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们拗不过苏缅，只得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替苏缅套上外袍子，随后便扶了苏缅离开房间。
    此时东方的天空才刚刚显出鱼肚白，星星点点的灯火蔓延过河岸变的一处小窑厂化开晨雾，河堤上的柳树林中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人声，借着火把的光芒一直和花卿醉藏身于一颗巨柳身后的苏帘微微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华家究竟运的是什么货物选择这个极度偏僻的小窑厂不说而且搬运货物的人竟然还都泽州城里的士兵。
    夏瞳的门前难得没有见着林枫，大概是被夏瞳交代了什么事物因此尚未回来，苏家的仆役见了是苏家三少爷却也不好阻拦因此苏缅几乎是直接闯进了夏瞳的房间。
    夏日江南清晨特有的浓雾尚未散尽，精致的红木毫无征兆地被外力推开，深红的珠帘下坠着的响铃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脆响。潮湿的白雾接着微风从门口涌进房内将屋里的冷香给冲的更淡了。
    苏缅挥退了身边的丫鬟径自绕过琉璃屏风，却发现夏瞳已然醒了，随意披了件藕色的外袍靠坐在紫檀雕花的床上，尚未束发，绸缎似的黑发略微有些散乱地披着，一双蒙着水雾的眸子染着似笑非笑的氤氲，见着苏缅走进才淡淡开口，“三公子身体如何了！？”
    直到这一刻，苏缅突然觉得夏瞳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来，绯红的眸子突然暗淡了些许光芒，苏缅缓缓开口，“夏公子！”
    没有接话，但苏缅知道夏瞳在等自己说下去，其实苏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可却依旧是控制不住的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比他之前的种种猜想还要让他害怕的事扰乱着他的心绪。但眼下却不是该胡思乱想的时候，苏缅在心里警告自己，随即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段福临死前在我背后曾用手留下两个字天水！”
    “噢！？”夏瞳淡淡地应了句，却显得极为心不在焉。
    “那应该就是国库里税银的去向！”苏缅微微深吸了口气，“而华家人不但和泽州太守关系密切还掌控着整条去往上梁方向的水道，而那上梁关正是紧靠着天水的最近的关口，还有华家最近突然提高几乎所有线路的运价而且还要求只要现银不要银票和欠条！”
    “却是如此不错！”夏瞳深黑色眸子中的水雾渐渐散尽。
    “大量现银、国库里高纯度的税银，上梁关，天水！”苏缅的生意突然高了起来，“夏公子，流渊国的皇帝陛下，难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三公子想说我知道什么！？”夏瞳的声音依旧是不咸不淡，似乎是在说完全与自己无关的话题。
    苏缅淡淡地叹了口气，“华家怕是准备将大量的现银和国库的税银一起重新融铸，这无疑的最简单的让那些税银盖头换面的方式了！”苏缅没有去注意夏瞳此刻的表情，但却心下了然那个人此刻定然还是副老样子，云淡风轻仿若一切都与其无关，但实际上却可能是一切的操控者。“若我猜的不错的话，这些银子怕都是运往天水德王封地的，一个原理京城的王爷突然间需要如此多的银两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苏缅突然觉得头晕的厉害，摇晃了两下最终靠在了床边，“夏公子，皇帝陛下！”苏缅深红的眸子突然流失所有的色彩，“我真的很高兴您没将我视作解毒工具，但是您却始终只是将我视作了一件有趣而又方便好用的工具！”
    苏缅摇晃着身子转身作揖退出了房间，却是留下一句淡淡几乎让人抓不住的话语，“段福不该死！”
    只是由于苏缅离开的太快却是没有看见夏瞳散尽了水雾的一双冰冷的吓人的双眼。
    天完全亮的时候苏帘和花卿醉才回到了龠叠山庄，刚一落脚便听见丫头们一脸紧张地冲进了前厅，原来是苏缅不见了。整座山庄的人都知道这位三少爷一直另两位少爷的心头肉，昨夜才刚刚受了伤再加上现在还病着，若是真的出个什么事怕是还不用二少爷开口大少爷便要先活剐了他们。
    苏帘正要出门去找时却迎面碰上了夏瞳，微微愣了愣却被一旁的花卿醉彻底拦了下来，花卿醉瞥了一样脸色有些糟糕的夏瞳，随即吩咐些下人出去寻苏缅随即又出言安抚苏帘道：“小缅儿那么聪明肯定不会有事的，而且我们先下该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才是！”
    苏帘叹了口气，道：“夏公子！那夜沧浪杀手却是受人通知才知道了你和苏缅的所在的！而这通风报信之人却是尚未查出！”见着花卿醉已经清空了前厅所有的外人，苏帘半跪了身子道：“属下无能！”
    夏瞳却是没有做声，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还有一件怪事，就是华家人在你们离开后便和泽州城的一直守军一切将十多箱货秘密运到河边的一处小窑厂里！”花卿醉要开了手里的精致折扇，眼眸中的笑意越发浓了起来，“不过若是夏公子的话怕是该知道那些货究竟是些什么吧！”
    夏瞳没做声，目光却忽地飘向了远方，原来不知道什么夏的燥热已然消退了许多，微微吹送的凉风让人产生若是这晨雾散尽了便该是秋天了的错觉。
    清凉山和苏家龠叠山庄离的并不远，但那里却是埋葬苏家意外身亡的暗部人的地方。段福的坟还是新的，甚至连花岗岩的墓碑上都只简单地刻了个名字，清凉山上没有花，甚至连最小的草花都没有，只有大片大片的苍翠，深的，浅的可却全是绿的，纯粹的有些苍凉。
    刚出生的太阳并没有正午的热烈，清凉山上的树海哗哗地随风掀起波浪，苏缅眺望着远处的深绿，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接手苏家暗部生意的那天。当时的苏缅刚满十五却也是刚被花卿醉治好了先天的旧疾，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的段福刚满二十却是少有的沉稳老成。段福是苏缅见过的第一个隶属苏家暗部的人。
    苏缅总是会想，也许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当年第一次见到段福时的情景，明明是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却总是冷着表情，明明长得俊朗挺拔却总是喜欢扮作七老八十的老头。
    可明明都是些美好而又年轻的生命却总因笼罩上了苏家的暗部的阴影而得不到善终，之前的浮舟也好昨天的段福也罢，苏缅突然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厌恶过自己苏家三少爷的身份。他隐隐的知道夏瞳应该早就察觉了华家的所谓，毕竟身为流渊帝的人会真的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天下，自己的帝位。更何况苏家的暗部生意，江湖上的广寒府都是在这位年青的流渊帝会意下建立的。苏缅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凭着夏瞳的聪明才智会连自己皇帝逆谋的事情都丝毫没有察觉。
    但苏缅却宁愿强迫自己相信夏瞳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结果害死了段福。苏缅突然冷冷地打了颤，猛然想起了其中最大的关键，如果夏瞳真的一早察觉了华家的动静那么夏瞳让他动用苏家暗部调查华家的原因又是什么？
    突然段福临死前的话语在苏缅耳边响起，“有内鬼！”
    风有突然大起来了，苏缅觉得这个夏天有些出奇的冷，算算时间二哥苏帘也该回来了，于是苏缅觉也是时候回去了，不然要是二哥发起飙来遭殃可就是自己了。
    时候尚早，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天气有些阴晴不定，河边楼子里的姑娘正吊着嗓子依依呀呀地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声音随着风飘过河流尚且染着昨天夜里的酒香。苏缅觉得身上难受却依旧昏昏沉沉地向前走着，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加他。
    回头却失去了平衡栽进了对方怀里。
    林枫吓了一跳，伸手接住苏缅，“苏三公子，您怎么了！？”
    苏缅觉得这个怀抱的感觉并不差，刚好也脚软的实在走不动了，干脆放开了冲着林枫开口要求，“走不动了，头晕的厉害你送我回龠叠山庄吧！”
    此刻苏缅失去绵软无力的再配上异样发红的脸颊却显得撒娇味极浓，林枫触苏缅的皮肤却发现烫的厉害，原本的顾虑一下子全都消失无踪，直接将苏缅抱起，道：“苏三少爷怎么烧的这般厉害！”
    苏缅却在林枫怀里闷闷出声抱怨，“还不是叫你家那个尊贵的主人给气的！”
    闻言林枫不禁无言苦笑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热，苏缅的话语却是跳跃性的，“喂你身上的那件软甲还是卖给我吧！反正你武功那么高，又不太用到，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多好！”
    居然还在对这个耿耿于怀，林枫哭笑不得，却是难得应道：“这软甲却是于我无用，毕竟这世上若是能进的了我身的人也不会讲这件区区软甲放在眼里，我只所以穿着它只是为了防止替爷当剑时背刺穿了身体从而伤到爷罢了！”
    苏缅淡淡地哼了句却就此睡了过去。
    龠叠山庄里的苏帘见着自己这个宝贝弟弟终于平安回来却是输了口气，想要骂人却又对着烧的厉害人心疼的紧，花卿醉自是老实地跟着苏帘离开替这个胡来的苏三少爷施针开药。
    夏瞳的神情却还是老样子，深黑的眼眸里弥散着雾气叫人看不真切，见着林枫回来了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倒了清茶径自在棋盘上摆起棋阵来。似是在等林枫开口说话。
    “爷！您让我沿途暗中阻拦江南刺史到泽州的事我已办妥，而容王爷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钦差大人——蓝大人下午便能赶到泽州，爷你看是否让他们进城！？”
    夏瞳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道：“蓝砚直接进城，也不必来见我直接到泽州太守李家府上去吧！”
    林枫领了命，却发现夏瞳脸色极为不好于是便开口劝他休息，却被外头突然出现的云雀给拉走了，说是什么不该打扰爷研究棋谱，然后又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得林枫帮忙，林枫无奈却也见着夏瞳默许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云雀离开。
    夏瞳微微执起一枚棋子，眼中的浓雾却是越发的浓烈起来，棋子落盘竟又是一盘死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