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涅槃于火凤何飞卷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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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迷雾,我伸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无济于事。怎么会这样?我怎么突然看不见了?我摸索着想要起床,可却连鞋在哪里都找不到。我清醒的知道这并不是天黑,因为我眼前是白色而不是黑色,我还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说话声。
祥林嫂?我成了祥林嫂吗?不,比她还严重,前世的时候我便是近视加散光,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居然干脆就看不见了!看不见也好,我并不十分痛苦,反正这世间也没有什么我想看见的人。凤皇,他是永远映在我脑中,映在我生命中的,他的爱,他的气息,他的一颦一笑,都已深入我的灵魂,哪怕看不见,只要他站在我面前,我就能感觉到,我都能走到他身边触摸到他的脸。
他哑了,我瞎了,真好。只是,如若我是聋而不是瞎,那便会更好。
凤皇,你怎么样了?凤皇,我瞎了,你以后可不许嫌弃我,等我们都老了,你要做我的拐杖,好不好?凤皇,凤皇,你还有没有在想我?
我就这样痴痴地坐在床边流泪、发呆,直到慕容泓大声敲着我的房门,阴阳怪气地喊道:“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打算接着睡吗?跟头母猪似的……”
我从失神中反应过来,用弱弱的声音答道:“我……我看不见了……”
“什么?”慕容泓震惊之下一把推开房门,惊慌失措地阔步迈到我跟前,见我双目无神的怔着,遂伸出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的眼珠却是连动都未动一下,他颤着声音问道:“楚楚,你能看到我吗?能看到我的手吗?”
我摇了摇头,轻轻叹息,却面无戚色。
慕容泓扶上我的双肩,仔细看着我的眼睛,那一双桃眸,依旧秋水汪汪,迷离妩媚,却无法映入任何光影,只是空洞的如一朵描摹而出的桃花。我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颤抖,他大口喘着粗气道:“别害怕,我去找大夫。”说完,便匆匆松开我的肩膀疾步奔了出去。
慕容泓刚走没多久,便是慕容暐慌慌张张地踏进来,他平素最重虚繁礼仪,这会儿也不顾我只着中衣便进来急道:“楚楚啊,我刚碰到老七,他说你看不见了要去给你请大夫,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我嗤鼻笑了笑,心里想着他的潜台词肯定是“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们一家子可都指望着你呢!”慕容暐见我并不吱声,以为我是吓傻了,便试着劝慰道:“楚楚,你别怕啊,不管用尽什么方法,我都一定要治好你!要不然,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凤皇啊……”
是啊,你最主要的是怕没脸去见凤皇吧,你怕凤皇生气不干了,苻坚迁怒你们吧?凤皇是你亲弟弟,他在宫里哑了也没见你这般着急。
我淡淡笑了笑,平静答道:“候爷不必担心,楚楚不怕。”
“不怕?”慕容暐瞠大双目,扬高了声音急道:“你不怕我怕!你若瞎了我拿什么跟凤皇交待?”我在心中冷哼,一激动他倒把实话说出来了,不过还少了句“我又拿什么跟平原公交待?”
慕容暐语重心长道:“楚楚啊,在我心里,一直是把你看做我们家媳妇的,我早就想着,等你和凤皇都大了,就给你们把婚事办了。虽说凤皇现在在宫里,可你到底还是我们家的人,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啊,无论如何你都得等到凤皇回来的那一天才行啊,凤皇他不会嫌弃你的……”
这男人,真是天生当皇帝的料,不过不是治国的皇帝,而是演戏的皇帝,天生的影帝!将一个面面为难、疼惜子弟、善良仁厚、辛苦持家的大家长演绎的淋漓尽致。
这会儿我对他没有了鄙视,只剩可笑。我听了他的话默默想了一会儿,眼神空洞怔怔望着前方,定定地问道:“你说凤皇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慕容暐一时语结。我冷笑了下,道:“等到秦王死的那一天吗?”慕容暐面色突变,急忙伸手捂上我的嘴,慌张道:“你胡说什么?小心隔墙有耳!”
我面无表情拂去他的手,不再吭声,慕容暐长长出了口气,过了片刻复又急道:“这慕容泓跑去哪里请大夫了?怎么还不回来?”见我仍是面无表情,不言不语,慕容暐又稍稍靠近了我,试探性的问道:“要不你写封信给平原公,说那日与他分别之后便突发眼疾,如今竟然无法睹物,看看平原公怎么说……”
哼,慕容暐,你想请太医又不敢让慕容冲知道,便想从苻晖这边找,但你更怕苻晖恼你没将我照顾好,又让我说是与苻晖分别之后突发眼疾的,这样便是苻晖的责任而与你无关了。
再怎么讨厌他,也总归是“一家人”,我当然不会害他,陷他于困境,我不吱声,没说话也没反对。半晌无言之后,慕容泓终于将大夫请了回来。
那大夫在慕容泓的暴力催促下望、闻、问、切了一会,又翻了翻我的眼皮仔细观察,最后摇了摇头,道:“在下无能为力……”
“屁话!”慕容泓怒声吼道:“你不是长安城的名医吗?怎么会无能为力?”
那大夫像是忍耐很久终于爆发一样还口道:“名医又不是神医!在下无能为力,候爷另请高明吧。”说完便拱了拱手,收拾诊箱抬脚走人。
大夫愤怒着也不听劝拂袖而去,慕容暐留不住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大骂慕容泓:“你这个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人家大夫本来能瞧好被你这么一气也要说瞧不好了!你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慕容泓并不虚心接受慕容暐的教诲,顶嘴道:“还是他没本事!我再去找别人,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名大夫!”话毕,慕容泓扭头就走,带着一脸怒气,也不知是气慕容暐对他的责骂,还是气那大夫对他无礼的抗议。
慕容暐跳脚在后面对着慕容泓的背影高声喊道:“把你那驴脾气给我收敛收敛!”
看来慕容暐还真是很“关心”我,我躺在床上心中讥笑,我甚至自己都不担忧这病情,他倒是急的跟什么似的。
慕容泓又陆续请来了几个大夫,有的摇摇头表示无能力,有的咬咬牙说可以勉力一试,毕竟我是心病引起的原因比较大些。
送走了大夫,慕容暐便吩咐下人按方子抓药煎药,那几个说勉力一试的大夫开的方子都大同小异,外敷加内服,他也稍稍放下心来。
眼睛蒙上涂满药膏的绵布,顿感一片清凉,只是那药味却相当的刺鼻。这药一天要换三次,每次换药前还要先用熬过的药水清洗眼部,再每天三喝那比毒药还苦口的药汁。
如此折腾了一天,到了翌日,慕容泓给我拿来一封苻晖的信,信上说苻坚突然派他去洛阳公干,即刻起程,他没有时间跟我话别,便传书给我,让我不要挂心。此行要三个月才能回来,如果有事就去找苻睿,他都招呼好了。最后是时时都会想着我,常给我写信云云。
慕容泓咬牙切齿地念完信,可以想像他甚至是脸色发青。他念完便自作主张一把撕了信,还骂了句“无耻苻贼!”我讥诮道:“今晚又有鸽肉吃了,长安的鸽子养得肥,味道不错吧。”
慕容泓稍窘了一下,我知道他每次都射下给我送信的信鸽,然后或油炸、或红烧、或烤肉吃,仿佛那就是他深恨的苻贼,如此便能解恨一般。他窘了窘,不服气道:“用不着苻贼多事,我们自能治好你!”
如此个把月下去了,最后拆开绵布的时候,我恍恍惚惚能看到些人影在我眼前晃,突然看到这些人影和微弱的光线,我还有些不太习惯。但也仅仅是能看到些虚晃的人影和微弱的光线的而已,我仍然分不清方向,辨不清人颜。
慕容暐开始害怕了,当天他便进宫去找了慕容滟,二人避开慕容冲说了此事,慕容滟当即派了两名太医随慕容暐出宫,来新兴候府为我诊治。
太医开的方子也是外敷内服,只是所用药材比起之前大夫开的却珍贵了许多,太医还一再叮嘱我定要心情舒畅,情绪不可太过波动,最主要千万控制不能伤心流泪。
千万控制不能伤心流泪?怎么可能?那还不如让我死了干脆!
慕容暐与慕容滟又奏明了苻坚,苻坚便同意让太医每天都来为我复诊,如此一个月下去,当绵布再次拆掉的时候,我终于能如祥林嫂般勉强分辨出谁是谁,只是如同眼上蒙了一层薄雾般看不真切,但也好过混沌一片。
慕容暐终于如释重负,对太医千谢万谢,说些什么扁鹊转世、华佗重生之类的,太医自是谦虚有礼地表示不敢受褒,并言明只要我继续坚持不懈地用药,再加上长久保持心情舒缓,也不是没有彻底康复的可能的。如此又重新开了方子,无论剂量还是用度都较之前轻了许多,嘱咐一天用药一次,一个月之后,三天用药一次;两个月之后,七天用药一次;三个月之后,半月用药一次,再往后就一直坚持半月用一次药,再配合调节心情,应该会疗效大好。
送了太医回来,慕容暐终于眉开眼笑,道:“这下可好了,我心底的石头也算落了地了,总算没有辜负了凤皇啊……”我听他又要做戏,便打了个哈欠道:“候爷,我困了。”
“啊?哦,哦……”慕容暐一副戏没演完意犹未尽的样子,无奈道:“那,那你先歇着吧,有事就叫烟玉,若不舒服要极早告知与我。”
烟玉是我眼睛看不见之后,慕容暐派来伺候我的,其实早在慕容冲进宫后,他便让这丫头来伺候我,我一直没要,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身边看着我想念凤皇,仿佛那样就是把凤皇与她分享了一般。可如今我几乎是个半瞎的人,身边没个拐棍,没个支使的人不行,就只好同意要了烟玉。
“知道了,辛苦候爷了。”我疲倦地叹息道:“烟玉送送候爷吧,我想睡一会儿。”
“是。”烟玉与慕容暐一块出去后就没再进来,我知道她守在门口,她也知道我不喜欢被人看着。
眼睛有希望了是吗?我躺在床上无力地睁着眼睛,然后又虚弱地闭上,眼角滑出一行清泪。我知道不可以伤心不可以流泪,但我要怎样才能控制得住?我要怎样才能不再想念凤皇?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凤皇,我很想你,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有没有也在想我……
好香,哪里来的香味?是窗外的栀子花开了吗?快入夏了,我依稀记得在前世的校园里,宿舍窗外也有大片的栀子树,在快要毕业的季节里盛开,栀子花那醉人的香味将毕业的离愁渲染的更加迷朦。昏昏沉沉,我好像睡着了,恍惚之中窗子似乎被支起,月亮的光华照射进来,一室银光满地,微风吹过,一袭雪白的身影仿若踏着云彩来到我身边,那样惊若翩鸿,风华绝代。
是谁?是凤皇吗?你是不是凤皇?我想叫出声,却根本开不了口,我忘了我是在梦中了,我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眯眼看着那雪白的光影。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没有说话,只是幽幽的一声叹息,那叹息似乎能将一个雄心壮志英雄毕生的满腔热血都吹凉,吹凉了江山,亦吹凉了河川。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抚去我眼角的泪,那指尖的温度我是如此的熟悉,是我下辈子也能认出的气息。真的是你吗?凤皇,你来看我了吗?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不要走了,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我陪你一起去死,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我不要再也触摸不到你,我不要你离我那么远,我不要你每天只能出现在我的梦中,我要时时和你在一起,我要你时时都能陪在我身边。答应我好不好?凤皇,答应我……
白衣胜雪的少年男子低下头来吻住我的眼,将我眼角涌出的泪含入唇中,他身上的香味一如多年以前,那样令我沉醉,从未改变过。他就那样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脸,一遍又一遍,那样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将我惊醒,将我揉碎。
我沉浸在他如水的温柔里,我看不清他的眼,但我能感受到,我知道那里面的内容是我会记忆生生世世并深深珍藏的。
好温暖,真的好温暖,在他的指温下,我熟睡过去,我感到他将我抱在了怀里,我的脸就埋在他怀中,贴近他的胸膛,我听到了那熟悉又令人心旌摇曳的心跳声,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我睡的那样恬静与安宁。
第二天醒来,我缓缓睁开眼,回想起昨晚那个梦。那是我第一次梦的如此真切,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身上还留有他的余温。
凤皇,是你吗?如果真的是你,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