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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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雨还是落下来了,很大,很急,正如林海所愿。林海没有躲,而是站起来,立在最平坦,最没有遮拦的最高处,任雨毫不留情地拍打他。急雨拍打得林海睁不开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只林海却一点儿都不在意,就那么站在那里,只一会儿的工夫,他早已经浑身湿透了;而他的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雨很快停了,林海淋淋漓漓地从海边晃回来;还没爬上小山坡,就看见黄天急急地从山坡上跑下来:
“干什么去了,怎么淋成这样儿,下雨了,不知道躲躲吗!”黄天一把扶住林海已显得有些软软的身子。
林海停下脚步,看着黄天,用一种黄天从没见过的眼神:有些虚无,有些茫然,又像是麻木;然后,轻轻地挑着嘴角,笑了:
“没事儿,去海边走走,遇上下雨了。”
黄天看着林海,没有说话。
黄天静静地坐在林海的床边,看着洗干净之后,窝在被子里,只剩一个头的林海:林海满脸的疲惫,连呼吸都显得有些虚弱,微蹙着眉头、垂着眼帘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你去海边,怎么不喊我?”黄天的声音也是静静的,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高兴或是不高兴。
“我只想一个人走一会儿,没想去海边的,只是顺脚走那里去了。”林海也是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声音。
寂静。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黄天开口问道。
“没有。能有什么事?”
“不对,你今天不大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别瞎猜了,我哪件事你不知道。”
寂静。
“我跟我爸说了,学理科。”林海开口说道。
“噢。”黄天看着林海答到。
林海闭上了眼睛,朦朦胧胧的,有要睡去之意。
黄天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很快就入睡了的林海。
黄天脱了鞋子,极轻极轻地躺在了林海的旁边。
只想停留在林海的身边,除此以外的任何地方,他都不想去了。
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开学以后,林海每周只能来上一次课了,当然,前提是父亲没有下令不许他来上课。林海知道,这道禁令就快下来了。
每来上一次课,都像是捡的。林海格外珍惜。
黄天上午上英语课去了,林海没能等到黄天回来,就坐着公共汽车上自己的课去了。
黄天下了课,没回家就过来了,他想着林海也许还没走,他们还能见一面。
跟林姨借口上楼去拿本书,黄天又静静地躺在林海的床上。
床头,放着一件林海早晨刚刚换下来的当睡衣穿的长长的大汗衫,黄天把那汗衫盖在了自己的身上——闻得到林海的气息。
黄天的心从来没有这么静过:他不再想什么别的了,他只想这一辈子好好地跟林海在一起;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关于自己的未来,关于自己的人生,他都不再去想了。
黄天的生命好像只剩了一个主题。
林海的的学习进行得非常顺利,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具有一定绘画天赋的孩子。
“下节课我们开始静物写生。”老师满意地看着林海临摹的一大张颇为复杂的几何形体组合。造型准确,线条干脆,明暗处理很大胆,层次丰富,立体感强,虽是临摹,已经有一些自己的东西加进去了。
林海笑着看着老师。
林海已经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就算是父亲不再让他学画了,他也要来,偷偷地来!父亲那么长的时间才回来一次,自己不说,父亲就不会知道。
林海喜欢和老师待在一起。他喜欢和老师说话,听老师说话。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烧点水,等会儿讲故事。”老师说完,冲林海笑了笑,走了出去。
林海一直看着老师消瘦的背影。
“同事给的咖啡,你尝尝。”老师拎着一把被烟熏得看不出本色的水壶,放到桌子上,然后,拿过桌子上摆着的一个有着花里胡哨图案的大罐子,启开盖,拿汤匙挖出两大勺粉状的东西,放在玻璃杯里,注上开水。
“这就是咖啡呀,我听说过,没喝过。”林海边看着老师拿匙慢慢搅拌,边带着几分惊喜说道。
“可以喝了,看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林海小心地拿起杯子,细细地尝了一口。
“喜欢!”林海说着又喝了一大口。
林海真的喜欢这个味道。从他喝了第一口,林海就爱上了咖啡的味道。
咕嘟,咕嘟,几下子杯就见了底。
“李老师,我是不是喝得太快了,我看见电视里外国人喝咖啡都是小小的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李老师笑了,居然笑出了声音。
“是啊!就像中国的‘品’茶一样,咖啡也要细细地‘品’才好。”
林海也笑了。
两张笑脸互相对着。
从来没见过老师笑得如此开心过;老师的笑容看上去那样地使人愉快。
也许是都感到了对望的时间有点儿长,两个人几乎在同时移开了目光。
还没来得及有一丝的尴尬,林海就听见老师用他一直都很喜欢的温和平静的语气问他:
“那本书看到哪了?”
“噢,罗可可已经看完了,今天晚上回家就该看下一章了。”
“近现代美术要登场了。”
“噢。”
气氛就这样了无痕迹地平顺下来。
精彩的故事又开场了。
“……许拉斯要给他的主人赫剌克勒斯汲取饮水;当这个美丽的少年在泉边汲水时,一轮满月在他的头顶闪着光辉。他拿着水罐刚刚俯身水面,泉水中的水仙就看见了他。水仙被这个少年的美给迷住了,于是,她伸出了手臂抱住他,把他拉到了水下……赫剌克勒斯的额头立刻冒出了汗珠,热血在他的胸中沸腾起来。他愤怒地把手里的树枝抛在地下,就像一头被牛虻叮了的公牛离开牧人和牛群一样,撒腿就跑,尖叫着穿过密林奔向泉边…………”
老师停了下来。
“那,赫剌克勒斯找到许拉斯了吗?”林海急忙问道。
“他失去了许拉斯。”老师平静地说着。
林海不说话了。
林海可以肯定,赫剌克勒斯是喜欢着,爱着许拉斯的:因为许拉斯是那样的美丽;因为失去许拉斯后,赫剌克勒斯是那样的悲痛;因为他对许拉斯是那样的依恋。
极轻的声音,林海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老师,赫剌克勒斯是爱着许拉斯的,是吗?”
蓦的,老师猛地抬起刚刚还在微底着的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惊诧眼神看着林海!
林海也定定地看着老师,以一种很勇敢,不想退缩,想坚持到底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老师。
老师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回答什么!
老师不再与林海对视:
“噢,对于同一个故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
“哪,我这么说也不能说是错的,对吗?”虽然老师不看他,但他仍看着老师。
“当然。就像一幅画,画家完成他是一回事,而观众怎么理解他的画是另外一回事;就算是观众理解的与画家想表达的不一样,画家也是没有权利去干涉评判别人怎么看他的作品的。”
林海看着老师,点着头。
“那,我刚才说的,那样的两个人……他们爱,也没错吗。”
“是爱,就无关对错。”
“两个……男……人……的……也无关对错吗!”
终于,林海把自己的话问出了口。
“是错。可那不是爱的错。”老师的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可是,他的双手却死死地攥着一只瓷杯。
林海听不懂。
“那两个男人……真的也会……有爱吗?老师。”林海的眼睛极勇敢地盯着老师。
“有。林海。”老师锁着双眉,一双弥漫着一层薄雾的眼睛望着林海。老师极少叫他的名字。
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