应的”
    宁瑶在床边坐下，失神的看着凌依依苍白的脸颊，“她说，要和我们一块儿生活的。她说，要开开心心的在一起，还说，要给我找个好丈夫的•••”
    “小姐”冯嬷嬷哭着抱住她。
    “小姐！”小玉气喘嘘嘘却兴奋无比的生意传来，“我找到大夫啦，大夫•••”小玉忽然停住声音，屋里凄凄惨惨的气息让她感到什么•••
    “小姐”她走到床边，看到床上毫无生气的凌依依，泪水唰的流了满颊，“夫人•••夫人•••”
    走到宁瑶身边，小玉流着泪跪下，“小姐•••小玉没用•••小玉没用•••”
    停了这话，宁瑶心里一酸，强忍着的泪水一下全流了下来，“小玉•••小玉•••”她抱着冯嬷嬷和小玉，放声哭了出来•••
    这时，府里隐约传来了喜庆的奏乐。宁瑶望向窗外，午时了，宁馨也出了府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