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岁月 第一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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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耿腾从信使口中得知了京城变故,又有朝廷默许自己的迁戎奏本,还调派西夷校尉陈总前来帮忙,心中大喜,在妥善安排和送走了三位钦差之后,就伙同郡功曹(人事官,五品)陈恂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内史府。
耿縢的内史府虽然比不上赵廞的刺史府排场,但是一应器具都很齐全,在婢女忙活上完茶水,二人落座之后,耿腾就迫不及待的对陈恂(xun)说道:“这赵廞仗着自己是皇后亲戚,外积祸而通蛮族(指秦州流民李氏),内敛财而害百姓,我等忍了他多年了,如今皇后倒台,终于轮到他倒霉了!我看三日之后,我们就直入太城,接管了他的刺史府!”
陈恂忙劝阻道:“内史切勿着急,我听说纸里包不住火,虽然朝廷对赵廞封锁消息,但是此人在官场多年,深谙政治之道,今日传旨之事,看他脸色不悦,想必已经猜出京城之事一二,如果我等冒然进入太城,他如果有了不臣之心,则我等危矣,不若等西夷校尉陈总带兵来到,控制了形势,到那时入太城才可说万无一失!”
耿腾恨恨的说道:“你如何如此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看那赵廞不过是靠裙带关系在官场瞎混的白痴,即便有所警觉,我内史府兵丁难道还拿他不下,我看也不用等三日之后,明日整理,后日就入太城!以解我多年之怨气!”
话说太城刺史府第二日就接到了少城内史府的通告,说明日新任益州刺史耿腾就要进入太城接管政务,让刺史府一干人等早做准备,迎接新任刺史的到来。通告传递到赵廞手中,赵廞内心涌动出说不出的喜悦,对身边的长史杜淑说道:“果不出你之所料,那耿腾按耐不住了,明日就要进城。”
同在刺史府议事的司马张桀道:“我已经按杜长史大人安排,在城门调派了一千卫士埋伏,只要明天耿腾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三人相视而笑。
第三日,耿腾准时带着内史府一干官员在内史府三十余名亲兵的护卫下一路向太城城门走来,只见赵廞大开城门,身穿一身到底的汉便服站在城门口侍立,迎接耿腾,态度极其恭维。耿腾看到后暗喜,对身边的陈恂说道:“看来赵廞对京城之事还蒙在鼓里,如今可能还做着自己青云直上的梦,否则怎会将刺史官服都不穿了,如此迫不及待让我接替?”言语间透露出不屑和自信。
陈恂小声说道:“我看此事有蹊跷,赵廞平日和我等势同水火,今日我等来接替他的刺史府,他为何没有怨气,反而恭维起来,望大人小心。”
耿腾不听陈恂规劝,带着众人径直来到城门内,对赵廞作揖说道:“非是下官不懂人情,只是朝廷诏令如此,还望赵大人海涵。”
只见赵廞听后并没有答话,而是脸色突然一沉,转身阔步离开了城门,消失在城内胡同之中,赵廞刚离开,只见城门立刻关闭,城墙上和民舍房屋顶突然出现大批手持长弓的弓箭手,银白色的铠甲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一道道反光,直直射向内史府的一干人员。
陈恂大叫一声不好,忙伸手拽向耿縢,想把他拽到城门犄角处躲避,但是弓箭手纷纷拉弓上弦,
一齐向耿腾的郡官员队伍射来,耿縢躲闪不急,已经中箭倒地,而其他守卫耿腾的士兵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乱箭全部射死,倒地的耿腾强忍重伤,一步步缓慢的向城门口爬去,一只手急切向前,口中想大声呼救,可是就是喊不出来,正在这时,只听见自己侧面一个声音:“耿腾拿命来!”就被此人一枪刺死在太城城门之下,没有被射死的内史府官员纷纷跪地求饶,只有陈恂一人站在耿腾的尸体旁纹丝不动。
眼看形势都被刺史府亲兵控制,赵廞从太城的一个角落走出来,首先走到那个亲手刺死耿腾的小伙子身边,笑道:“你是何人?如此勇敢,我定委以重任!”
那人果敢的答道:“在下是刺史府一名卫士,姓徐名弇(yan),受本部司马张桀差遣,特来报效大人!”
赵廞点点头,反过来对站立不跪的陈恂说道:“你为何不跪,难道你不怕死?”
陈恂不屑的瞟了赵廞一眼,有气无力的拱手道:“赵大人妄杀朝廷命官,已经是叛逆,我虽是内史府一个小小功曹,但却是朝廷命官,天朝命官岂能给叛逆下跪?!”
赵廞左右看到陈恂行为,纷纷要求斩首陈恂,赵廞阻拦住众人,对陈恂说道:“先生是有节气之人,我赵廞向来敬重,我放先生走,不知先生还有何要求?”
陈恂说道:“耿腾傲慢无礼,自高自大,不听劝告,以至于有今日之祸,但念在他一心为国,还望大人能将他尸首给我,让我安葬了他。”
赵廞即刻应允,然后命人收拾战场,自己便在刺史府众官员的簇拥下回府而去。
而就在赵廞兵变杀掉耿腾的同时,一封由赵廞亲自写给正在成都北方剑阁驻防的秦州巴氐流民首领李特(字玄休)的信笺也由驿卒带出,快马赶往剑阁。
话说李特带领自己的部族两年前为躲避凉州的乱事(氐族齐万年叛乱)和饥荒,来到自己族人的老家益州寻找活路,因为自己家族和正在任上的益州刺史赵廞是同乡,所以就委派自己兄弟中最具文才的李庠前去洽谈,双方约定,只要李特能带领族人镇守益州北部重镇绵竹和剑阁,赵廞就供应给李特粮秣,维系李氏部族的生存,李特同意。因此,李特来到绵竹,在东南部平原一片空旷的草原上建立房舍和马厩,招募松散的秦州流民,会集了一万多人,四千马匹,就在绵竹安顿下来。但是,赵廞答应提供的粮秣总因为益州官员的贪墨而缺少很多,缺粮的时候,李特就只得掠夺附近的居民,虽然本地居民都有怨气,但是一来惧怕李特的势力,二来这种抢掠多少都被益州刺史赵廞默许,所以本地居民也只能忍气吞声,双方就在这种不安定的情况下度过了两年时光。
随着夏季的到来,益州湿润的气候总使人无法在房屋中休憩,因此李特带了四弟李流(字玄通)和五弟李骧(字玄龙)来到西北部剑阁附近的山区森林打猎,用以排解闷热天气带来的烦躁。
因为在秦州呆的久了,与当地氐族人经常来往,李氏兄弟的马术和技击弓箭都很娴熟,只见三人同时瞄上了一只兔子,并不用马匹追赶,而是纷纷下马,各自找了一块树荫隐蔽起来,三人同时搭上弓弦,一时间湿热的气氛被冰冷的箭尖凝滞,紧张而又沉闷。
两百米外,这只兔子正在用灵敏的鼻子不时的嗅着地面,并且时不时的抬起头观望四周,两只冲天耳也是左摆右晃,警惕着周身的危险,显然它无法察觉两百米外的李氏兄弟,似乎死亡已成定局。
就在这时,兔子上方大树枝干树叶上的一粒露珠突然从树叶上滑落,以自由落体的速度迅速下降,眼看就要打在警惕万分的兔子身上,躲在两百米外的李氏三兄弟几乎同时看到了这一情形,三人不在犹豫,拉动弓弦,只听见嗖、嗖、嗖的几声箭羽划过空气发出的声响,那只兔子应声倒地,三人策马来看时,发现三支箭羽都整齐的插在这只兔子的咽喉部位,不禁都是一乐。
李特上前,拔下箭羽交给两个弟弟,将兔子塞进马匹内的布囊中,然后对两个弟弟道:“今天真是幸运,你我兄弟一起射中了这兔子!”
李骧没多少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打猎是为了游乐,其实是为了果腹而已!”
“不要埋怨了,我们来到这里,总算保全了部众,比起死在秦州饥荒中的人好多了。”李特劝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今日赶紧回去吧,估计家里的女人们都等急了!”
三人相视而笑,收拾好装备,策马往营寨方向走去。当他们来到当年武侯诸葛亮修葺的剑阁栈道的时候,李特突然停下了马匹,抬头仰望起来。
“怎么了,大哥,有什么不对?”四弟李流疑惑的问道。
然后他也顺着李特的眼光望去,只见午后的阳光像数条红线编织的蜀锦穿过跌宕起伏的绿色山峦,又伸向深邃的远方。李特并不是第一次路过剑阁,相反,他每次打猎都穿行于此,从未向今日这样失常,听到李流的询问,他用着一种感慨之音叹道:“蜀中有如此险要,后主刘禅居而不能守,真是庸才!”
李流心里自然知道大哥的心思,便忙道:“大哥有青云之志,我们李家兄弟甚多,都可帮大哥完成心愿,只要大哥振臂一呼,我们就干个天翻地覆,不在这小地方受那赵廞的气!”
李特笑道:“怎么了,难道这次押运来的粮秣又少了不少?说句实话,我们自从来到益州,能生存至今,也多靠了这个老乡的支援,要不是他压制了本地居民对我们的排外,我们的族人也不能都活到今天,弟弟们要多忍耐才是。”
李骧叫住两位哥哥,说道:“大哥,四哥,你们看谁来了?”三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一身粗布汉装打扮的人骑马由北面而来,只是此人骑马的技艺太差,马匹像喝醉了一样左右摇摆,而此人也在马上上下晃动,好不容易才来到三人面前。
李特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才子阎式阎老夫子,什么急事都让你会骑马来了?”
一句话又把两个弟弟逗乐了,只见阎式(李特幕僚)费力的控制住马匹,听到李特的调侃,却没有心情理会,而是严肃道:“三位大爷,赶紧回营寨吧,赵廞的信使到了,成都出大事了!”
三人收住笑容,李特忙问道:“哦?出了什么事?”
阎式焦急的说道:“我们还是路上边走边说,现在大营那边只有李庠(xiang)(李特三弟,字玄序)一人,我怕他应付不来,才急忙来此寻你三人,赶快随我回营寨商议吧。”
李氏三兄弟便急忙和阎式赶回来了营寨。四个人回到营寨的时候,李庠和李含(李特妹夫)已经送走了信使,而李特,李流,李骧也都与路上知道了成都变乱的始末,因此几个人带头集合了所有李氏家族的成员和重要将领都来到营寨大厅商议对策。
营寨的大厅,与其说是大厅,还不如说是一间马棚,由于部族中没有建筑的行家,大厅的布局十分简单,四周的墙壁都由木桩围绕而成,屋顶则是一些稻草铺就,厅中也只有几把从当地居民中劫掠来的粗鄙的椅子,中央还有篝火堆,平时没有事时,这里也烧烤些饭菜,部落中重要的首领经常在这里用餐。此时李特和几个弟弟端坐椅子之上,而其他人如李特的长子李始,次子李荡和三子李雄(字仲儁jun),李含的儿子李国,李离以及带兵将领任回,任臧,上官惇,杨褒都各自打扫了一块地面,席地而坐,大家围绕篝火堆成了一个圈,一时间都沉静了下来。
阎式首先说道:“如今,成都已经变乱,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事情原委,我就不多讲了。眼下,赵廞自立,要我等派兵帮助他消灭北上的西夷校尉陈总的晋军,此事大家有何意见,都可说说。”
李特次子李荡最有血性,大声喝道:“这件事还有什么好议的,这两年我们忍辱偷生受他们本地晋人的气还少?干脆趁着他们晋人大乱,让我提兵杀向成都,夺了益州,给族人好好出口恶气!”
李庠端看了一下李荡,慢条斯理说道:“荡儿太过激动了,虽说益州是我们巴氐的老家,但是我们祖上早就迁移到秦州,此次回来,物是人非,本来就是和本地人抢粮吃,益州刺史赵廞好意收留,提供粮秣,我等才能有今天之生气,切勿因为和本地人的小小冲突而置全族于危险境地,我看应该帮助赵廞,南下消灭陈总,等我等立了战功,将来也可在这里有一席之地!”
李特三子李雄听完道:“既然赵廞杀了耿縢,又要抗拒西夷校尉府,就已经是朝廷的叛逆,我们帮助朝廷叛逆,不也跟着成了叛逆了?既然是背叛朝廷,我们何不自己单干!”
李庠摇头道:“我们来到蜀中两载,常和本地居民冲突,他们视我们为异类,并不相附,而我们族众不过数千,又没有粮秣储备,冒然行动,我怕我们还没走出剑阁,就灭族了!”
众人听到李庠如此说,都沉静了下来。李庠接着分析道:“益州兵马,全在西夷校尉府,号称数万,其实不过万余,且大多是步兵。我们虽然只有数千控弦,但全部都是骑兵,如果能在平原展开决战,我们的胜算会很大!”
“三叔的意思是让我们给赵廞卖命,去和西夷晋军拼命?!”李荡不开心的打断道。
“哈哈,荡儿不要激动,你们想想,赵廞虽然是益州刺史,但如今他手上绝没有能和陈总较量的兵马,如果陈总杀了赵廞,进入成都,他将如何对待我们?”李庠反问道。
众人又沉静了下来。李庠接着道:“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击溃陈总的晋军,只有打败了他,我们才能有生存的基础,至于朝廷,如今他们诸王争权,这益州之地,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就算朝廷为了益州兴兵,这将来的局势,还很难预料,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特一直听着大家的议论,此刻他的内心是矛盾的,有一种荣誉在支撑着他,也有一种危险在警惕着他。回想他们祖上时代,曾经接受汉曹操的封赏,是多么的荣耀,而如今,却为了一顿三餐到处乞食,寄人篱下,受尽欺辱!他也想奋力一搏,可是全族的安危毕竟系于他一身,一步踏空,他就会成为全族和祖上的最大罪人!想到这里,他微微颤动着右手掌,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合上,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
李庠见大家都不在言语,便对李特道:“还请大哥最后定夺!”
“嗯!”李特的心思被李庠的话带回到现实中,终于决断道:“我也觉得庠弟所言是最稳妥的,我等躲避战乱和饥荒,来到这里,不管如何,那赵廞给予了我们莫大的帮助,即使有时候粮秣给的不足,也默许我等去劫掠本地居民,而那陈总和耿縢却是一路之人,视我们为异类,早晚要把我们逼上绝路,这样的人,不仅是赵廞的敌人,更是我们的敌人!为了全族的生存,我们必须南下击败陈总,至于赵廞,等击败陈总之后再议不迟!”
大家看到李特如此说,都不在提出异议。于是李特接着说道:“庠弟素来和官场熟悉,就由你火速南下成都,告知赵廞我等已经拔寨起营,南下对付陈总,让他放心,赶紧调动一匹粮秣送往这里,以备军用!”
“是!”李庠领命道。
李特又嘱咐众人道:“各部的头领都各自回自己的营帐调集人马,我们休整一晚,明日就出发!”
“是!”众人领命纷纷退出大厅各自准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