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相随俱尘土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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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凤凰,凤凰爱我,对我来说秦始皇算什么,我不爱潘安宋玉,我爱凤皇万万年……”这歌多年未唱了,此番给望故洗澡的时候哼来也别有滋味,不过当我逼迫望故学那句“我爱楚楚,楚楚爱我,对我来说武则天算什么,我不爱西施貂禅,我爱楚楚万万年……”的时候,他也是万般不愿的,跟他老子当年一个样儿,嫌这歌不好听,我几句话一埋怨,他就嚷着要换景儿来帮他洗澡,毫不留情地将我赶了出去。
景儿服侍望故洗完澡,便拿着他换下的衣服去洗衣房。望故现在才七岁,所以仍然与我住一个院子,慕容冲正打算今年过完年就让他自己独住一个小院了,以游牧民族的孩子来说,望故是有些太过娇惯了。
我静静站在院子里,沐浴在月光下等慕容冲回来,能远远看见他回来的身影,都是件极其幸福的事,虽然我的视力很不好,但是仅凭脚步便能听出他的到来。他也说了,会一辈子做我的拐棍。
“望故,望儿,慕容瑶!”我一眼瞧见望故只着中衣便从房内跑出来,当即便喝道:“你出来怎么也不披件衣裳?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娘,我,只是出来小解……”望故被我逮个正着,只得停在原地一脸局促地看着我辩白道。
“你房里没有便壶吗?”这小家伙,都洗完澡准备睡觉了,还不老实想要跑出来玩。“你就是不听话,趁现在你爹不在,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我一番恐吓,然后绕过长长的走廊,想往望故跟前走去,但一阵凉风吹来又觉得身上有些清冷,于是便先转身回房,取件衣服披上。
当我再度出来的时候,月下那棵槐树旁望故的贴身侍卫正给嚷嚷着要小解的他脱裤子,我不禁摇摇头,多大了还要别人给他脱裤子,真是惯到不行。
那侍卫刚帮望故把裤子褪下,慕容冲的脚步传来,他刚踏进院子眼见此情此景,当即面色骤变,急迈大步奔来,万分惊恐而愤怒地喊道:“别碰他——”
那侍卫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却已感觉到了慕容冲一身的杀气,只见他迅速地抽剑出鞘,只眨眼间的工夫,我一声“不要”尚未出口,那侍卫的人头便已滚落在地。
慕容冲提剑脸上余惊未定地看着地上的人头,手仍在颤颤发抖,他将望故的裤子颤手拎起,口中喘着粗气问道:“望儿,你没事吧?”
望故摇摇头,他显然并不怕血,只是皱了眉,埋怨道:“爹,你为什么要杀了阿武?”
还不待慕容冲回答,我手捂胸口望着前面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死亡的味道,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无声地落在一边,冤亡尸身的颈上血流如柱,空无一物,我似乎能感到他双目圆睁,在向我控诉,要向我索命,我的丈夫和儿子害了他……胃里一阵翻滚,头脑一阵眩晕,极度得恐惧使我最终无力支持昏了过去。
“楚楚——”
“娘——”
慕容冲与望故跑到我身边,我的身子被慕容冲迅速抱起,疾步抱入室内放到了床上,我缓缓转醒,心里却悲痛万分。我亲眼见阿武枉死在我面前,他才只是个十八岁不到的孩子,他这一生甚至还未真正开始便这样无谓凄惨的结束,可我要怎么说?我能去责怪凤皇吗?他童年的阴影终此一生也无法抹去,那一刹,他心里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终究最心疼的还是凤皇,这些年看着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在眼前消失,我已经学会了渐渐给自己的悲伤止痛。谁,都比不上凤皇,那些生命甚至不如凤皇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在这个世界里,我也学会越来越残忍,越来越冷血了吗?
“快去叫大夫!”慕容冲紧张地握住我的手对着房门外的下人狂吼,“凤皇……”我无力地叫了他一声,微闭双目道:“不用叫大夫,我没事……”
“娘……”望故也趴在我的床边,惊慌着一张小脸看着我,我伸去手摸了摸望故的粉嫩的小脸,轻声道:“望儿乖,先回房去睡觉吧……”
“可是娘生病了……”望儿嘟起小嘴不依道,慕容冲抚上他的头“有爹在,望儿回房去吧。”望故回过头来仰望慕容冲,眼睛眨了眨,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爹一定要好好保护娘哦,娘的身子不好,胆子也好小……”
慕容冲蹲下身来欣慰地看着望故,扶上他幼小的双肩,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目光坚定道:“爹会的。”
“嗯!”望故用力地点点头,他很相信慕容冲,得到了慕容冲的承诺便又转过脸来劝慰我道:“娘,爹会保护你哦,娘就不用害怕了,望儿回房啦。”
我心里暖暖地看着这父子,挤出一抹微笑,道:“娘不怕,望儿回房睡觉去吧。”
望故对慕容冲和我施了一礼便乐呵呵地蹦跳着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慕容冲坐上床边,握住我的手,将我拥在怀里,心疼道:“都是我不好,这些年来竟将你养的这样体虚病弱。”
我摇摇头,微微叹息,绵长而悠远,将脸埋入他胸膛之中,缓缓道:“凤皇,厚葬阿武,给他家里妥善地安置。”慕容冲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后柔声道:“好。”
我从没有跟慕容冲说过我不喜欢他滥杀无辜,也没有跟他说过我害怕他滥杀无辜,我不想让他连唯一的发泄都失去,牺牲那些生命,换来凤皇一刻的心安,有什么不值?我的心,真的越来越硬。
眼角有泪滑落,我环上慕容冲的脖颈,语含哽咽得溺声道:“凤皇,我好爱你……”
慕容冲温柔地吻上我的眼,用唇吻去我眼角的泪,在我耳畔呢喃着“我也是。楚楚,这一生,我最幸运的事,便是能够拥有你……”
“凤皇……”我咬着嘴唇,终于还是犹豫着说了出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事瞒着你,没有跟你说实话,你会不会生气?”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穿越的事情告诉他,我知道他不会介意不会害怕,可我仍是不敢。我怕会骤生事端,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我早已融入这个时空,与他一样是个古人,唯一不同便只是仍然保留着现代记忆的古人罢了,我在心里早已不把自己当作一个现代人了。我期盼着能陪他一世终老,哪怕有再多的苦难,也绝不畏惧和退缩。我想和他一起看着我们的望故慢慢长大,有一天,我们一家人能一块儿回到邺城去,回到凤仪宫,哪怕他将来的皇后不是我……
慕容冲淡淡笑了笑,也褪了靴,坐卧到床上拥着我,将我的额抵在他的下颌,轻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对你的心,不会改变。”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他的胸膛强健而充满力量,是我可以栖息一生的港湾,躺在这样的怀抱中,我总是如入云端,沉浸在极度得安逸与幸福之中。依偎在他的怀抱,我倦倦而恬静地睡去。
第二天,慕容冲安排人将阿武厚葬,又给他家里妥善地安置,我也在随后的日子里为他诵经超度。虽然我知道,对于一个鲜活的生命而言,这些有多么得苍白和无谓,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我可以为了凤皇牺牲一切,哪怕被牺牲的那个有多么无辜。
没几天后,慕容凤又途经平阳来看我们。他上次来还是七年前,那时刚好得知我怀孕的消息,一晃七年过去了,他还没有见过望故呢,此番经过平阳,便忍不住停下要来瞧瞧我们。
慕容凤来的那天慕容冲不在家,也没在太守府衙,我与可足浑珍珠接待了他,慕容凤见望故着实可爱,又一口一个叔叔叫得亲切,当即便高兴的一派乐不可吱。
陪望故玩了一会之后,慕容凤便去了后山,因为慕容冲正在那里组织大规模地狩猎。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大规模地狩猎基本上便等于军事演习,慕容凤自是心知肚明。
策马踏近围场远远看见那白色神驹背负一白衣飘飘,连甲胄都未着的人间绝色在拼命追逐杀猎,箭无虚发,慕容凤脸上缓缓绽出笑容。他终于长大了,他终于就要成为一飞冲天的凤凰了。他身为凤皇,便注定要经历涅槃,成为真正的凤中之皇!
慕容凤骑在自己的马上,身姿高大清癯,迎风凛立,他目光缥缈望向远处邺城的方向,口中似有若无地喃喃道:“也许,我们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了……”
慕容冲狩猎回来,与慕容凤痛饮一番,话却未说几句。很多事情,即便他们不说,但彼此都仍然有着共同的目标。很庆幸,我们的生命中,还有着慕容凤这样的亲人和朋友。只是我没有想到,这将是我们此生所见的最后一面。
公元383年,苻坚踌躇满志,欲图以“疾风之扫秋叶”之势,一举荡平偏安江南的东晋,统一南北。这年的8月,苻坚亲率步兵60万、骑兵27万、羽林郎(禁卫军)3万,共90万大军从长安南下。同时,苻坚又命梓潼太守裴元略率水师7万从巴蜀顺流东下,向建康进军。近百万行军队伍前后千里,旗鼓相望。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苻坚骄狂地宣称:“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淝水之战就要爆发了,对于这段历史我知之甚少,一是慕容冲将来会当皇帝,二是苻淝会战败于淝水之战,世界战争史上有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而且淝水之战后没两年苻坚就死了,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苻坚,前生半的辉煌冲昏了你的头脑,你就尽情得疯狂这一回吧,这一回之后,便是毁灭。
苻坚进攻东晋后不久的一个清晨,孙成海找到我,局促而吞吐地向我表明了他想返回建康。这么多年来,我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一样,也曾多次要帮他娶一门亲,可他统统拒绝了。他对我,早已超越了司马润要求的那般,他的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所以我想留着慢慢地报答,但他突然跟我说他要走,我实在舍不得。
司马润在东晋权倾朝野的日子结束了,苻坚南下攻晋,朝中以丞相谢安为首的一众忠臣要求诛灭误国奸臣司马润,并直指他与大秦太子苻宏从往过密,通敌叛国,司马润此刻千夫所指,境况堪忧。
孙成海是司马润的人没错,可司马润早已将他给了我,他因为司马润有难,心念旧主安危不远千里也要回去一探,这番情义令我动容,可我更担心他的安危,我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与朝廷为敌的事来。
其实这些年来,孙成海见我与慕容冲一块真正是快活的,他心里渐渐也释然了些,对我屈居侧室一事只存耿耿于怀而非当年得深切自责。
关于我的身世问题,其实慕容冲早便让段随查出了些眉目,我爹段起延当年生病的症状,依现在分析起来应当是中毒,而最直接的凶手,便是司马昱和司马润,因为形势等诸多因素,我虽没有为段起延报仇,但对司马润也是绝记是没有好感的,发自内心,我不愿意孙成海为那样的人去冒险。
“孙大哥……”我忧心地劝道:“就当我强人所难,可我是真的不愿你走,你知道,这些年,因为有你,我……”
“公主。”孙成海只看了我一眼,便垂了眼睫,微微涩然一笑,道:“太守大人对公主真的很好,属下,能够放心离开,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义宗候真地待孙大哥如此恩深义重吗?”我脱口而出,有丝不服与不悦地问道,孙成海半晌没有回答,良久后方才望向远方,目光幽然而孤寂,声音嘶哑,缓缓道:“义宗候待属下情不深,义不重……”
“那孙大哥为何……”我疑惑道。
“但他却是属下的生身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