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第19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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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此,项毅不免是有些遗憾的,但总的来说他心里还是满意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再只是客人和古筝演奏者了;毕竟,她对他不是已经非常特别了吗?不仅是肯交谈,还常常有笑容的,而其他的人,包括那个趾高气扬的经理都不曾改变过她的冷漠。这,真的已经是跨出了很大的一步了。
    但是,项毅还是很想知道她对自己是如何定位的,这似乎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就忍不住问宁可:“我们算是朋友吗?”
    “你认为呢?”她反问。
    “应该———是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自己真实的感受:“我自己当你是朋友的,但不知道你是如何看我的?”
    她没有回答,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项毅有些难堪了。“起码,我们也应该算是王家卫说的那种一分钟的朋友吧!”
    她凝望了他半晌,才慢慢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当你是这种朋友。”
    “什么?”他一窒,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而且是毫不留面子的。
    “我当你是———知音。”她又说。
    “知音?”项毅吃惊地,“我……我……并不懂音乐呀!”
    她的目光一闪。“知音就是知音,这与音乐是无关的。”
    她这样的说法让他有些糊涂,也很是受宠若惊了。“这———这———”
    宁可并不解释什么,而是径直走到了古筝前,戴上了指甲套,准备演奏了。不同的是,她并没有立刻开始弹奏,而是一反常态地说话了:
    “我今天只演奏一支曲子,这支曲子名字是———《高山流水》。”
    然后,她深深地看了项毅一眼,就低头拨动了琴弦。明显地,她这一次弹得分外的投入、份外的认真,那神态也比平日的专一了很多,甚至是浑然忘我的。正因为如此,琴声很快就捉住了每一个人的注意力,本来有些还在交头接耳着的客人的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沉浸在这美妙的音韵之中,完完全全地被感染了。
    项毅心中所受到的触动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深切!他还是不能真正听得懂曲子里蕴含的深邃意境,但那名字、那细腻的颤音以及宁可那一身古典的韵味都使项毅的心里荡起了一股柔情。这种情绪是难以言喻的,但又是切切实实地充满着某种慰籍,令他整个人都感到有些飘飘欲仙起来了。
    在这以后,宁可再也没有说过“知音”这个词语了,仿佛她也从来就没曾这样子说过。她依旧是那么淡淡的,还是听的时候比说的时候要多很多,忙起来,甚至是顾不上看项毅一眼就匆匆地赶场子或回家去了。可奇怪的是,项毅并没有觉得这是被宁可冷落了,也毫无疏离感。他只要看到她在那里演奏,在她的音乐声中,他的心里就有了一种满足。有些时候,她没有弹琴,也没有言语,只是那样静静到坐在他的对面,他居然也不觉得这种相对无言是难堪的事情了,而是有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他们正处于同一寂静之中,交谈的是彼此的灵魂。
    这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灵魂在交谈?!这听上去都令人觉得太抽象了些,又像是那些酸溜溜的文人在矫揉造作地故弄玄虚。但事实上真是如此的,宁可就是能够带给项毅这样奇特的感受。
    一次, 项毅带着一本屠格涅夫的《罗亭》到了“茶庐”。
    “你喜欢俄国小说?”宁可有几分诧异。
    项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并不是很喜欢看小说的人,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那种“多余的人”之后,就对旧俄国这类题材的小说感起兴趣来了,时不时地翻看一下。
    “俄国,俄国……”她喃喃地重复着,神情很有些古怪,似伤感、似怨怼、又似向往。
    “你怎么了?”
    她一惊,脸上又恢复了淡定的气度。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现在是很少有人去读这样的书了,难得你还会看。”她的眼中有欣赏。
    “哪里啊!”项毅有点脸红了。“是我父母的书,我只不过是随便乱翻翻罢了。”
    “在这样一个声讯时代,肯看书,真是很难得的事情吧!”
    “别抬举我了,现在的人哪有不看书的?你不知道那书市越来越欣欣向荣了吗?”
    “那不一样的。”宁可摇头。“那些教人怎么怎么管理或钻营的书是不能和这些触动人性本质的作品相提并论的。”
    “本质?”项毅自嘲地,“我这个人的本质就和罗亭一样:一事无成的空谈家!”
    “你怎么这样说?”
    “我就是这样一个平庸之辈,明明清楚地看到那么多的不公正,却只能是袖手旁观,什么实际的事情也做不了。没用极了!”
    “这并不是你没用,作为大时代的小人物,谁又不是这样的呢?想独善其身已经是相当的不易了,要想兼济天下就更是难上加难。”宁可关怀地看着他。“我们只要拿尽一份自己力所能及的心意去为人处世,亦已经算是做得可以了吧!”
    项毅的感觉好了些,但情绪依然低落。“唉!我真的是个多余的人!”
    摇了摇头,宁可开口了。“我个人是一直觉得‘多余的人’是很可爱的。”
    “安慰我?”
    她不接他的话,径直说下去:“不论是奥涅金,还是罗亭,他们都比社会上某些人好得多的。他们至少是充满了热情,不甘心沉沦,一心想有所作为,而且也能去关心公益的,虽然最终还是那样碌碌无为、郁郁寡欢地度过了一生,但是他们的思想依然有其闪光的地方啊!也是有一定的价值的。”
    “能有什么价值?”项毅喃喃地问。“最多是庸人自扰的苦恼。”
    “不麻木就是一种价值。何况,因为他人而苦恼本身就证明了你的善良。”宁可微微地扬了扬眉,“这世界上有很多的人不也就是只知道吃吃喝喝、打牌玩乐地过了几十年么?他们根本就没有过自己的思想,也从不具有社会责任感,不做什么坏事情,但也不高尚,平庸的好人而已;再不然就是那种所谓的成功人士,终日都忙于功名利禄,他们是没空闲去苦恼的,更多的时候这些‘精英’做的都只是为了煮熟自己的一个鸡蛋就烧了别人的房子的事情,但他们还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心安理得地认为这是商业竞争的正常规律。这些人,难道就强过了罗亭吗?”
    她的声音不大,说得也不激烈,却深深地震动了项毅,心里的某个结似乎正在打开了。他久久地看着宁可,无法将目光从那张恬静的脸上移开,那种睿智而又淡定的气息让他有了几分自卑,同时,他在突然间就感到那一直积压自己内心的惆怅被荡然一空了。
    项毅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过这样奇异的体会,也从来没有谁给过他这样奇异的感觉,即便是当年的林晓露。偏偏这个认识得并不久的宁可就能一直给他这样的感受,从那个深夜的初遇到“茶庐”的相处,她就像是那幅《蒙娜丽莎》里神秘的微笑一样,尽管让人琢磨不透,却是越看就越令他心之为动;她又像是一块磁石似的,总是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在蛊惑着他要往“茶庐”跑,若是几天都见不到她、听不到古筝的叮咚声的话,项毅就会觉得生活中失去了些什么重要的内容。
    虽然,项毅对宁可是怀着这样一种微妙感情,但是,他并没存有其他龌龊的心态的。他们的交往是非常单纯的,他们实在是那种清谈型的朋友。就因为丝毫不带有功利的色彩,在她的面前,项毅所感到的是未曾有过的坦然,所以,宁可于他而言,更多的倒像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了。
    项毅觉得这就是人与人交往的最高境界了,但他并没有把这种想法告诉宁可,有些事情说直白了也就贬值了。他想,宁可亦是明白这一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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