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相随俱尘土卷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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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故来了之后我先是询问了些他最近的课业情况,他恭恭敬敬的认真答了,说到父皇再没有去亲查他功课的时候,眼里的落寞与黯然叫人心酸,他甚至不敢抬探首看一看我怀里的慕容珏。
“望儿过来看看弟弟。”我温柔地和善地叫了他一声。
望故抬起脸来吃惊道:“可……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我笑了笑“你是他的哥哥,他是你的弟弟呀。”
望故听了以后略微放心试探着凑上我的跟前惊奇地瞄着慕容珏。慕容珏闭上狭长美艳的凤眸睡的正沉,比天上的白云还要细嫩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浓长卷曲的琥珀色睫毛偶尔颤动着,小鼻子高悬英挺,一张小嘴比玫瑰花还要鲜红诱人,嘴角还渗着两滴刚刚咯出来的奶渍。
望故看着慕容珏,脸上露出欣奇又惊讶的笑容,情不自禁赞叹道:“弟弟长得真漂亮。”
我笑道:“望儿小时候,就和弟弟一样漂亮。”
望故终于发现了,虽然他也长着一双凤眸,但究竟是慕容珏那双狭长绝美的丹凤眼与慕容冲更加肖似。尽管慕容珏此刻正闭着眼眸睡的香沉,但那完美的眼型轮廓与挑人心弦的眼尾弧度已经足以惊为天人。望故惊叹着脱口而出“弟弟跟父皇长得真像……”
话才刚一出口,望故自己便也觉察到了,兀自低了低头,眼神黯然。其实他也是个漂亮到令人不敢置信的孩子,与慕容忠两个走在一块,是这皇宫里一道绝美的风景。慕容家又有哪个男子不是国色天香的呢?
“望儿是这宫里最漂亮的少年郎。”我安慰他道:“望儿以后习完功课一定要常来跟弟弟玩,这样弟弟将来才能长的跟望儿一样漂亮啊……”
望故看着我的目光中有点点晶莹与湿润,他抿了抿唇,伸出颤抖的雪白手腕道:“我……能摸摸他吗……”
“你抱抱他好吗?”我温和地笑着,试着把怀中的慕容珏小心递给望故。
望故眼中的泪水刹那间滴落下来,哽咽着叫了一声“娘……”
慕容冲晚上回宫后,抱着慕容珏半天不肯撒手。我知道,在他心里,这才是他儿子,真正的小凤皇。但望故也很无辜啊!慕容冲凤凰羽毛孔雀胆,向来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我心里安稳不下来,劝他不要迁怒于望故。
“凤皇,望故怎么说都是我们养了十年的儿子,我……我不许你伤害他……”我咬牙着说出了这句话。
慕容冲目光透着清冷,划过一丝阴狠,他看了我一眼,将慕容珏交给奶娘抱了回去睡觉,缓缓坐到我身边。我接着小心翼翼道:“况且……四哥不知道他一直以来养的儿子正是我们的慕容瑶,一定不会虐待他的……”
只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心里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凤皇那温润如玉的四哥啊!
慕容冲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淡淡开口道:“很久以前,四哥就是吴王的人了……”
慕容温是慕容垂的人?当年的可足浑太后没说错?“这……这怎么可能……”我瞠目结舌,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慕容冲冷冷笑了笑“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当年……当年的那一幕……我也以为不可能……”他的思绪回到那一年,苻坚在宫里宴请慕容一族,他缓缓坐到四哥身边,四哥眼中闪过的那种眼神,那种眼神,将他伤了一辈子……
见慕容冲神色黯然一变,我抚上他的肩,关切道:“凤皇……”
慕容冲的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婺笑,他伸手抚了抚我的脸,然后淡道:“母后待四哥不好,四哥便自小与我亲近……”看着我惊恐惧的目光,慕容冲又接着面无表情道:“哪料母后最终还是囚禁了他,他心中怎能没有恨意?吴王虽多年臣服于氐贼,但早有反心,慕容温要向吴王表明自己的忠心,为吴王日后铺路,当年在平阳换走了我们的孩儿!”
慕容温,真的有这样的心机和狠绝吗?我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啊。从我第一眼见到他起,他就是温润如玉的带方王,最疼爱凤皇的四哥啊!
可再度回想当年的情形,似乎又有蛛丝马迹可寻……
当年慕容温离开长安赴任,途经平阳,因为听慕容凤回长安时说凤皇要当爹了,所以才更要来看看,不过他没想到凤皇孩子的娘就是我。
其实当时慕容冲与慕容温就仿佛有芥蒂的样子,难道那时慕容冲就怀疑他是吴王慕容垂的人了?
慕容温此行只有自己和一个随从,在我们那住了一晚便要起程。晚上我突然生产他不方便露面,而我生下慕容瑶的第二天他又走了,那时我还在昏迷着,慕容冲也没去送他……
“当年慕容温途中赴任带了妻妾,但与他一前一后,并未同行。临盆在即的妾室先住进了陈大娘的家里……”慕容冲毫不迟疑地说着。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仍是不愿相信,慕容温怎么会是这种人?
“推断、查探。”慕容冲冷冷地说着“派人查了慕容温次子的出生前后,正是九年前诞于平阳,侍妾所出……”
“他……他就是……我们的瑶儿……”我紧紧抓住了慕容冲,流着眼泪颤抖道。
慕容冲扶上我的手,深深地看着我,眼中的坚毅给我莫大的安全与温暖“你放心,我一定会抢回我们的儿子!”
当年苻坚淝水之战战败,早有反意的慕容垂趁奉命讨伐华北叛乱之机,逃回前燕故地起兵反叛前秦,慕容温参加淝水之战后也随慕容垂东去,并且政绩卓越,深受重用。
慕容垂的势力越来越大,他隐忍了一辈子,对那个位子不会没有野心,但他却不是名正言顺的登位者,若我们返回邺城,皇位却只有一个……
慕容温或许早料到这一天,既泄可足浑太后之恨又邀吴王慕容垂之宠,换了我们的儿子留待日后关键时刻“重用”。只是他并不知道,不甘屈恨的陈大娘在他的调包之上再调包,他与慕容垂手中的那个所谓“慕容瑶”仍是当年他交给陈大娘的那个用来调包的婴儿,而他从小养大的二儿子,却是真正的慕容瑶……
在关中抢够杀够的鲜卑野兽军吃饱喝足后便要求返回前燕故乡,慕容冲也阴红了眼准备着东归邺城抢回我们的儿子,如此便大军准备起来。
我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忐忑,终于可以回到故乡了吗?终于可以见到我的慕容瑶了吗?若真打起来,慕容冲会不会是慕容垂的对手?
奇怪的是,最近这几天我脖子上的血玉时时会产生些温度,这让我大感异常,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莫非它要提醒我什么?或者我应该请王嘉出来问一问。
哪料我还没去找他,他便先急着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个转身发现突然冒出来的他,差点没吓晕过去。
十几年没见了,怎么他的行事风格越来越飘乎不定了?有时像个苦口婆心的老者,有时像个语重心长的兄长,有时又像个冒失的孩童,这家伙的仙根一定没扎稳……
“丫头,你们要回邺城去?”王嘉一扫拂尘,径直地问道。
我刚回了寝宫正准备午睡,宫女们都打发出去收拾行李了,所以现在寝宫卧室的里间就只有我与他两个人,想必他也是跟了很久才找到这个机会的吧。
“王道长……”我有些欣喜地叫了他一声,然后便转而忧虑道:“我们的儿子还在邺城……”
“你们的儿子在邺城会好吃好喝过完这一生,你们又何苦要添乱?”王嘉皱起眉头劝道。
“他会好吃好喝过完这一生?”我心里开始活动起来,什么叫添乱?是说我们回去了他反而会有危险吗?
“我们……不该回邺城去吗?”我懦懦地问了出来。
王嘉拂了拂长须,叹了口气,道:“这一去势必战乱四起,死伤无数,再度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哪……”
我垂了垂眼睫,心里有些愧疚。可我又怎能控制不去想我的儿子?哪怕他在邺城会好吃好喝过完这一生,我仍是迫不急待的就想见到他,把他抱在我的怀里好好疼他一场。
“倒不是说你们该不该回邺城,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们……”王嘉看了我一眼,停顿了下,又接着叹道:“我到底是修行不够,一再泄露天机……”
“道长……”想起以前,他曾经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救过我,帮过我,我再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含泪对他叩拜下去。
“丫头快起来!”王嘉扶起了我,口中无奈笑叹道:“一次欠便一世欠,世世欠,我是还不清了,你听我跟你说……”
我站了起来擦去眼泪,静静凝神听王嘉说着“凤中之皇今世涅槃已了,上天自有给你们的定数。若东归邺城,破坏了上天的定数,你们的缘份此生而止;若留下,缘份生生息息,不绝不灭,但……”
“但什么?”我急切追问道。
王嘉看了我一眼,缓缓道:“但你们……可能会死……”
我凄然笑了笑,喉中一阵哽咽,定定看着他,问道:“当年你不是说过上天眷顾,给了我们一个摆脱涅槃的机会,把该结束的结束。只要坚持把最难走路都走下去,以后我们就会很快乐很幸福,再也不会分开,一直到永远永远的吗?”
“那要看你们如何选择了……”王嘉望向远处轻道:“如果你们不选生生世世,这辈子完结后也不用再受涅槃之苦了。此后再不会相见,永世没有交结……”
此后再不会相见,永世没有交结……这怎么可以,我摇摇头,泪水倾泄。爱他已经成了习惯和信念,深入灵魂的习惯和信念,如果下辈子没有他,我会不习惯,我的灵魂会空虚,我的心会莫名的疼痛……
“如果我们死了,我还有这么小的慕容珏……”我忍不住呜咽起来,我不是惧怕死亡,我只是心疼我们的孩子,若我们死了,他该怎么办?他才那么小,还在襁褓之中,还不会说话,还不会叫一声爹娘……
“他自有他的命运,你们……可以放心……”王嘉轻轻拍上我的肩膀。
“我……知道了,让我想一想,让我好好想一想……”我闭上双目,任泪水无声地落下。
我愿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只是,他会怎么想?他会有何种选择?王嘉走后,我坐在床上痴痴楞了一下午。慕容冲晚上回宫后,我跟他说了此事。
王嘉是有名的活神仙,又曾经三番两次相救于我,慕容冲已经听我说过,对于他的神通并不怀疑。
凤皇,我们要不要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如果要,就不能回邺城,但我们可能会死,我们的儿子有他自己的命运,他会好好的……
慕容冲看着我雾水迷蒙的眼睛,伸手抚上我的脸,带着柔醉的浅笑,缓缓得温声道:“爱你,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和信念了,如果下辈子没有你,我会不习惯,灵魂会空虚,心,会莫名的疼痛……”
“凤皇……”我泪流满面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哭到浑身抽搐、几欲昏厥也不愿松手,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
慕容冲也紧紧地抱住我,抚着我的发丝轻吻,身上的龙涎香沁入我灵魂深处,将我拨弄的意乱情迷。这一晚,我们极尽疯狂与缠绵,长夜不休,仿佛这一刻,就是我们的天长地久。
慕容冲下旨不再东归邺城,他要另谋他法夺回我们的儿子。
四十万鲜卑民众怨声载道,愤难心平。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杀光氐贼,抢了他们的财物和女人然后东归故乡,回到昔日的家园。
可如今打完胜仗以后皇帝贪图享乐,惧怕势力强大的王叔慕容垂,竟然执意窝在长安不肯回去。于是他们开始不满,开始争闹,就如同当初慕容泓下令军队不得滋扰氐人百姓、违令者斩一样,矛盾于军中激化。
公元385年十月,慕容冲派高盖去攻打姚苌,高盖大败,投降了姚苌。损失5万人,他的干儿子杨定趁机逃到陇右,收集旧部,重振仇池。
攻打后秦失败,西燕军东归之声更是日益沸腾,凡是吵闹不休之人,慕容冲下令立斩不赦。
最近他的心情不好,御书房内的宫女、太监每天全都要全部换一轮,因为他只要看其中一个奴才不顺眼,就会杀了整个御书房的人。
今天我的右眼皮老跳,迷信的说法这是凶兆,我心里也莫名的慌乱不堪,是不是慕容冲今天又要杀更多的人?我放下慕容珏,将他交给奶娘,揉了揉肩膀,准备去御书房看看。哪料越走越觉情况不对,御书房的大殿外竟然连一个侍卫都没有,又都被他杀了?
我急忙提了裙裾奔进殿内御书房,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我面前。他听见我匆忙的脚步声与急喘声,缓缓回头,正是韩延。
他手中的宝剑沾满鲜血,再看他身后皇位之上,慕容冲胸口鲜血淋漓,绝世倾艳的面庞歪在一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凤皇——”我失声凄厉得大叫着扑到他的身边,肝胆俱裂得惊恐心痛到了极致,竟连眼泪都落不下来,“凤皇……凤皇……”
“楚楚……跟……跟我走……”慕容冲笑着伸出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温柔抚上我的脸。
我的泪刹那决堤泛滥泉涌般滚落于他被鲜血染红的手上,竟将那浓郁的鲜血冲刷的浅淡开来。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泪如洪水之势不可挡,不住点头,呜咽着“好……我跟你走……天上地下我哪里都跟着你……”
说完,我回过头来恨恨地看着韩延,韩延慢慢跪在地上平静地开口道:“罪臣定要东归,手刃吴王,以报夺妻杀子之恨。大仇得报之后,罪臣定当向太子请罪服诛。”
我紧紧抱着慕容冲,不容我们之间留下一丝的空隙,泪流满面再次看向韩延,对他笑了笑,道:“韩将军,杀了我。”
韩延有丝难以置信,平静的脸上现出片刻的惊异。
我将脸紧紧贴上慕容冲,他微笑着伸出颤抖的手来抱住我,瑰伟的身躯将我紧紧包围,胸前的血染红了我的裙袍。
好温暖,好幸福,我闭了闭双目,偷偷再享受一下这一刻的美好,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笑对韩延“皇上有旨,命你杀了我!”
最后一行幸福的泪水流下,凌厉的剑光闪过,慕容冲拥着我的身体与我双双倒在血泊之中。鲜血一点一滴浸透,逶迤漫延,彻底染红了那散发出隐隐灵光的古玉,如盛世牡丹天香国色。
倾国倾城的绝美男人紧紧抱住怀里的女人,将她完全包围,甚至没有分毫衣襟露出他瑰伟身躯的遮蔽之外,谁也看不出,那是两个人。他们脸上的笑容永恒地定在那一刻,再不会改变。
今天是二月初二,我们的生日,既是龙抬头,又是百花节。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二十七年后的同一天。这一生,竟能如此圆满。
公元386年,二月,左将军韩延杀慕容冲。推段随为主。左仆射慕容恒、尚书慕容永杀韩延,段随。立宜都王子慕容顗为燕王。
公元386年,三月,四十余万鲜卑人收拾行李,离开长安。
内斗不断,在黄河西岸的临晋城,慕容顗被杀,慕容恒和慕容永闹翻,立慕容瑶当皇帝,改元建平。慕容永攻来,杀慕容瑶,立慕容鸿子慕容忠,改元建武。惟数月后,慕容忠又被将军刁云所杀。慕容永于是被推为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雍秦梁凉四州牧、河东王,暂对后燕帝慕容垂称臣。数月后,慕容永进据长子,即皇帝位,并改元中兴。中兴八年(公元393年),后燕大举伐西燕,第二年(公元394年)灭西燕,慕容永被杀。
由慕容泓首建年号,慕容冲开国的西燕亦随之灭亡。
阿房之上,一青衫道人仙骨飘飘,仰视着脚下那片被血光染红曾经一望无际的桐竹。如今的桐竹早已失却了它本来的颜色,傲视人间的凤皇儿偏偏不爱桐竹……这片竹林被凤皇儿伐致所剩无几,多年以后,连这阿房城都将不复存在,还会有人记得你,记得你们的故事吗?
其实,一辈子的相依相恋也已够了罢,为何一定非要生生世世?王嘉淡然笑了笑,人间自是有情痴,也许,这又是他修道之人不懂的了。他不也矛盾着吗?怕看到生灵涂炭不想让凤皇儿飞还故乡,目睹了他们的生死相随又终觉过于痴缠……
我,终究是修行不够啊……王嘉摇了摇头,看着怀里绝美到让他眩目的婴孩,淡淡笑了笑,亲昵道:“走,我带你修行成仙!”
风,拂动他的长须及袍角,尘缘已了,从此入山深修再不出得世来。人间留下他最后一句歌谣“凤皇,凤皇,何不高飞还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
一首凤皇谣,短短四句话,一个倾国倾城男子一生的概括: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凤皇凤皇止阿房。”
“杨定健儿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
“凤皇凤皇,何不高飞还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
很多时候,历史比传说更传奇!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还有最后一篇终结篇,然后作者会将作品更改为“已完成”状态,谢谢各位追文的筒子们X个月以来的支持,某楚上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