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粉侯风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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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展梦白呻吟一声,张开眼来,四望一眼,骇然要挣扎起来,方辛轻轻一按他身子,
假笑道:“你毒深伤重,才被老夫以稀世雪莲教醒,此刻毒虽已散,但内伤却仍未好,万万
动弹不得。”
展梦白一觉醒来,宛如隔世,此刻更是满心惊疑,愕然道:“你……你救了我……”
此人竟会救他,实是令人难信。
方辛道:“若非老夫救你,你此刻早已命归黄泉了。”
展梦白呆了一呆,晕迷前的情事,一刹时俱都想起,心里又是惊奇,又是感激,忖道:
“这方辛行事虽不正,但见人危难,便伸手相助,但真比那些自命侠义,不分皂白之人
好的多了。”只是他生性耿直,心中虽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感激客气的话却终是说不出来。
方辛是何等人物,早已看出他生性,乾笑道:“你此刻还是先静息一下,待体力稍复,
老夫再与你畅谈。”
展梦白心里更是感激,只觉这方辛的确是个好人,方辛一心要博他好感,又端来一盏参
汤,给他喝了,心里却在着急,只望他儿子此刻不要抱着杜鹃回来,却又希望他儿子快生回
来,不要出了事故。
他正自心中忐忑,满腹鬼胎,突听“嗖”地一声,一条人影,自檐顶直落下来,白发白
发,面目森寒,手里倒提着一人的背脊,赫然竟是杜云天,方辛一见此人,心胆皆裂,扑地
坐在椅上。
原来方逸色欲冲心,一把将杜鹃抱起,他生怕爹爹又来阻碍,竟想将杜鹃抱得远远地成
其好事。
杜云天急怒攻心,晕倒之后醒来,已寻不着他爱女的踪影,惶急之下,飞掠下山,一路
上探问行人,幸好方辛一行人太过令人触目,杜云天不消问得三两句,已探知他们的行迹,
虽未想出方辛父子是谁,但断定其中必有他爱女无疑,当下一路赶到吴兴,夜已深了。
吴兴夜市已歇,杜云天找不着查间之人,自是束手无策,只得暗中搜寻客栈,搜到这一
家时,突见一条人影穿房越脊,直奔而去,他只当是夜行人半夜作案,还在犹疑是否该追踪
而去。
就在此刻,杜鹃本觉有趣,突地想起了展梦白,失声道:“放我下去,我要去看我丈
夫!”杜云天一听之下,飞掠而去,方逸只觉一条人影闪电般飞来,还未看清面目,已被他
夹颈一把制住,再也动弹不得,杜鹃却又痴痴她笑了起来。
※※※
杜云天见到她爱女如此模样,心里急痛交集,杜鹃道:“他又活了!”
跳跃着奔回客房,杜云天一见房中灯火,搜地一声掠下,目光一扫方辛面目,大怒道:
“原来是你!”举手一抛,将方逸掷在墙角。
方辛乾笑一声,谘媚道:“多日不见,想不到杜大侠风采依旧。”
方逸挣扎着爬起,大声道:“你怎地如此欺人,是你女儿自愿嫁给我的,你多事作什?”
杜云天厉叱一声:“住口!”
方辛嘿嘿笑道:“犬子无知,杜大侠千祈见谅,但小犬所说的话,却是千真万确之事,
不信一问你女儿便知。”
杜鹃已悄悄走了进来,走到展梦白床前,杜云天印光一扫,厉声道:“真的么?”
杜鹃随口道:“真的。”手掌轻轻抚向展梦白。
杜云天本自一呆,突地见到趴在床上之人竟是展梦白,不禁更是惊奇,大喜之下,脱口
道:“你没有死!”
展梦白冷冷一笑,奋起一掌,将杜鹃手掌打了开去,厉声道:“不劳杜大侠父女关心,
在下死不了的!”
杜云天满心欣喜,也不愿再严究方氏父子,横目瞪了方辛一眼,轻叱道:“今日饶你一
次。”举步走到展梦白床边。
展梦白变色又道:“你要作什么?”
杜云天歉然一笑,道:“先前老夫一时不察,错怪贤弟你了……”
展梦白嘿嘿冷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这淫贼,怎配被杜大侠称为贤弟,杜大侠你饶
了我吧。”
杜云天面颊一红,低声道:“贤弟你千祈要随我回去,待我以内力为贤弟打通经脉,聊
为赎罪。”
展梦白道:“展某纵然胆大包天,也不敢随杜大侠回去的……”他屡遭冤屈,九死一
生,此刻虽是满腔悲愤,但十分尖刻的话,他还是说不出口,喘息了半晌,抬手道:“请
请,在下万万不敢劳动大骂。”
他若是大骂一阵,杜云天自觉好受一些,他如此说话,杜云天却是难受已极,呐呐道:
“难道贤弟就不肯……”
展梦白转首道:“方前辈,这屋子可是你租的么?”
方辛目光一转,道:“不错!”
展梦白道:“如此粗陋的屋子,你怎敢屈留杜大侠的侠驾,还不快将杜大侠恭送出去,
小心被杜大侠一掌打得吐血。”
方辛咯咯乾笑一声,恭身向仕云天一礼,道:“展老弟伤毒未愈,不宜激怒,杜大侠若
是不想展老弟伤发而死,就请……”哈哈一笑,住口不语。
杜云天愣在当地,面上阵青阵白,他称雄一世,几曾被人如此对待,黯然一叹,道:
“鹃儿,走吧!”
杜鹃摇了摇头,嘛笑着道:“我不走,这人把我丈夫救活了,我答应要嫁他儿子的。”
展梦白方自心中一动,杜云天却已厉声喝道:“什么?你要嫁给他?”目光炯炯,凛然
望向方逸。
方辛只见他目光满含杀机,心头一寒,惶声乾笑道:“那不过是一时说笑的,你女儿天
仙般人物,犬子怎高攀得上?”
方逸心里虽然不服,但见了杜云天的神情,也吓得再也不敢抬头。
杜云天哼了一声,一把抓起杜鹃的手腕,转身就走,杜鹃哀声道:“我不走,我不走……
”但也不敢挣扎。
展梦白目送他父女俩人身影消失,心中不禁暗叹一声,方逸却跺脚大骂道:“老怪物,
老不死……”
方辛道:“莫待这父女俩再来惹厌,我们还是迁地为良的好?”轻轻抱起展梦白,推窗
而出,展梦白只当他要换家客栈,那知方辛竟乘夜出了吴兴城,展梦白此刻对方辛父子已甚
是感激,也未出口询问。
到了城外,繁星点点,夜色甚是清朗,方辛寻了个柳林,将展梦白放到树下,展梦白见
他一路抱着自己,似乎十分劳累,不禁感叹道:“前辈如此对我,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方辛哈哈一笑,道:“你知要报答于我,倒真方便得很。”展梦白怔了一怔,方辛又自
笑道:“我救你一命,的确花了不少心力,将冒死得来的稀世雪莲,都给你服下了,也不望
你对我怎样,只望你将从秦无篆那里得来的布旗秘岌,拿来给我,此物本非你所有,你用它
来换性命,总是值得的吧?”
展梦白心头一动,恍然忖道:“原来他父子救我,为的只是此事而已。”
心念一转,又不禁暗中自责:“无论怎样,我性命总是他救活的,我怎能如此想法,
只……秦老前辈临死之际,再三托付于我,我又怎能将之胡乱送给他生前最痛恶之人……
他心中正在犹疑不定,方逸已自跳起脚来,厉声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没有我
们,你小命早已没有了,如今叫你拿样东西出来,你却推三阻四,再不答应,少爷我将你裤
子脱下……”下面的话,简直骂得令人难以入耳。.展梦白双眉一轩,大怒道:“你两人救
命之恩,我自当还报,但要我将秦老前辈的遗物,交给你这样的人,却是万万不能。”
方逸跳足道:“不能,你敢说不能,我将你宰了,我……”世上所有恶毒的话,刹那间
都被他骂了出来。
展梦白面色森寒,冷冷道:“展某受你救命之恩,你叫我赴汤蹈火都行,但你若叫我献
出布旗,……”
方逸霍地自靴中拔出一柄解腕尖刀,刀光霍霍,直刺而下,刀尖点到展梦白咽喉之上,
厉声道:“我宰了你!”
展梦白面色不变,道:“请!”
方逸道:“你真的不肯?”刀尖一挺,展梦白咽头鲜血泊然而出。
展梦白道:“要杀便杀,多说亦无用处。”
方逸厉喝一声,刀锋直落,在展梦白前胸划了一道血口,展梦白面色木然,连眼皮都未
眨动一下。
方辛心念转动,突地一掌击飞了方逸掌中的尖刀,方逸怒道:“你……”
方辛一掌将他推开一丈,跌到一株柳树之后,口中厉喝道:“畜牲!”又是一掌击去,
但右掌方动,左掌已出,双掌相击,“拍”地一声,这一掌他却是打在自己的掌上,只不过
让展梦白听听声音而已。
方逸一呆,方辛道:“蠢才,此人性情刚烈,宁折不弯,你便是打杀他,他也不会说出
的。”
方逸道:“那么?”
方辛抬手堵起了他的嘴吧,轻声道:“大凡性情刚烈之人,心肠定必极软,我们只要好
生骗他,迟早总有一日骗出来的,他此刻毒性虽解,但却已被我暗中闭住了他血气交流之
处,若不解开,他气力再也不会恢复,四肢软如婴儿,难道还逃得脱我手掌么?”
方逸展颜一笑,方辛道:“只是你以后却要装得和善些……快生喊痛!”
双掌一拍,左打右,右打左地又打了几掌,口中喃喃道:“畜牲,畜牲……”走到展梦
白面前,长身一揖,道:“犬子无知,冒犯了兄台,但望兄台你千万不要记在心上,布旗的
话,再也休提,只等兄台气力恢复,兄台如有公干,便请自去,此刻方某却是仍不放心的。”
展梦白又不禁为之怔住了,他虽然天资绝顶,但到底只是个初入江湖的公子哥儿,那里
知道人情之险诈,听了这番言语,心里反倒颇为不安,呐呐道:“前辈救命之恩,在下本
该……”
方辛哈哈笑道:“施恩望报,岂是我辈本色,此话兄台再也休提,寻个安静之地好生将
息才是真的。”
方逸摸着脸出来,居然也向展梦白陪话,展梦白胸襟坦荡,一笑置之,方辛为展梦白胸
前的刀创敷上伤药,道:“在下江阴有个朋友,庄院甚是安静,兄台疗伤最好。”展梦白实
是四肢无法动弹,他自不知是方辛暗中施的手脚,心中只有感激,当下唯唯应了,三人一齐
上道,一路上方逸果似性情大变,和言悦色,一如君子,父子两人将展梦白侍候得无微不
至,又叫了一辆大车,让展梦白舒舒服服地卧在车里,展梦白气力一直不能恢复,心里虽然
奇怪,却在暗中忖道:“我伤毒竟如此之重,直到今日犹不能痊愈,若非他父子两人,我当
真不知如何是好!”
见到方逸日渐循良,他心里不觉又甚是活动:“其实这少年也并非大恶之人,我再看他
一些时日,若是他真的学好,我便将布旗秘岌传他又有何妨。”
方辛察言观色,心头暗喜,暗地教他儿子:“你切莫露出狐狸尾巴,再忍些日子,等他
将旗书献出,为父再将他碎万段,替你出气。”方逸咕咕嚷嚷地答应了,风度果然更好,行
行重行行,展梦白直将已落人他父子的圈套。
※※※
他父子两人怕见江湖人物,也是一直坐在车里,这一日到了无锡,地头已近,展梦白车
窗中望去,只见市面繁华,人物风流,斜阳红袖,烟花杨柳,果然不愧是江南名城,春风熙
和,以已将江湖问的杀气吹得乾乾净净,偶然有三五个佩剑少年漫步街头,面上却也是一团
和气。
三人寻了处较为清静的酒楼坐下,展梦白已可喝上几杯,望着窗外的浓春景色,胸怀不
禁一畅,方氏父子频频劝饮,只望将展梦白灌醉了,骗他说出布旗秘度的下落,那知展梦白
年纪虽轻,却是海量,三五斤黄酒下去,犹自面不改色,方逸却已先醉了。以筷击杯,大唱
道:“十七八岁的心奴家,日日夜夜想婆家,有一天在路上遇见了咱家,咱一把把她抱回了
家……”词鄙歌粗,四座哗然。
方辛双眉一皱,沉声道:“你醉了,不要唱了。”
方逸哈哈笑道:“怎地,难道我唱的不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喝道:“谁说我
唱得不好……”突地反身一把将邻桌的一个酒客当胸抓了起来,道:“你说我唱得好不好?”
那酒客具他穷凶极恶,早已吓得脸色发自,连声道:“好好,好极了。”
方逸哈哈一笑,一把将他按在椅上。
突听一阵萧声自楼下传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垂髻女孩,牵着一个盲目老人的衣角走了
上来。
这女孩伶叮瘦小,面色蜡黄,走上楼梯,便不住轻轻咳嗽,那老人鹑衣乱发,面目憔
悴,亦是久病初愈的模样,但萧声吹得甚是悠扬悦耳,老人走上楼梯,喘了口气,道:“伶
伶,给爷台们消遣一段。”
垂髻女孩伶伶手按衣角,福了一福,轻轻道:“唱得不好,请爷台们原谅,唱得好就请
爷台们赏咱们租孙两个饭钱。”语声柔弱,楚楚可怜,展梦白心里大是恻然,只听她启口唱
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
方逸突地伸手一拍桌子,大喝道:“不好,唱得不好,待大爷教教你……”伶伶歌声一
住,面色惨变,方逸一步窜了过去,劈手就要去夺盲目老人手中的竹萧,酒客们见到这种场
面,有的人心中不忍,有的人大为气愤,有几个却早已悄悄溜下楼了。
展梦白变色道:“方兄住手!”
方逸转头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管得着我!”手掌仍旧抓去,那知他明明看得很
准,这一抓却抓了个空。
方辛急怒之下,骂道:“畜牲!还不回来。”
方逸只知未闻,大喝道:“老头子,快拿来……”语声未了,突地翻身跌倒地上,竟再
动弹不得。
那盲目老人面色木然,缓缓道:“这位爷台醉了,伶伶,我们走!”脚步缓慢,便将下
楼。
方辛面色一变,肩头一耸,凌空跃到他面前,冷冷笑道:“老丈好高的手法,犬子无
知,竟未看出老丈是个高人。”
盲目老人木然道:“你说什么?”
方辛嘿嘿一笑,展梦白已自挣扎着走来,道:“方才敝友无知冒犯,在下这里向老丈陪
罪。”
盲目老人道:“你说什么?”面色仍然冰冰冷冷。
方辛见到他这种面色,心头不觉一寒,转头一看,只见方逸僵木知死,双睛怒凸,详细
查看一遍,竟不知是被什么手法点中的穴道。以他的武功经历,竟解之不开心头不觉骇然,
转身而起,呐呐道:“老丈……”
突地又听楼梯一阵小响,一条锦衣高大的汉子,快步奔了上来,展梦白、方辛一看此
人,心头齐地一惊。
这锦衣汉子见了方、展两人,神色却突地一喜,微一抱拳,道:“方巨木敬问宫老前辈
大安!”
展梦白心头大奇,忡道:“方巨木怎地唤我宫老前辈?”只见那盲目的老人冰冷的面色
突然一变,这才知道方巨木眼睛虽望着自己,其实却是向这老人说话,只因这老人是个瞎
子,是以方巨木目光便不用望着他。
只见盲目老人变色道:“你是谁?谁是宫老前辈?”
方巨木微微一笑,道:“前辈自不认得小人,小人只是代我家主人,恭请宫老前辈到城
外一叙。”
盲目老人厉声道:“谁是你的主人?”
方巨木道:“我家主人只令小人转告宫老前辈,说二十年前塞外飞骑的故人,渴思再见
宫老前辈一面。”
盲目老人身子斗然一震,呆呆地愕了半晌,缓缓道:“在那里?”
方巨木道:“小人这就恭迎前辈前去。”
盲目老人抬起手掌,轻轻抚摸着他身旁垂髻女孩的头发,沉声道:“伶伶,去解开那轻
薄少年的穴道。”
伶伶垂首应了一声,回身在方逸身上拍了一掌,方逸“咳”地吐出一口浓痰,翻身站
起,木立当地,酒疯再也发作不出,方辛狠狠瞪了他一眼,却附在方巨木的耳畔,轻道:
“四弟,此人……”
方巨木摇手示意,教他住口,却向展梦白含笑道:“展公子怎地与我三哥一路,萧三夫
人那里去了?”
展梦白黯然一叹,还未答话,突听盲目老人道:“走!”当先下了楼梯,他双目虽盲,
脚步却甚是轻盈,已不复再是先前的龙锺老态。
方辛双眉一皱,轻轻问道:“此人是谁?我怎地一时想不起来了。”
方巨木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此人便是宫锦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