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旻耀走进一家外观看起来还不错的咖啡馆，他虽然不喝咖啡，不过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
    店里没什么客人，服务生都是年纪很轻的女孩，穿着制服和相似的发型，让他觉得每个人都长得一样。店员看到他，立刻交头接耳起来，还不断笑着，这让他有些不自在，加快脚步，挑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
    他点了杯热红茶，把头转向窗外，不想理会想和他聊天的服务生们。
    天气寒冷，再加上非假日的时段，路上显得冷冷清清。
    他很久没在这时候一个人出门了，以往这时间都在忙碌的工作着，从来都没有这样悠闲的喝杯茶。
    今天瞒着沈翎去面试，原本是满怀着希望，没想到却是白费一场。
    「李先生，您的学经历都相当优秀，也十分符合我们的需求，只是…」
    面试的主管突然止住了口，面露难色。
    「我们公司并不会干涉员工的性向或私人感情，但最近的事件吵得沸沸扬扬，我们也要顾及到其它多数员工的感受。」
    「我想，在贵公司看到我的履历表的那一刻，应该就知道我是谁了吧？」李旻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既然介意，为何又和我约了面谈，那不过是浪费彼此的时间罢了。」
    「和您有约的是我们的总经理，不过他因为会议还未结束，暂时走不开，才由我先代为面谈。」对方急急地解释着：「我原本是不知情的，也是今天…」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旻耀倏地站了起来。
    「我想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今天真是谢谢您了。」
    话一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他此刻有种被侮辱的感觉，每个人都以异样眼光看待他，彷佛他是怪物一样。就因为他爱男人，所以没有人愿意和他在同一个空间工作吗？爱滋都不会这样传染了，何况是同性恋？这些人竟然无知到这样令人发笑的地步，可惜他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阿耀！」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转头一看，是彭静雯。
    「我们能坐下吗？」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没等他回答，就已经迅速的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她的身旁还跟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孩，打扮入时，一头染成红棕色的长发，又是耳环又是鼻环的，身上戴了一大串首饰，一动作就叮叮当当的响。
    彭静雯发现他的视线停留在男孩身上，有点不好意思的介绍道。
    「这是我的小儿子。」然后又拉拉男孩的手。「显昭，快叫哥哥啊。」
    因为快要过年了，她正好有空，就带着放寒假的小儿子到附近的百货公司采购，想说顺便到这里来吃个饭再回去，没想到这么巧，会遇到李旻耀。
    「他才不是我哥哥。」叫显昭的男孩满脸不屑的撇撇嘴。
    「我说过了我是孤儿，哪来的兄弟？」李旻耀淡淡的说。
    这句话让彭静雯变了脸色，她转而迁怒小儿子。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叫你叫人，还敢顶嘴？」
    「我说错了什么？！」男孩大声反驳道：「我才不承认这个不男不女的同性恋是我哥哥。」
    李旻耀闻言，不怒反笑。「小朋友，要说谁难以辨识性别，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你而不是我哦。」
    「你…」男孩白晰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涨红。
    「好了，好了。」彭静雯赶紧安慰小儿子。「你别跟个小孩子计较。」
    李旻耀不语，端起杯子来喝了口茶。
    天气很冷，热茶在室温下很快就凉了，喝起来有淡淡的涩味，充满了整个口腔。
    「你有考虑过那件事吗？」
    李旻耀对她投以疑惑的眼神，他根本忘了是什么事了。
    「就是妈妈安排你去国外念书的事啊。」
    「我记得我已经很清楚的拒绝过了。」
    「你就真的离不开那个男人吗？」
    「那是我的事，我用不着向妳报告吧。」
    「你怎么能这么跟妈妈说话！」刚才还不承认和他是兄弟的男孩，突然出声指责。
    「那是『你妈妈』，不是『我妈妈』。」李旻耀看也不看他一眼。
    「阿耀，再和他在一起，你会毁了自己的前途的。」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有什么后果，我一个人承担。」
    「妈，妳别再说了，我可不想认这种哥哥。」男孩拉着母亲。「他们的事都被记者报出来了，我怕被同学知道那人是我哥，很丢脸的。」
    「丢脸？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你们以为自己是我的谁？」李旻耀突然暴躁起来，对着他吼道：「我爱和沈翎在一起干你们何事？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些，随便一个人都能到我面前来批评我！」
    男孩毕竟还年轻，给他这么一吼，立刻吓得噤声。
    「我也不愿意丢下你一个人的，我知道自己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内疚，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想让你过好一点的日子。」她试着动之以情。
    「我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好，不劳您费心。」
    「你为了那个男人，女朋友没了，连工作都丢了，这样叫好？」
    「如果妳愿意承认我们，我或许还愿意叫妳一声妈。」
    李旻耀觉得自己刚才太失态了，努力缓了缓情绪。
    「妳只是站在妳的立场，一昧的反对，却不愿听我想说什么，这其中发生了很多事，是妳所不了解的。如果妳也觉得丢脸，以后即使在路上遇到，大可装成陌生人，我不会介意的。」
    「我怎么会那么想呢？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啊。」
    李旻耀又望向窗外，眼神变得飘忽。
    「很小的时候，每次看到父亲一家人幸福的围着有说有笑的，而自己却怎么也融入不了那个画面时，我就会想到妳，然后躲起来偷偷的哭。如果妈妈在的话，我就不会是个多余的、被讨厌的小孩，生日时会为我准备一个大蛋糕，受伤时会心疼的安慰我，每天帮我准备便当，牵着我的手上下课，我可以大声的告诉同学，那是我的妈妈，我和大家都一样，不是个被母亲抛弃的小孩。」
    对面的母子二人安静了下来，听着他说着自己的故事。
    「弟弟出生后，爸爸的眼中只有他们母子，再也看不到我，阿姨老是说讨厌看到我，恨不得我消失在那个家。和弟弟吵架，她永远只处罚我一个人，给我我吃的，永远是冷掉的剩菜，衣服都是亲戚不要的，破了又补，直到再也穿不下，而弟弟却总是有新衣可穿。我想了几千几万遍还是不明白，到底做错什么，让妈妈不要我了？等到长大了点后，我就再也不去想妈妈了，因为我知道，爸爸也好，妈妈也好，他们都不要我了。」
    「上了高中后，我开始在晚上出去打工，反正没有人在乎我什么时候回家。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我偷偷把行李藏到同学家，等拿到毕业证书，就坐车北上，带着三年来打工存的一点钱，租了间很小的套房，翻着报纸找了一份技术员的工作，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那时，我还没满十八岁。」
    「过年过节，同事和室友都回家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每次自愿加班的都是我，被问到为什么不回家，时间一久也懒得解释，就直接说我是孤儿，哪有家可回。下了班已经是晚上，走在冷清的街道上，看到家家户户都是灯火通明，传出来阵阵的笑声和饭菜的香味，可是我只能回到一个人的房间，烧了开水泡面吃。」
    「为了要升工程师，我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为了弥补学历的不足，我白天工作，晚上看书，考上了夜校，拚了四年拿到大学文凭，我已经没有家，不想再被人看不起，所以不管什么工作都愿意去做。」
    「我交过女朋友，也有过结婚的念头，可是却因为害怕而退缩，我不愿我的孩子有天也会变得和我一样。直到遇见沈翎，我没想过会喜欢一个男人，挣扎过也逃避过，可是他真的对我很好，那是从来没有过的，被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感觉。生病时无微不至的照顾，不管工作再忙，他都不会忘了打通电话关心我，尽可能每天准时回家准备晚餐，虽然我从来没说，可是他都知道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为了我和家人闹翻，却从没在我面前抱怨过一句，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很安心、很幸福，我很庆幸能遇到他，是同性恋又怎么样？」
    李旻耀的语气很平静，彷佛只是在叙述一个故事，可是彭静雯却听得相当激动。
    她有一个疼她的丈夫，一双可爱的儿女，曾经的痛苦早已不复记忆，可是，在她享受着幸福的家庭温暖时，李旻耀在这二十年来，都是孤单一个人生活，被欺侮、被排挤，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离乡背井，到外地辛苦半工半读，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今天，她这个没有尽到责任的母亲，又有什么资格干涉他的感情生活？
    「我们只是很单纯的相爱，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要沈翎不放弃，我就绝对不会和他分开。」
    李旻耀突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要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因为电池没电而自动关机，他担心沈翎联络不到他又会着急，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也该要回家了。
    他起身，拿起账单，对男孩说道：「你有父母陪在身边，呵护着你长大，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要好好珍惜。」
    男孩只是看着他。对这个『哥哥』还是感到陌生，但现在似乎并没有那么反感了。
    他又转向彭静雯。「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希望妳能过得幸福。」
    她很想上前去拥抱儿子，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好像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