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绵长而平稳。
    人睡熟了。
    眼睛睁开。
    黑暗中，双眸闪亮。眸光是冷的，渐转柔和。
    头也转了。
    漆黑的眸中倒映着模糊的脸。
    四更天时，眼睛闭上了。
    谁入了谁的怀呢？
    鸡啼！犬吠！
    窗纸泛白。
    另一双眼睛睁开了，迷蒙惺忪的双眸中倒映着模糊的胸膛。
    眸光直愣。
    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双眸清明了不少。
    眼睛的主人确定，他看到的是胸膛以及松散的衣领。
    手挠头。
    沈仙卿打个了哈欠，心头一片糊涂：“怎么又睡怀里去了。我晚上不做梦啊！”
    他没有立刻爬起来，抬起脸，果然看到无情的脸。
    无情是睁着眼睛的。眸光是清醒的。他显然是早就醒了。
    沈仙卿用下巴压了压无情的胸口，懒洋洋问：“没去练剑？”
    无情道：“没有合适的地方。”
    语调清冷，清晰，也是清醒的。
    沈仙卿道：“如果我下次再爬到你身上，你直接推开就好了。我以前明明睡觉很老实的。”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睡相发生改变的原因是什么，挠挠脸，吹了吹散落眼前的发丝，漫不经心道：“是不是因为天变热了。”
    他歪头，用脸颊贴上无情的胸口，蹭了蹭，认真道：“你身上果然比一般人要凉快。难怪我扒着你不放。”又打了个哈欠。
    无情道：“继续睡吧。”
    沈仙卿摇头，已经坐了起来，挑眉笑，却压低声音，轻轻道：“怎么敢耽误庄主起床！”
    无情也坐了起来，看着沈仙卿，问道：“今天去做什么？”
    沈仙卿道：“没什么事情可做，也就是在镇上随便逛逛。”
    无情点头，下床穿衣服。
    白衣如雪。
    从两年前开始，他已经改掉了穿黑衣的习惯。
    沈仙卿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然后才下床穿衣服。
    白衣亦如雪。
    他们走出房间。
    恰巧，隔壁的房间也开门了。
    花满天打着哈欠走了出来，顺手将门关了。
    沈仙卿问：“萧大叔呢？”
    花满天道：“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走了。”
    沈仙卿道：“哦，那咱们去吃饭吧。”
    花满天点头。
    三人前后下楼，随便挑了张桌子做下。
    花满天特意坐在沈仙卿对面。
    没过一会儿，他三个就听到有人说，玉花楼来了贵客，将整个楼都包下了，接下来三天，玉花楼不开门了。
    沈仙卿和花满天闻言，相视一笑。
    无情不紧不慢，一勺、一勺喝白粥。
    沈仙卿道：“我今天要去成衣铺子，买两套衣服。”
    花满天道：“我也去。”
    他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客栈里的。
    花满天接着问：“你们哥俩天天穿白的，仙气飘飘的，还买白的吗？”
    沈仙卿道：“打算买来在你奶奶寿宴那天穿的。虽然白的也没什么不好，但大喜的日子，白的太寡淡，感觉不好。对了，你那天打算穿什么颜色的？我们跟你错开，免得撞了。”
    花满天道：“我穿红的，早就定下了。我大哥、三哥都穿蓝的，剩下的姐姐们五颜六色的，我就没注意了。”
    沈仙卿道：“你有两个哥哥，六个姐姐吗？”
    花满天点头，说道：“不是一个爹妈，按辈分来的，有的是我叔伯姑姑的孩子，跟我一个爹妈的只有我大哥。大家都住在锦绣园。”
    沈仙卿道：“这样啊。”
    接下来，花满天边吃，边给沈仙卿和无情介绍家里人。
    早饭吃完是在半个时辰后了。
    临出门时，沈仙卿问：“不练功吗？我知道你穿多大的衣服。我跟花九一起出去就行，这个镇子上应该没高手。”
    无情道：“我跟你一起出去。”
    他伸出了手，他的右手。他的左手拿着剑，削铁如泥，削金断玉的剑。
    沈仙卿自然地将自己的左手放在无情的右手上。
    两个白衣少年手牵手走上街头。手臂大开大合地摇晃着。一个头戴银冠，衣衫华丽的少年跟在两个白衣少年的身边。
    走了一段路后，花满天按耐不住心情，忍不住道：“你俩孤立我。”
    沈仙卿笑道：“要不，你也换身白的？”
    花满天张了张口，无话可说，只能翻个白眼望天。
    幸好，成衣铺子已在眼前。
    挑衣服、试衣服是不能手牵手的。
    沈仙卿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对衣服没有特别要求。
    无情只要求衣服方便用剑。
    沈仙卿对掌柜道：“款式不用太复杂的，大方、得体就好。要料子最好的。”
    最好的衣服自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
    掌柜去拿货，让二位稍等。
    花满天似乎对各种布料很有兴趣，在铺子里左看右看，东摸摸，西碰碰。
    他回到沈仙卿和无情面前，肯定道：“这里料子还不错，没太次的。”
    沈仙卿笑问：“你对料子很有研究？”
    花满天挑起嘴角，骄傲笑道：“不是吹，论武功，我不是高手，但挑料子，我是高手中的高手，行家里的行家，我的手指头，只要在料子上一滑，我就知道这料子真假好坏！”
    沈仙卿好奇道：“这不是一两天能练出来的。你怎么会的？”
    花满天道：“你知道我奶奶为什么叫锦绣夫人吗？”
    沈仙卿猜道：“锦绣指的是布料？”
    花满天道：“是布料和刺绣，也包括制衣。”
    沈仙卿疑惑道：“可你奶奶是江湖人啊，武林高手啊！”
    花满天道：“是这样的，我奶奶是暗器高手，善用飞针，嫁人之后，总不能带着孩子继续参与江湖武林争斗吧。”
    沈仙卿点头。
    他的娘亲曾经也是江湖人，自从嫁给他爹后，就再也未曾在江湖上露面了。他理解其中的选择。
    花满天道：“随后，我奶奶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她的针在江湖上是利器，在布料上也是利器，刺绣、制衣，不用学就会的，还因为有武功底子，眼睛明亮，手指灵巧，远超常人，做出的刺绣又快又好，如今六十岁了，眼睛一点儿都不花。”
    沈仙卿道：“然后就出名了。”
    花满天点头道：“不止出名，是大大的出名，你猜，我奶奶做的第一件绣品是给谁的？就是因为那件绣品，她得了锦绣夫人的名号。”
    沈仙卿摇头。
    花满天得意道：“是给先皇的兄弟，如今朝中辈分最大的九王爷。先皇对九王爷十分宠爱，见九王爷对绣品满意，专门下旨给我奶奶赐的名号。”
    沈仙卿惊喜道：“哇，好大的来头。”
    花满天越发得意，笑道：“从此之后，我奶奶做的刺绣、衣服，价值不菲，常作为贡品送入宫中。达官贵人们上门来求都求不到的。我奶奶就这样，靠着刺绣和制衣，积累了家业，建起了锦绣园。”
    沈仙卿道：“我懂了，你自幼跟你奶奶学功夫，练习针法，自然要跟针线布料打交道，所以精于此道。”
    花满天突然不得意了，变得不好意思起来，难为情起来，扭捏起来。
    沈仙卿问：“怎么啦？”
    花满天羞赧，低声道：“我是小伙子，却精通刺绣、制衣，让人笑话。我一直都是偷偷做的。”
    沈仙卿不以为然，认真道：“锦绣园的根基是刺绣，你精通此道，是不忘本，继承家业，怎么会是笑话呢？”
    花满天重重叹口气，苦笑道：“我爹，我娘，叔伯姑姑，哥哥，姐姐，都说我做姑娘家的活儿，是没出息，一见我碰针线布料，就数落我。”
    沈仙卿听出点儿不同的意思。
    他问：“你奶奶如何说的？”
    花满天道：“我奶奶最宠我了，从来没说过我，让我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反正家里排最小，用不着操持家业，只要不惹事，游手好闲也成。”
    沈仙卿对锦绣夫人的态度有些想法，还想说什么，但觉得有些话在外头说不好，恰好，掌柜的拿着衣服出来了。
    他们就不接着聊了。
    花满天伸手，将衣服一件件摸了摸，点头道：“没次货，掌柜的实在。”
    掌柜的见碰上了行家，赶紧赞美花满天一番。
    沈仙卿拿着衣服比对，决定道：“就穿紫的吧，贵气，哥哥，你穿重紫，我穿这件偏藕荷的。”
    无情没有意见。
    两人身材没有特异，试过衣服后，都觉得衣服合身，痛快买下来。
    三人没有立刻离开铺子。
    因为街上乱了。
    镖旗飞扬。锣声开道。健马之上，镖师威武。
    沈仙卿见街上的画面，有似曾相识之感，想起了七年前，与父亲沈静轩和无情外出时碰到的镖局过街的情景。
    他不由得看向那迎风飞扬的镖旗，镖旗上不是金狮图案而是金星图案。
    他问花满天：“这是什么镖局？”
    花满天道：“金星镖局啊，如今的第一镖局了，风光无限。”
    沈仙卿道：“那金狮镖局呢？”
    花满天目露惊讶，盯着沈仙卿瞧。
    沈仙卿莫名，问：“怎么了？”
    花满天道：“你真是不通江湖事啊。”
    沈仙卿心中一动，问道：“金狮镖局出事了？”
    花满天道：“金狮镖局早就没了，大概七年前吧，不但丢了趟镖，还得罪了人，上下没留下一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