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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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一切顺利,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风波,饶是如此,一行人也是经过了一月有余,方才赶回汴城。
皇城脚下与遥远的越北边境不同,刚入郊外沈泽就听见了一片繁华之声。
他掀开车帘,嗅到的也是不同于富贵村的渔野气息,花红柳绿,连人们穿的衣服颜色都十分缭乱。他推了推身边的沈寒洲,“哎,你看,这里就是汴城吗?好热闹啊!”沈泽只恨脖子不够长,无法一眼窥得周遭所有景象。
沈寒洲则淡定许多,作为一条生活在水里的鱼,对于这种繁华倒是有些社恐的,但是这十几年来也有所适应。
行至驿馆,沈泽才真正见识到皇城脚下的奢靡:推开房门便是清香,青天白日之下,竟也笼罩出了午夜感觉,黄金嵌的烛台,鹿头做的装饰,他虽不识货,但也能看出来,浴桶是上好的良木……这一间屋子的大小,已经顶的上富贵村中他们的家了。当然,这也是于他而言的奢靡,对汴城的人来说,只不过是寻常驿馆罢了。
一路上沈泽见到了诸多从未见到的景致,谈不上舟车劳顿,但的确困乏,靠在浴桶边就睡着了。直到外面天色真正暗下,沈泽才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
沈寒洲已经梳洗完毕,衣服面料比之富贵村不知好多少,他摸着袖口的丝滑,敲门喊沈泽去吃饭。
开门看到沈寒洲的样子,沈泽着实惊艳了一下,这小子,不,这鱼……收拾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
楼下一行人围着餐桌站成一圈,沈泽知道,这是在等他这个“殿下”。
他有些无措,但不得不接受这个身份。
“咳,那,大家坐下吃饭吧。”于是一桌的人坐下吃饭,没有感情,没有交流,没有声音。
虽然佳肴众多,但沈泽吃了一半就受不了了,太安静了,太安静了,于是他拉着沈寒洲回房间开了小灶。
终于可以大快朵颐,“沈寒洲,我们不会,去皇宫后,天天都是这样吃饭吧,那谁遭得住啊!”
沈寒洲倒是吃饱了,他靠着窗边,看着外面的护城河,河上星星点点,是人们放的河灯。
“你担心的是吃饭的问题吗,你该担心的,是你明天就要见到皇上了,一国之主。”
沈泽看着面前的鸡腿,“你说,他看见我会不会哭啊!”
“……你好好吃饭吧,反正明天肯定有人教你怎么做的。”
“不就见皇上吗,还要准备什么啊?”
沈寒洲叹气,“他是君,你是他弟弟,就是臣,你见他,那是觐见,是要穿朝服,见百官的。但是你刚回来,估计就是收拾妥帖就行了吧……也没时间给你做衣服。”
沈泽有些紧张,“不至于吧,就是见个面而已……,还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身子声音已经低下去,终于开始紧张起来。
“叫你多读书,你非要……这是皇家认亲,你以为是小事?话说你知道你那哥哥长什么样吗?”
沈泽摇头,“比我大一岁……应该跟我长得挺像的吧?”
“我今天在馆外,听到一群人讨论皇上。”
“说什么?”
“说他,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沈寒洲看着沈泽皱着眉,解释道:“就是说他长得非常好看,世上无出其右。”
沈泽笑道:“他们真的见过皇上吗,当真那么好看?这么说来,我作为他的弟弟,也算是风流倜傥了吧?哎,他有画像吗?”
“驿馆大堂中挂的就是。”
沈泽擦擦手,风风火火地拉着沈寒洲去看。
画像中的人身着明黄,玉旒半遮住了他的眼睛,端坐在龙椅上,旁边赫然写着“民为天”三字。
沈泽摸着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凑到沈寒洲身边悄悄道:“我看着画像上画的着实普通的很,他长这样吗,感觉还没有我好看啊,你确定那什么郎绝啥的,真的是说他吗?”
沈寒洲也在看着画像,说实话,也不知道是因为人们都没见过天子,以谣传谣,才将他形容的如此俊艳,还是因为这画师功力不行,只描摹出了三分颜色。这画上的皇帝,着实不如形容的那样。但与他而言,又没什么关系,无疑只是好友的兄长罢了。
“不管长什么样,你明天就见到了。”
彼时月上林梢,宇文域正在向父亲汇报沈泽一事。
“确定是海匪吗?没有认错?”
“回父亲,确实如此。来人是当年和我交手的噶尔哈。”
“他们,真的是冲着沈泽来的吗,还比我们更快一步得到消息?”
“这就不知道了,孩儿遇见他时,他正准备偷袭沈寒洲。”
“这个沈寒洲是什么人,有威胁吗?”
“目前看来没有,就是夏寅在越北边境收养的弃子而已,同沈泽一同长大。”
“管他是什么人,都留个心眼吧。”宇文泰看着面前的儿子,“这些天你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明日上朝,我倒要亲眼看看,那个沈泽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这夜鸡还未鸣,沈泽就被敲门声吵醒,势有不罢不休的趋势,他无奈,冷着一张脸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蔡英,后方跟了一众侍女太监,他佝偻着背,门开时便跪了下去,“奴才参见殿下。”
“哎哎哎哎哎,你谁啊,别跪……”说着正欲扶起蔡英。
后者道:“奴才是皇上贴身近侍,蔡英,还请殿下快快更衣吧!”
沈泽揉揉眼睛,实在是无语,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汴城的人都这么早起来干活吗?
无奈道:“行了,我穿,你起来吧。”下意识回头想看看沈寒洲,才突然意识到二人如今不睡一屋。
一众侍女太监塞满屋子后,蔡英立在一边道:“殿下与太上皇……长得可真像啊!”
沈泽挑眉,一边随侍女们摆动胳膊腿儿,一边道:“是吗……沈寒洲呢,就跟我一起的那个,他,是不是也要去觐见啊?”
蔡英微微低头,“回殿下的话,是的,眼下也在梳洗呢,李将军和夏守正已经在馆外候着了。”
“这也太早了吧……”沈泽喃喃道。
蔡英笑:“殿下还不熟悉汴城,日后就习惯了。消息匆忙,仓礼部都没来得及统计殿下的尺寸,只得将就些了。”
言语间沈泽偷偷打量蔡英,虽然他是个太监,还是个老太监,但不得不说,可能是出生皇家吧,就连这太监身上,都洋溢着一股“贵气”?
他憋不住话,“你是蔡公公?你在皇宫里多久了?”
“回殿下的话,奴才丹殊二十一年进宫,到现在,已经二十有三年了。”
沈泽有些惊讶,问道:“那你就是从我,我爹……那时候就在皇宫了?”
蔡英:“是,奴才十六岁进宫,二十岁伺候太上皇,二十八岁开始服侍新皇。”
“……厉害厉害。”
“殿下莫要折煞老奴。”
“没有没有,是真的觉得你挺厉害的……”
言语间沈寒洲走了过来。朝蔡英点了点头,道:“蔡公公,我们常年在富贵村长大,很多汴城的规矩都不懂,还请蔡公公指点一二。”
“沈公子严重了,奴才看沈公子,气质优雅,言语不俗,想必也是不凡之人。”
“你才跟我说几句话……”沈寒洲内心道,但出口却是:“眼下正有一件事要请教蔡公公,沈,额,他是殿下,我是草民,我们行的礼是不一样的吧?”
蔡英笑道:“自皇上登基以来,就废除了朝会一切礼仪,在朝堂上言行举止注意些即可,沈公子莫慌张,你们初来汴城,皇上会体量的。”
“那就有劳蔡公公了。”
“沈公子客气。”
这边沈泽已经收拾好,感觉自己的躯体被镶嵌在这金丝“褴褛”中。
“那殿下,沈公子,请,马车在外候着了。”
此一去,便是直接进宫,没想到驿馆离汴城皇宫还有如此一段距离,沈泽在车上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时已经到了皇宫城门外。
入目便是恢弘的宫殿,庄严肃穆,十步一人,百步一岗,然而这离朝会的太极殿还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台阶。
“这就是皇宫吗……我这会儿,这会儿要干什么……”临到阵前,沈泽确实慌了,他问得是沈寒洲,旁边一个小太监给了回答:“回殿下,此时要在殿前等候,待皇上传召。”
还未等沈泽答话,传出蔡英洪亮的声音:“宣沈泽、沈寒洲觐见!”
太监给出手势,沈寒洲拉着有些腿软的沈泽吭哧吭哧往上爬。
好在常年在海边生活,否则这千步的台阶走上去便已瘫倒,哪里还能觐见皇上?饶是如此,二人身上也是出了一层薄汗。
受众人打量在沈寒洲意料之内,但是这当猴被观的感觉让他着实不舒服。
沈泽更是要吓瘸了,一路轻喘着气,垂着头,看着沈寒洲的脚后跟,亦步亦趋的走着,还差点撞上后背。
沈寒洲停顿,“草民沈寒洲,参见皇上。”行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礼。
沈泽也跟着行了礼,草民换成了殿下,“殿下沈泽,参见皇上。”惹得哄堂大笑。
林渊有些羞恼,明明不是嘱咐蔡英简单教一下嘛,怎么还是这副模样。
“平身,抬起头。”迎着朝堂百官的目光,沈寒洲于众人间抬头,看到了坐在高位上的林渊。他视力极佳,甚至能看到玉旒摆动下那双灵动的眼睛。
沈寒洲心想,那画师不仅眼瘸,手也瘸的很。
很快,沈泽就就见到了自己的生身父亲,那个又聋又哑的老皇帝,当朝滴血认亲是必然,而那老皇帝的表现……也不像事前知道的样子,沈泽尚未开始对亲情感慨,满朝就已经对他的未来议论纷纷,只有那个老皇帝,一步三回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情绪,佝偻着背,被蔡英扶了下去。二圣临朝是不被允许的。
或许是老皇帝的一眼,让沈泽少了些许紧张。
以宇文泰为首的一派,认为沈泽从未接触朝中事宜,当个闲王即可;以林渊为首的一派,则认为他毕竟是皇室之人,也应当担任起皇家的责任。
朝堂之上吵得鸡犬不宁。
林渊头疼,“够了!此事自有朕同宇文丞相定夺,诸位就不必操心了。无事退朝吧!”
宇文泰朝高系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臣有本要奏。”
“陛下,臣知道皇上寻得胞弟是我朝天大的喜事,但越北边境海匪一事,也迫在眉睫了啊!”
越北边境?毕竟是富贵村所在的地方,沈寒洲也凝了神。
林渊沉口气,“海匪怎么了?不一直都在边境寻衅滋事吗?”
高系头垂得更深,“皇上,臣得知,宇文将军在边境寻得殿下时,与那噶尔哈短兵相接,近三月来,那海匪在边境简直是猖狂至极,又听闻殿下自幼生长在边境……”
林渊怒,“行了!你在暗示朕什么!他虽在越北边境长大,但由朕父皇近卫亲手抚养,李将军为我离国卖命时,恐怕高大人尚在灯下苦读吧,难不成你还要告诉朕,朕父皇的亲侍,由他亲手教养出来的孩子,是令人作呕的海匪吗!”
朝堂百官均倾了首,连一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泽,也瞳孔骤放了一下。
高系道:“臣不敢,自三十年前,海匪与我朝和亲后,边境一片和睦,可是好景不长,皇太妃薨后,与萨努屡次滋事,尤其是近日,甚至威胁到了殿下的安危……臣斗胆,请皇上御驾亲征,振我边境!”
林渊攥紧拳头,好哇,我才把我弟弟弄回来,你们就急着把我弄出去……
林渊盯着为首的宇文泰,“此事容后再议,下朝。”
还有大臣要上奏的趋势,蔡英忙道:“退朝!”
林渊走后,蔡英摆出笑脸,“各位大臣有事就递奏折吧。”朝沈泽和沈寒洲作礼,引着他们往后宫中去。
刚走到御书房门口,里面便摔出一个瓷碗。伴着林渊的咆哮:“都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