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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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百花展多了盆栽组合一项。五色的花拼成凤鸟鸣春,成了花都街市上最引人注目的风景。
即便在夜里,也有灯火辉煌,将大街小巷照得通透,夜开的花被修剪成繁星追月,同样引人流连。
寒府四小姐孤单单一人,随着赏花的人群走着,步子轻慢,偶尔停下来仔细赏一赏某株别致花草,一颦一笑,极尽贵家小姐的温雅,烛火映照下的侧脸,娇美如画。
寒府的护卫没在人群里,不近不远地跟着,警惕地四下观望,突然见他们家小姐站住了,在暗处做个手势。
两个护卫不动声色靠近她,在她身后低声应道,“小姐。”
寒潇眼底藏着一丝轻愁,语气却仍是温和淡雅,“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那其中一个护卫犹豫了一下,应道,“没有……听说狼哥两周前又失了联系,许是又有什么秘密特殊的任务。”
寒潇眼底的愁意加深,却没有说什么,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让他们退下了。
明明是夏初的夜,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冷意,寒潇抱了臂,立在原地,抬首看着远处星辰,轻叹出一口气。
“咯咯,哥!你看那边!”突然一个小小的女童跳跃着边回头喊着边从她身后过来,一不小心撞到她身上。
寒潇一声惊叫,歪斜的身子却被旁边路过的一个男子及时扶住了。
对方胸膛温热,寒潇霎时微红了脸,狼狈地从他身上挣开,低头忙道,“抱歉,多谢了。”
她突然一愣,呆呆地看着对方一边身侧空荡荡的袖口。
那人退了一步,一言不发飞快地转身走了。
她呆了一会儿,慌乱地抬头去看,却再不见那人人影,急急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们,四下张望。
“阿麟!”她喊着。
却没有人应,四周人声喧闹,衬得她的叫喊苍白微弱。
有风过,吹得路边灯笼摇晃。月上树梢,人群渐渐散去,各自归家。夜色如墨,覆盖了花都。
寒家的四小姐仍在街心静静地站着,寂寥寥的背影被月色染了一层白惨惨的光。
……
一只两周来习惯了吃烤鱼的雕,所能面临的最大的悲哀就是,这几日没人给它烤了。
它哀哀地啸着,绕着河谷一转一转地飞,但全身浸在水里的那人却似丝毫没听到它凄厉的喊叫,弯着腰在水里摸索着,几缕白发漂在水面上随波荡漾。
良久行过才哗地浮出水面,湿漉漉的发凌乱地披散一身,水从额上滴落下来,他却懒得管,往下游走了一段,又接着俯身没入水里去。
蓝羽金额的雕只能继续惨惨地叫,一圈一圈飞。
……
金发的女主人抱着几个装满了衣物饰品的包裹,抬脚刚要蹬门,突然侧耳听了听,奇道,“我好象听见蓝儿在惨叫?”
她身后黑发的少年点点头,怀里也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径直从她身边过,先一脚踹开门进去,将东西哗啦啦全堆在桌上。
“哎,死不了,一会儿再管它,”呤言道,“先打扫屋子吧,快一月没住人了……咦?怎么瞧着还挺干净?阿暝~~~出去砍些柴,抓几条鱼,晚上熬汤喝。”
修暝又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剩下呤言一人,奇怪地在屋子里这摸摸那摸摸,一边嘀咕着诸如难道蓝儿已经会化人形了一类的猜测,一边将出去游玩带回来的各类物品整理清放,正忙忙碌碌间,突然听见脚步声。
“这么快?”她回了头去,“我还没收拾完呢。哎?”
那不是修暝,而是落汤鸡一般的行过,立在门口,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手里抓着一块五角状的蓝色石头,浑身都往下淌着水,黑翼也湿漉漉地耷拉着。
“你……”呤言愣了愣道,“……你来了多久了?”
“有几周了。”行过道,边说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
“我以为你后悔了,不来了,”呤言道,寻了巾子递给他擦头发,有些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行过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啊,从夕伤岛带回来的石头,颜色蛮特别,”他声音淡淡的,将那块石头摆在一边一处架子的显眼处,“可以摆在这儿做装饰罢?”
呤言点点头,“恩,挺好看的。”
行过看了那块海星石一眼,别回头来,道,“有些事耽搁了,来晚了些。但我们的约定……应该还有效罢。”
“自然,”呤言道,上前几步,眼神柔柔地看着他,抚了抚他有些微皱的眉,“你想好了?”
“恩。”
“你准备好了?”
行过指尖颤了颤,顿了一顿,“……恩。”
呤言点点头,接着退后一步看着他,背后独翼呼啦一声伸展开来,金色光芒在她周身泛起。
她抬了手,在虚空中画出法阵符号。行过也跟着抬起手来,化出那支金色的法杖。
地面泛起法阵光芒,将他二人笼罩其中,行过将那支杖插入法阵中心,面杖而跪,呤言也随之跪下,二人闭上眼,同时口中念咒。
但正这时,呤言突然停下咒法,抬眼惊讶地看向行过,口中大叫,“不对!”
随着她这一声叫,金罩啪地破碎化风,地面法阵骤然消失。行过惊了一惊,放开握杖的手,睁开眼疑惑地看向她。
呤言站起身来接连退后了好几步,将他上上下下看过一遍,脸上露出更为惊疑的神色,“不对!怎么会?!”
“怎么了?”行过也站起来道。
呤言并不答他,而是急急又几步上前来,将手贴在他胸前,光芒从她手中溢出,但随即行过胸前也跟着泛起光芒,一时大甚,甚至要超过她掌心的光。
“你……”呤言奇道,“你没发现吗?!你现在魂魄的光芒很亮!”
行过睁大了眼睛,也低头看去,眨了眨眼,随即讶异地微张了嘴,看看她,再低头看看自己。
呤言摇了摇头道,“我们现在不能合并!原本是因为你万念俱无,魂魄光芒微弱,即将灰飞湮灭,我才出此下策。但现在你心中明显有了执念,我们两人各自为念,无法同化,合在一起只会生出两种人格……”
“怎么会……”她喃喃道。
行过张大了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呆若木鸡,听得她又道,“这样也好,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当我们生来是双生子……”
她抬眼来看着行过,眼中浮出暖意,抚着他的脸问,“是谁暖了你?谁让你的心又活起来了?你爱上谁了?是上次那人么?”
行过呆呆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退了一步,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胸口,抬手按住。
——如那时山洞中被披狼强迫按住的时候一样,感觉得到有力的激烈的跳动。耳边听得咚咚声响,雷鸣一般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张嘴艰难地哈出一口气,回头看着架子上那块海星石。
两周前他亲手将它扔进了水里,而之后又疯了似的顺着水流向下游寻找。他一直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如果找不到,心中就有种汹涌地将整座山谷夷为平地的冲动,抽痛得难以忍受,为了压抑这种冲动,为了压抑这种痛,他不停地找,不停地找,直到刚才终于摸到它的那一瞬,才似黑暗虚无的空间里突然渗进一缕光,紧缩的心脏终有松懈。
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这是为什么。
明明他知道为什么。
这时候外头突然脚步声又起,接着黑发的少年出现在门口。
怀里抱着几根柴木,却没有鱼,修暝有些吃惊地看着行过,但随即表情又恢复成清冷,对他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呤言,言简意赅地道,“崖下有人。”
呤言哎了一声,“又从上面掉下来的?你怎么没带回来?……还是你把人家杀了??”
修暝脸上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道,“没必要。”
……
无论带回来还是杀了,都没必要。
因为那人从数千尺高空坠下,一路树枝石块,划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肢体都以诡异的角度歪曲着,几乎不成人形。
血淋淋的身体瘫成一团,面目模糊。只有胸前那块天蚕丝绳穿起来的莹蓝色的石头——虽然支离破碎,但还剩有一小块挂在那里——以及掉落在那人身边那个原本灰白、如今却被血染得殷红的破旧背包,能够帮助辨认出,这是谁。
呤言咬紧了唇,不忍再睹地别过头去。修暝脸上仍是清冷冷的,只沉默地看着。
行过跪在那具身体旁边,赤红的眸子呆呆地睁着,缓缓俯了身去,颤抖的手,摸上那人鼻翼。
毫无声息。指尖染上粘湿的血块,一切都是冰冰冷冷。
早已……死去多时。
行过呆了半晌,张开嘴,却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声。
半个字都发不出来,半个字都发不出来。
……这种感觉,他记起来了。
这种消泯了三千年的感觉,被时间慢慢吞噬殆尽了的感觉,他记起来了。
一如三千年前厮杀过后死寂寂的战场,灭天绝地,万物尽亡。“他”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修暝,对方声音沙哑微弱,“他”问他为什么不躲,他答你知道为什么,他就快死了,他要“他”走。
那种森寒,那种悲戚,那种逼疯人的绝望。
而今,他记起来了。而今,再次生生地深深地刺进他的骨里。
在他孑孓千年以后,在他终于再次爱上一个人以后。
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跟他说一句话,留给他的只有冰冷冷的尸体。只有冰冷冷的尸体。
行过突然咧唇,牵出一缕淡淡的笑。
“小狼。”他低声唤道。
他低身将披狼的上身抱进怀里,脸贴着对方血糊糊的脸,轻轻地道,“小狼……”
天地静谧,他的身后不远,林中桃花絮絮,纷纷扬扬飘舞。
“你总是这样……”他笑道,面色无奈,眼神迷离,“……把自己弄得一次比一次惨,每次我都以为,这就是极致了,你却还能再胜一筹……你是故意的么?”
他摸索着披狼冰冷的唇,低头将自己的唇印上去,血腥味,还有沙土的味道,他却似丝毫未感觉到一般,轻柔地、迷醉地舔着,吻着。
良久,他才缓缓退开唇,摸着披狼的脸,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紧闭的眼,柔声道,“你好狠,小狼,你真的好狠……你赢了。”
你把妖孽抓住了。他再也飞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