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别意与之谁短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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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夜,变得清冷而诡异。
蓉其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她没有听错吗?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仿佛想看清楚这眼前的少年——不是第一次了吧,那偶尔陌生的表情?
这一刻,如此真实的展现在她眼前。
那乌溜溜的仁瞳里陌生而冷淡的光芒,似乎也有些微微的挣扎,他的嘴角嘴角抿得很紧,几乎成了一条直线,这还是当初在船上对她伸出援手却又忍不住抱怨的少年吗?
海真似乎要冷静一些,她犹如湖水一般深沉的眼眸看着岢岚,低缓的问:“你什么时候让欧阳若华知道身份的?”
岢岚冷冷一笑:“你早就怀疑我了不是么?”
“彼此彼此。”她不客气的回敬。
“你以为我那天在湖中逃脱后去见欧阳不凡,以他的精明世故是如何才肯出兵?你以为他怎么就愿意跟区区一个小兵进迷踪阵?你以为他明明怀疑你放走了死囚却如何能让我和蓉其安然离开?”
“这样的确比较合乎逻辑。”海真一字一句道。
“那么,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差不多就是在山寨的时候,陈留太守对你的态度似乎是有些恭顺的——我想了很久,唯一能够解释的理由就是你们认识,而且你的身份比他还要尊贵,可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皇子。”
她看着岢岚,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复杂表情,那似乎是——有些痛楚的:“但是我也有很多不明白,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浪迹天涯,与其更多的怀疑你的身份,我宁可相信你是那个单纯的只想去江南老家看看亲人的普通少年!”
岢岚的神色变幻不定,闪过惊诧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常色。
蓉其怔怔的看着两人,刚才有那么瞬间,她无法思考,这件事实在才太突如其来了,而当她恢复理智,才发现他们之间原来有那么多的猜忌和怀疑,到现在才说出真话,原来她是这样粗心,这样不谙世事。
“欧阳若华,你先退下!”岢岚道。
“是!殿下打算如何处理这辽国公主和蒙古人?”
“你去会会你三哥吧!”岢岚对蓉其说,脸上的神情有些怀念,也有些怨恨,而眼里却弥漫着深不见底的伤感。
夜风拂过,突然间四周黯然沉寂,唯有心在无声颤抖。
蓉其似笑非笑道:“那真是要谢谢你了,殿下!”
那一瞬间,她看上去是那么单薄脆弱,但是也极其强悍锋利,简直可以说是炫目。
她眼里有一种讥诮的神情,尽管四周都是火光,但她却让天地都仿佛完全陷入黑暗。
岢岚——他不再是那个平日里和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少年了,他们的关系那样尖锐那样突兀的呈现出来,她从来没有想到,世界可以一下子变得这样清明,这样残酷!
夜色的雾气越来越浓,似乎在蓉其被带走后,什么都模糊不清了。
海真被留下来,因为她是蒙古人,在这个时代里与他们不存在任何敌我关系,所以她可以无事一身轻的,但是她的心却这样沉重,甚至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岢岚看了看她,她的几缕长发如百合花一样轻轻在她面颊边漾开,那样美丽,叫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触摸一下。
他的深色眼眸中渐渐笼上了一层幽暗的光彩,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他缓缓地伸出了手,就在手指快要触及她头发的一刹那,他又忽然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殿下什么时候回宫呢?”她看着他,那一刻,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道高深的墙,怎样都无法穿越。
“我们本来可以去江南的!是你逼我——是你逼我用权利把你留下!你知道那时候,蓉其让你选择的时候,我有多希望又有多害怕吗?”
“那么,为什么不装下去?”海真的眼瞳里变幻不定,忽明忽暗地摇曳着。那样愤怒,那样失望,那是受伤的语气。
岢岚看着她,却没有回答,而是幽幽的说:“我是在江南长大的,我十岁以前没有父亲,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母亲对我很好,她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女人。
直到有一天,她病了,把我叫到窗前,对我说她时日无多,叫我去找父亲——原来我也是有爹的,那个人就是赵恒。”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似乎回忆往事耗费着所有的情感和极大的精力,似乎一口气说完,会叫人虚脱。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你以为我想当这个皇子吗?”他残酷的笑着,嘲讽的笑着——
“父母是在江南认识,那个叫赵恒的男人爱上了我娘,想尽办法得到了她,可是得到没多久就离开了,等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当朝天子。
我娘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带我去见他,你知道深宫幽怨,危机四伏,皇帝的女人怎样?
皇帝的儿子更是危险,我们只是江南商人,在朝廷无权无势,去了也许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可是我娘病了,她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去找那个男人,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那些嫔妃们嫉妒我的娘,还没等她断气,就一剂毒药害死了她,她含恨而去,临终前嘱托我一件事,离开皇宫,永不再回来!
我下定决心走了,我要四处看看,然后回江南,我要忘记那些在皇宫中的日子,那都是可怕的回忆,我情愿从来没有过父亲!
我情愿不是什么皇长子,那带给我的只有无穷的危机与烦恼!
可是我遇见你们,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正义,还有真正坚强的人——那时候为了救你们,我只能承认自己的身份!你明白吗?!”
她睁大眼睛看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天,她才想起什么,有些颤抖的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把蓉其抓起来?我们救了她三哥,一起去江南多好!”
“江南?”岢岚冷笑道:“我真心救你们,你们却瞒着我,明知道我是宋人,明知道我不喜欢契丹人,可是你们却利用我,让我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说着说着,他额上青筋渐渐凸起,眼中是越来越深的怒意:“而在你眼里,只有那个病得快死的王爷!!你喜欢谁不行?为什么是契丹人?为什么是他?!”
“你误会了!我只是不能见死不救!”海真极力反驳。
岢岚是在是嫉妒么?
她不敢相信,这十四岁的少年也会嫉妒,而且为了嫉妒,做出这样的事!
难道他全然不顾蓉其对他的情谊吗?
难道他不知道蓉其是很在乎他的吗?!
他们几个从船上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注定了不解之缘,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没有遇见耶律隆佑,我们已经去了江南!”
“你就这么讨厌他?”她皱眉问,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是的,我讨厌他!我讨厌他看你那种眼神!我讨厌你为了他披星戴月几天不合眼的往返于两城之间;我讨厌那天他不顾一切的去刑场接应你;我讨厌他吻你!我讨厌听说他回东京,你放心不下跟着他!!”他目光阴郁的看着她,闪过如刀锋般的锐利!
原来,那天,他都看到了,原来他所作的一切是因为嫉妒!
她的心蓦然一痛,不安的翻涌着,面前的人,已经叫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有一掌劈了他的冲动,可是却又下不了手。
“你想救他吧?你想再见到他吧?”岢岚眼中燃起一簇火焰,快速的吞噬理智,他的声音和平时都不大一样:“来求我啊!或许我会心软同意的……”
话还没说完,只听空气中响起“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落在少年细致如瓷的脸颊上,顿时一片绯红。
海真的眸光中波涛翻涌,如暴风雨中的大海般剧烈起伏,要把天地都吞没,语气好像可以将冬夜的寒雪霜露凝结到人的骨髓里去的冰冷:“岢岚,我告诉你,第一,我没有喜欢耶律隆佑,你的醋吃的莫名其妙;第二,你这么对蓉其令我很失望;第三,我不会求你任何事,从今以后,你我各走各的路,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岢岚叫道。
海真停下脚步,并没有回过身。
“你去哪里?”
“这和你没关系。”她淡淡的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去找蓉其还有那个楚王是么?”
“我说了和你没关系了。”她重复一遍。
他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似的,冷冷的说:“他们暂时走不了,你要去陪他们吗?真是情谊深厚啊!”
“你!”她终于忍不住了,转过身来迅速走到他面前,一双愤怒的眸子要冒出火来,她拽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的说:“你想要怎么样?”
他眼里竟然有受伤的神色,低低的说:“为什么我的心意你就无法理解呢?”
海真看着他,她的眼神一时热,一时冷,最后慢慢的归于平静,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近乎无奈的说:“因为你的心意未免太自私了,我知道汉人和契丹人有过结,但是我们原本是朋友,现在却弄成现在这样,全都是由于你的一己之私造成的,岢岚,你自己想想清楚吧!”说完离去。
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岢岚心里说不出的惆怅——
难道,他这样真的不对吗?
难道,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吗?
即使背叛朋友,即使暂时让她为难,他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