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劫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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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柔的女子,静静地站立在他的面前,笑靥如花,手执一织锦团扇,半遮羞面。这画师,笔走龙蛇,数笔寥寥,便勾勒出这女子的轮廓;淡彩点点,碧绿的纱衫,粉嫩的桃花,再加上那随风飞扬的纱织飘带,画中人简直是飘飘欲仙,呼之欲出。但是,独独却少了那翦水双瞳。女子美目流盼,仿若在找寻着什么,注意显然并不在画师身上。心下稍稍不悦,遂弃笔坐定,直直看着那女子。但那女子似乎并未察觉有何不妥,思绪仍是飘忽天外。
    他是京城第一大画师,是日应邀来为慕容府大小姐作画像。皇上欲纳妃,弃绝了宫廷御用的画师,却选择了时常流于民间的他,可见他在京城中的地位。以往他为人画像,谁不都是诚惶诚恐,今时今日却为一个女子无视,他何以容忍?敛起心中的不满,走到女子面前,不失风度地说:“小姐,画龙仍需点睛,请勿让在下为难。”隐晦的词句,不输半分锋芒,眼神瞟向尚未完成的画作。聪慧如她,怎能不明白他言下之意?颊上一抹绯红,眼神不敢游离,直直地盯住他。这眼神,木讷呆板,少了方才的……风情,但也足矣让他心中骤然一动,挥毫为这画作添上了最亮丽的一笔。
    “小姐小姐你看,这画师不愧为京城第一画师,瞧把你画的,真是太美了!换句话说,还是……还是美!!美极了!!美极了!!”他斜眼瞟了一下赞画的丫头,心中道声粗鄙,却还是因人的赞美飘飘然然。正想走向看画的小姐,听到那“粗鄙”的丫头又开始嚷道:“小姐小姐,你这么美,皇上看了画之后啊,神魂颠倒,肯定会立即封你为贵妃!不不不,兴许皇帝一高兴,马上晋你为皇后……”“傻丫头,这话是随便乱说的么,被人听见,难免惹祸上身。”微嗔的怒颜,无法遮掩她天生的温柔,反而更加惹人怜爱。
    是啊,她是要进宫参选妃子,有可能一个月之后的此时此刻,她就会正式成为皇上的宠妃之一,尽享皇恩,尽饰荣华。念及此,他的心里略微有些不悦,又有些自卑,理智告诫自己应该速速离开,脚步却又迈不开。正在这踟蹰之间,慕容夫人到来,见天色已晚,便留画师在府中小聚。而他,自然是欣然答应。席间,他知道她叫慕容飘雪,多么唯美的名字,人儿也正如这漫天的飘雪,轻舞飞扬,净白无瑕。而她则继续无视这个与慕容府没有关系的人,更是无从得知他的名字——楚萧然。
    当晚,他喝的醉醉醺醺,眼中无数重影,最后渐渐清晰成一个销魂的倩影,是她!久久存于他的脑海之中,有意无意,但总是挥之不去,或许这就是惊鸿一瞥,一见钟情……青春不解风情的女人啊,你可曾预料到会伤害多少少年男子的心!他想,那一晚或许是他见她的最后一晚,她的影子他要深深地刻在心里,绝对不允许自己忘记。在她的心中可能从来没有过他,但是他有,这就已经足够。狂傲孤高的男子终于得到了上天的惩罚,在飘雪的面前,那张面具彻底被扯下,所有的骄傲潇洒的外壳彻底崩塌。爱情之毒,蚀心据脑;独唱情歌,更是寒凉彻骨。偶然间不经意的嫣然,都会使他心神荡漾,心头热潮奔涌,仿若冲破胸膛,喷薄而出。压制下心中的狂野,黯然离去,奉劝自己彻彻底底对她死心,对皇帝的妃子死心。
    脚下仿若漫步云端,他一直支撑着自己,勉励自己不要倒下,更是不要拜倒在一个女子的石榴裙下。不知是不是相思成魔,透过重重的夜幕,依稀看见两个难舍难分的身影,而其中一个,竟然是那么的熟悉。美目的流盼,终于有了解释,同时也给了他心灰如死的理由。潇洒风流的京城第一画师就这样醉倒在慕容府的石阶前,醒来接受万人的指点,难忍众人好奇惊讶的眼光。也罢,也罢……
    “公子快快请起,是我慕容府招待不周,在此向公子赔罪。”软软轻轻的几句话,化尽了尴尬的气氛。“慕容……慕容小姐。”语不成句,只是任由着她将他拖进府中。她取出一幅卷轴,对他说道:“楚画师技压群雄,这画当真是世间难求其二,此次是劳烦楚画师将此画交予皇上,以备选妃之用。”“这是自然,慕容小姐的风范,楚某定会一一向皇上禀明。他日皇上若纳慕容小姐为妃,定是圣上一大幸啊!若无他事,楚某告辞。”临别时,依依地望向美人,粉面含春,丹唇微启,那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更是满含秋波,眼角的一粒泪痣,更加惹人爱怜。是幻觉么?怎似与前天的那人判若两人……收起兴奋的心情,拾起桌上的画轴,迈步走出厅堂。却单单忽略掉了身后女子眼中隐含的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自古以来便有“刁蛮郡主傻书生”的佳话,自己堂堂一介画师,深得皇上青睐赏识,晋级御用指日可待,如若不是那该死的选妃,自己恐怕早与那慕容小姐双宿双栖了,而今……正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反正这赏心的乐事,是早就与楚萧然无缘无份喽……漫步于荷塘碧水间,写意乐作,淡淡的荷影,总是让他联想起巧笑倩兮的飘雪。想着想着,心就痴了,画笔顿于一处,很快洇湿了一片桃红,沾惹到了衣衫,沾惹到了这莽莽的夏日。倾心的人儿正迎面走来,仍是无视他的存在。他的心头一暖,正欲上前去打声招呼,突然有一个被人追赶的小偷与他擦身而过,正好撞到她的身上,惊呼一声,堪堪落水。他箭步前上,揽住了她如丝的纤腰,目光交叠的瞬间,很明显地,她的脸红了一下,旋即低下头,推开他,裣衽谢礼,“多谢公子相救……”许久不见人声,抬头一看,立刻被他灼灼的目光灼伤,想转身离去,又怕失去礼数,只得首先打破沉默:“敢问公子……”“慕容姑娘,在下楚萧然,与姑娘有着数面之缘,不知姑娘可否记得……”“当然记得,小女子仰慕楚公子的才学,作画当日失礼于楚公子,还望见谅。小女子名叫慕容飘雪,如蒙不弃,还请楚公子叫我飘雪就好。还有……不知楚公子可否教我绘画之理啊?”一连串地说了这么多话,她微微有些气喘,但是在他看来,却是十分可爱。假装忽视她的羞涩之态,欺近美人,缓缓道:“那么,飘雪以后可以叫我楚师父啊!”难掩语中的喜意,正欲拿走她乌发中的柳絮,却抢先看见一个洪俊英伟的男子。男子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挽着慕容飘雪离开。
    原来她早就有心上人了,却又要为了慕容家,入宫选妃。慕容家最近声势渐衰,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急需宫中的权势重振声威,是以将貌美如花的女儿送入皇宫,讨好皇帝。他冷哼了一声,心中却又没有那么遗憾——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索性也不要其他人得到。
    无法同刻骨的相思抗衡,每一天他都会满怀希望地到荷塘等,等着他的如画美人。奇怪得很,自从那一天后,他再没看见过她出现在荷塘边。直到有一天,在集市上,她跑过来,拉住他的手,扯着他非教他教她画画,他喜不自禁。从此以后,两人经常出现在集市边角,荷塘柳畔。累了,两人就相偎相依地坐在柳荫下,夕阳斜照,投下了两人亲密的剪影……他时常轻抚着她眼角的泪痣,她总是将他的大手放入她的柔荑之中,摩挲着他掌心的老茧,轻唤萧然,萧然。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半月。
    展开画卷,露出似水伊人。这画,已经在他的手中存放了半月有余,皇上曾经几次催促,要见慕容家的美人,他都以画作需要用心加工润色,短期尚未完善的借口搪塞。但他心知,时间拖延不了多久,皇上选妃期限是一月,逾期不交,皇上龙颜大怒,项上人头唯恐不保,到时候,若是诛灭九族,那他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做自然是不值得。但本能的抗拒,使他一次又一次地推拒,她的眉头也是一天比一天蹙得深。虽然她从未提及此事,他的心里却思考了千次万次,万全之策终不可得。
    次日家中有客来访,正是那洪俊英伟的少年男子。原来他同飘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暗暗相恋已有三年,此次前来是求他将飘雪相貌稍稍画的丑一些,不要入皇帝的眼,成全他们,事成之后,礼金不菲。区区礼金他岂能看得上眼,现在的他满腔怒火,也不知道是对眼前这个苦苦哀求的男人,还是对那个日日欢笑殷勤的美丽女子。他多想给他讲述这半个月来他们两个的欢爱,难道只是幻觉,他忽然又有了一种倒退回原点的感觉。猛然间瞥到画中人的眼角,那陪伴他半月的泪痣,赫然消失不见,难道真的是幻觉?欢爱,幻爱,但那种触感,那种怜爱,伪造不来。如若不是幻觉,那突然消失的泪痣又作何解释?难道是自己学艺实在不精,甚至到了丢三落四的地步?爱人的背叛,自信的崩塌,足以将他打垮。颤抖的手指,指着那幅画,“泪痣,泪痣,怎么不见了,不见了……”歇斯底里的叫嚷。那男人抓住他的衣领,摇晃着试图将他从这魔障中揪出,“什么,你说什么,什么泪痣,没有泪痣,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有啊!!你疯了,疯了,疯了……”“没有??怎么可能没有!不可能的,是你记错了,你记错了!”如虎般瞪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覆上这男人的脸,不是幻觉,现在的他已然不分真实与想象。“看着我,我是你的真实,现在你只需要把飘雪弄得尽可能的丑。记住,愈丑愈好……”说罢,放开手,拂袖而去。
    对啊,苦苦思索了这么多天,竟然没有想到将飘雪的容颜画丑。有的时候,当局者迷,而旁人的一句话就有如醍醐灌顶,前途顿时一片清朗。皇上并没有看见过飘雪,美丑皆由他定,飘雪的命运也自然是由他掌握,只要他不说,自然不会有人知道容貌的真假,旁人只道真龙圣上的眼光颇高。妙计啊妙计,寥寥数笔,那张原本干净的素面就被点上了万点墨痕,皇上纳一个麻子为妃,势必遭天下人耻笑,到时候可真的是由不得他了。
    当晚,软玉温香,美人在抱,喝的醉醺醺的他,喜不自胜,将画作拿给她献宝。她却连看都未看,只是浅浅一笑,用手环住他的脖颈。香气袭人,再无法抑制澎湃的心潮,横抱起她,走入那温润轻暖的芙蓉帐……
    翌日,他将画像上呈,仿若了却了一桩心事,轻轻松松走下红毯决定上慕容府提亲。怎奈还未出皇宫大门,就让侍卫拦住,押回宫中待审。面见皇上,他问皇上为何抓他,所为何罪。“你罪犯欺君,还不认罪,还要嘴硬?”清音袅袅入耳,他却听得心里一颤。抬头一看,娉娉婷婷地走下一个绝代佳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定定地指向他,那时的她是妖,不吞掉他至死不休。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无意之间,他看到了她的眉角,光洁如斯,哪里有痣的影子?“不可能,你不是她,不是,绝对不是!”“皇上,您看他啊,简直是个疯子。看他瞧奴婢的眼神,像是要把奴婢吞掉!”心中一阵抽搐,应该是恨之入骨的人。这个人,偷改我的画像,是要慕容家就此声名覆灭,一蹶不振么,多亏了妹妹识得了他的诡计,方才没有错失良机。但是自己的心里却没有过分地恨这个人,甚至是希望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就这样蒙混过关,让她与自小青梅竹马的表哥从此双宿双栖……“皇上,您看他好像是迷失了神智,小女子斗胆一谏,为防个中另有隐情,请皇上现将他押入牢中,择日再审……”那皇上看见了美貌若此的女子,自然是神魂颠倒,又岂有不听之理?当即命人押下天牢待审。
    每当审讯他时,他只会重复一句话:“不是她,不是她!”要不就用指甲在监牢的墙上画仕女图,画得双手鲜血淋漓,仍然不忘在眉角处点上一颗朱砂痣。就这样看着,日复一日,三个月过去,皇上要正式册封慕容飘雪为皇妃,慕容家诚惶诚恐。上犯欺君之罪的楚萧然也将要被处斩。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案情竟似有了新的进展……
    与慕容飘雪青梅竹马的表哥,被指证是修改画卷一案的幕后主使,而指证者正是慕容飘雪的妹妹——慕容雪歌。人物证俱在,动机更是显而易见,皇上勃然大怒,将他即刻赐死,绝无半点姑息。任凭飘雪如何苦苦哀求也是无济于事,只能抱着表哥的尸体痛哭,直至流干最后一滴眼泪……她又怎会想到,单凭这个幌子,皇帝就已经可以处死表哥,为的不是道理,至高无上的君主又怎能容许皇妃存在背叛自己的机会?
    自由之后的他,潦倒落魄,再无昔日的丰采,年少多金,也再不是他藉以炫耀的资本。曾经的孤高自傲,也许换成现今的洁身自好更加实际些。现在的他,为普通百姓家画幅年画,作幅春联,谦恭有礼,温良如玉。人们在称赞他的同时,也不免带着些叹息。有的人经常能看见他痴痴呆呆地坐在荷塘边,一坐就是一天,也没有人提醒他天色已晚。
    荷塘柳畔,花纸伞,断桥边,妖妖娆娆一个女子,看到他,眼中一抹哀怜。他的眼中瞬时闪过一星光彩,抓住那女子的腕子,“是你,我终于等到了……”那眉角的泪痣,即使是在迷蒙的烟雨中,还是看的清清楚楚。“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已经想到了,我不是姐姐,我只是雪歌,是为飘雪而作的歌,我的生存就是为了她。在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就是她,我爱她,生生世世为她而活。所以我不愿意任何人夺走她,她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我设计了你们,把她一生最爱的表哥假了皇上的手除去。这样子,她一生一世最爱的亲人就只剩下这个从小同她相亲相爱,相偎相知的妹妹了。你说,我到底聪不聪明?现在,你这里是不是很痛,是不是恨透了我?”她用尖尖的指尖戳着他的心口,挑衅地看着他,转身翩然离去。
    她听不到他心中的平静以及原宥,事过而已,何须挂心,他亦看不到她面颊上晶莹的露珠,听不到她心中的后悔。姐姐不会再原谅她,因为是她亲手送了姐姐的挚爱离去。姐姐永远不会知道,原本她是想代替姐姐入宫,可是三个月的身孕成为了她救他而牺牲了姐姐幸福的原因。“姐姐,我是不是很自私?我应该怎样做,才能弥补对你造成的心伤?”心中的呐喊,飘雪永远不会知道,妹妹的悔意,早已堆砌成了长城。她无法面对姐姐,更是无颜面对孩子的爹爹,将来又怎样同自己的亲生骨肉交代……一失足成千古恨那……
    此后传言纷纷,有的人说,城外百里的尼姑庵突然多出了一位貌美的尼姑,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很是相像;又有的人说,慕容家收养的少年,神似当年风度翩翩的楚画师,独独眉角多了一粒泪痣,也就是因为这个,权倾朝野的慕容家才收养了他……听到这些传言的楚萧然微眯了眯被酒迷醉的双眼,以手指蘸酒,继续画着那十几年未完成的仕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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