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传 承炀 第十六章 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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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看穿我的心思,不等我开口,便朝竹林走去,背对着我,淡淡道,
“跟我来罢,”
望着曾与承炀一起征战沙场的男子,有些回忆忽然间窸窸窣窣窜上来。当年还在青阳山时,亦听闻中原兵荒马乱,四处举戈,各小国间相互厮杀,呈现一片混战局面。后来,战事以炎炔的建立告终。然而,就在尉迟承炀欲行登基大典当日,曾与他并肩作战的一员大将薛世岚突然起兵谋反,欲挟天子,却最终寡不敌众,被御林军缉拿,其余叛军一律被绞杀。
无人知晓这位骁勇的将军,圣上倚重之人在历尽千辛打下江山后为何谋反。之后,本当处以凌迟的他,又被另一员大将奚少贤私自放走。
尉迟承炀素来性情暴烈,无人不知,况且初临君位便遭此变数,使得军中元气大伤。他二人逃出国都苍焰后,刚到卞玉关便被追军所截,原以为尉迟承炀会将两位曾共患难却又都背叛了他的人处死,谁知,几日过后,不但没有问罪,竟将骑军首领之位赐于奚少贤,位立三军之首。然对薛世岚的处置却令人匪夷所思,尉迟承炀削去他的官爵,要他久居皇城,永世不得出宫,终生伴于皇上左右。
然而,入宫多年,我却从未见过他。后来之事众人所言不尽相同,是是非非亦是我无从考证的。只深知,承炀将他困于此,定有他意。
立于竹林中央,忽觉阵阵寒风袭来,连这暖阳亦显得力不从心,寒意透过脚底传上来,不禁呵了团白气,
“薛将军可否讲了?”看他不似要开口的样子,我提醒道,
“什么将军,公子耻笑我罢……”说完,他眉眼一弯,轻轻笑着自嘲道,却看不出一丝愠气,“对他来说,我早已是无用之人,什么都不是了,”
“那为何皇上又请将军留于宫中,若不看重,岂不是说不过去,”我假装对他们三人过去之事懵懂不知,有时候大智不如大愚,
“请?”他冷笑一声,眉角上扬,纵是不甘,亦要做出一副傲骨,“他不过是在报复罢了,”
“报复?”我提高声调,疑惑的问道,
“多少年了,他总如孩童般,得不到的便要抢,抢不到的便要毁,其实从未真正懂得自己想要什么,”薛世岚轻叹道,面色柔和下来,仿佛在说自家小弟一般,“这天下,他要,便给他,少贤…他要,亦给他,只是,他根本不懂怎样去爱,抢了去,又弃之如糟粕,”
“承炀向来如此,若无用,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我似遇到知音,附和道,轻轻笑起来,胸中却隐隐泛酸,
“既然如此,为何还留在这里?”他的眼神从远处收回,落在我脸上,
“十六年来,他待我甚厚,况且,我亦有求于他,”不愿再深谈于此,我忙转口道,“将军方才说的报复,又为哪般?”
“公子若不弃,便唤我名讳世岚吧,将军将军的,我这双手早握不起刀枪了,还怎么当将军,”他轻轻一笑,接着道,“当日我举戈反叛,只为夺回一人,”
“奚将军?”从他的神色,我猜到几分,他们三人之间,纠葛绝不浅,
“不错,尉迟承炀在登基之前,曾不慎吐露,要将少贤削蕃,遣至北夷,事前我连夜潜入少贤住处,要他跟我走,尉迟承炀,只可与他共患难,不可同富贵,这天下,不要也罢,”他面色坦然,本是一腔愤慨之语,于他口中,只像道平常事般,
“少贤不肯答应,劝我留下来,我哪肯听他的。谁料,此事翌日便传到尉迟承炀那里,事已至此,惟有背水一战将他扳倒方可挽回一切,”说到这里,薛世岚眼中隐隐泛起怒火,那份屈辱与不甘跃然于脸上,
“那日,我率五千精兵,埋伏于九阳门外,只等他行登基大典之时将他拿下,”这句话,他一口气道完,顿了顿,“后来自然兵败了,我堂堂一代名将,竟成了阶下囚,”
一阵寒风忽然铺天盖地的卷过来,生生教人透不过气,风停叶静,周围又如水般安宁。隔着冰冷空气,我再望他,只见清冷的脸上渗出几分凄凉。
“世岚,”除了承炀,我还未曾唤过别的男子名讳,此时,许是被他的深情触动,也不觉叫不出口了,
“奚将军后来亦去救你,因着这份情,就算不能相守,亦可相知了,”
他眼里忽地闪过什么,晶润如光,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是啊,少贤待我不薄,可惜没能逃脱,否则,我两早已隐退尘世,他当他的皇帝,我做我的神仙,各不相干,”
身处红尘的人想脱世,世外之人,又欲跳入红尘。如此这般,当真是神仙看到也要笑上几分了。
“承炀终究不是薄情之人,好在未将你二人定罪,尚存一口气,总好过化作缕缕青烟,”我安慰道,却见他脸上悲色越发浓重,
“这般活着,不如死了的好,”他悲怆叹道,“将我困于宫中,外人看来是莫大恩宠,实则是想让我二人永世不得相见,给少贤愈多,亦是想让他愈觉愧对我,”
承炀,果真谁也算不过他,不知他的心,可有三分真……
“事已至此,再多悲叹亦无用了,承炀待奚将军很好,世岚可放心,”这番话,道着轻松,其实早已心乱如麻,
“你信尉迟承炀是真待少贤好?”他忽地大笑起来,“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最后少贤选择了我,他便要夺回去,这就是他,”
我想起那日承炀于流云殿内,为派兵一事发愁之际,脸上分明是丝丝不舍与担忧,若不在乎,又怎会拿社稷安危与奚少贤相较。只是此时,他既已认定,我说再多亦无用。何况,这也仅凭我一时猜测,承炀的心,我又如何拿捏得准。
“是是非非,都已过去,人生在世,不过弹指一瞬,”站得太久,脚心有些僵硬,我走动几步,行至他身旁,轻轻道,
“不如珍惜余下时光,若你安好,奚将军知道亦能宽心了,”
薛世岚静默不语,眼眸朝竹林深处望去,凄凉道,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注1]
此番话,再衬上此番景,当真是教人心凉。是啊,天为谁春,若不能相亲,这一年一年的春色,真不知是为谁而来。
然而,活了大半,我却不知可与谁相亲。脑海中隐隐泛起承炀的面容,只一瞬,又支离破碎了。说起来,薛世岚亦不比我可怜多少。
“云殇,”身后传来沉沉一声,我与身边的人同时回过头,却见承炀面色凝重,身上透着寒气,龙辇止于林外,只剩我三人相向而立。
注1:引自《纳兰性德•;画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