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第5-8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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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闱(中)
    赵砺,韩渊。
    我隐隐见到赵砺朝这边微微笑,虽然相貌凶狠粗犷好看不起来,但却是善意的,便稍稍落于景桓半步之后,悄然退出武生营。景桓眉头微皱,手捻着袖口的绣纹沉思着。
    赵砺自然是赵大将军,平日里人人都恭敬地称他为将军,这名字倒是鲜为人知了。
    正想着,景桓已招呼我上马,武生营不远处有猎场,既然韩叔那边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也该自己找乐子。
    春日是不许狩猎的,我跟景桓都没有带弓箭,本来到这边也只是溜溜马。
    我们都没想到,居然在猎场遇见蔡子言。难得的是,他那群拍马吹牛的猪朋狗友没跟在他后边,他一个人骑马背箭,远远听得嗖地一声,明显射中了猎物。
    我垂首勒马,听得景桓扬声道:“春猎已明令禁止,蔡翰林为何私猎!”那声音早已能含笑,却透着厉色。
    蔡子言本欲下马捡猎物,听到这一声却动弹不得。他仓惶地回身,见是我跟景桓,又惊又诧,终于屈膝跪下,“臣,见过景王殿下。”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蔡子言,平日里仗着家世处处跟我作对的纨绔子弟,此时竟神色黯然,颓态尽显。
    若是平时,他见到我们相携到来,肯定会鄙夷无比,如今竟甘愿行礼,叫我如何不讶然。
    我催马上前一步,景桓微挑眉,却没有说什么。
    我思及日前的恩怨,不好意思地清咳两声,还是开了口:“蔡兄,我们今日没见到你,你也没见到我们。”
    说实话,若是蔡子言反咬一口,弹劾景桓和我的绝对比弹劾蔡子言的多,即使我们确实什么也没做。只不过蔡子言如今心神不稳,没想到这个而已。
    蔡子言抬头望着我,眼底有些诧异。我也不好点醒他眼前有个陷害我的机会,只能朝景桓使眼色,景桓也不言语,调转马头扬鞭疾行。
    我心中忐忑,一时顾不了蔡子言,追了上去。
    “殿下……”
    “你做得对,跟一个小小的翰林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再追究,反而害了自己。”
    我摇摇头,“蔡兄的神色不对,想必有什么苦衷,听闻蔡老夫人最近身体抱恙,大概是跟这个有关罢。”
    景桓回头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眨眨眼说:“不如殿下召御医帮帮蔡兄,近日来除了宫宴都不见蔡兄,我们耍起来也有些寂寞。”
    景桓失笑道:“若他知道你的心思,想必不会受你这份恩。”
    “所以不要告诉他便是。”
    “就依你说的。”
    当下再无话,各自归家。
    接下来半个月我没有再见到韩叔,爹也没有多说,一心管好这次武试。原先说什么为我留韩叔,果真是说着好听的。娘见我最近用功了不少,心中欣慰,夜夜给我做我最爱吃的莲子羹,惹得我期盼春闱别太早到了。
    然而这一天还是来了,爹似乎对这事早有察觉,没说什么,只叫我多小心。
    我跟景桓约好在客栈改换行装,两人都是男子,换衣自然不避讳。
    景桓将外袍褪下扔给我,将士子的白衣仔细穿好,从旁边捞起一把竹折扇,眉宇间清贵依旧,平添了几分风流。
    我则不怎么像样,虽然没镜子,也能发现衣袍太宽,可以说是不伦不类。
    我心里忿忿,心口不一地恭维:“殿下龙凤之姿,愧杀君闲。”
    看出我的不甘,景桓比听到真心赞许还开怀,竟笑着问:“你可觉得这两套白衣有些陈旧?”
    我早就察觉这白衣的颜色已有淡淡的焦黄,即使洗得这般柔软,无疑也有些年头了。
    景桓的右手捻着袖角,眸里流转着淡淡执念与哀伤,化作却几句笑言:“这可是霄芳哥哥准备的,他说待我长大了,就带我闹一场大的,到时候是那人的天下了,看他敢不敢钦点我们做个状元。”
    景桓的话我听不懂,却下意识地想到了韩叔,他也是以这样的神情说起十四年前的事。
    只不过,当时景桓也才三四岁吧……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我垂眸理着自己的腰带,说:“我听到贡院钟声响了。”
    景桓手中的折扇时开时合,笑道:“君闲最让人放心的是,懂得什么时候听得见,什么时候听不见。”
    他也不多说,开门往外走,我束好稍嫌宽大的衣袍,也跟了出去。贡院前白衣济济,仿佛将成为朝中清流。我是俗人,只发现俊俏的,穿着白衣仍是俊俏。难看的,穿着白衣分外难看。白这颜色,最考验人了。
    我看看景桓,又望望自己,忍不住叹息,这人跟人啊,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相比我们的悠闲,士子们都诚惶诚恐,除了极少数胸有成竹的人,都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商讨着春闱的考题。
    我们锦衣玉食惯了,永远不能明了在场众人对春闱那种近乎膜拜的虔诚。
    不同于景桓的跃跃欲试,我则有些百无聊赖,一一进了贡院,景桓跟几个士子寒暄着,我坐在位子上装作专心研习。
    等到贡院的小吏来了,每个人都只能回到自己的单间,这段时间里不能跟外头交接,也不能相互交谈。我是没什么,连装模作样也懒了,靠着墙思索起近日来发生的事,韩叔的到来,景桓的反常……还有那什么,明珠姑娘,赵大将军,青衣人……
    隐隐地,似有事情在酝酿着,景桓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泄露给我。
    我斜靠墙壁,握着笔在纸上划出几道凌乱墨迹。
    我只想跟爹一样做个闲散侯爷,保武侯府平安,跟景桓相交本就是为了攀附他,思来想去,自己似乎做得太过了。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待到了开考,我做事一向讲究四平八稳,全无出彩之处。士子里英才济济,我那半吊子学识绝没有出头的地方。
    我出来的时候还算早,只有三两个士子站在那,似乎在等友人出来。我无意上前答话,只静静地在一旁等着。景桓也没让我等多久,很快走了出来,他身边还有几个同行的年轻士子,跟他谈得极开心。
    像景桓这个身份的人很难有朋友,所以我看得出他的高兴。
    他也看见了我,朝我招招手,将身边的人介绍给我。我没有景桓那过目不忘的能力,差不多他刚说完就忘了,但脸上还是堆起笑脸。这几人将来有可能成为景桓的左右手,我本来也该寻思着怎么跟他们交好,一时却提不起精神。
    这日子,似乎越来越不如意了。
    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那几人拉起景桓狼狈地往屋檐下跑,许多士子鱼贯而出,看到这天色也是顿足盼它快些放晴。
    不知怎么地,我却不想避,静静看着景桓一行人相互拂去肩上、发上的雨水,俱是欢笑。
    “世子。”
    一个声音在身后传来,我回头,只见银两站在那里,两肩微湿,手上的伞大半遮在我这边。
    元宝不知从哪蹦出来,一把伞遮在银两身上,一把自己撑着,煞是好笑,“公子呐,你怎么就跑来这里,夫人可急坏了,若不是侯爷说出你的下落,夫人怕是要我去闹大理寺了。”
    我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只丢了个人,大理寺管你才怪。”
    元宝笑眯眯地说:“怎敢不管,世子可是很重要的呐。”
    银两狠狠瞪他一眼:“说这么大声作什么!”转头却是沉稳又恭敬:“世子回府吧,夫人再不见人就要自己出来找了。”
    这对活宝永远叫我开心,我远远向景桓行了一礼,转身进了银两准备的马车。
    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我的心闹腾得厉害,回家后见到爹坐在前厅,娘欲言又止。爹却没有发火,我更确定他知道我跟景桓私下参加春闱的事。
    见我诚惶诚恐,爹反而笑了:“考得怎么样?”
    娘狠掐了他一下,过来拍去我衣上的雨水,“你怎么跟着景王去胡闹,他有太后跟皇后护着,陛下拿你下手怎么办。”
    我惯了恭维,随口道:“殿下会护我,再说,还有爹跟娘在。”
    爹叹了口气,不再玩笑,“今天陛下召见我,问我想不想让侯府出个管事的侯爷。你这次春闱若真显了才学,陛下说不定会趁机赏你个官做做。”
    我皱眉,武侯府曾有一度权倾天下,最后也得自发退到后边才保住上下性命。赐姓的恩宠一下来,武侯府后代不入朝,朝廷内外早有共识。
    照理说,景桓那日做出跟我亲密的假象,陛下跟太子应当松一口气才是。毕竟景王如今备受宠爱,隐隐有超越储君之嫌,若有什么隐疾,他们更应宽心的。
    我怎么也想不出,陛下允我入朝的用意。
    爹脸上忧色尽显,却不再多言,命我下去休息。我回到房中,银两暗里将一封信给了我。上面的语句杂乱无章,我扫过一眼便揉成团扔入荷池,那纸墨入水即化,还引来一群锦鲤争食。
    那信上的话旁人看不懂,我心里却清晰地烙着一句话。
    “月中,晨风阁密会,太子殿下已应。”
    春闱(下)
    一晃又是半月,估摸着放榜的日子差不多到了,景桓又换上那身潇洒的白衣找上门,若他不是生在天家,恐怕也是个风流才子。不像我,全赖家世过活。
    银两已经把我那件衣袍拿去改了一番,我穿在身上还算合身,没有上次的狼狈了。
    又见到景桓上次结识的几个士子,我始终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他们却张俊张俊地取笑。这名字实在普通,但在景桓前头占了个俊字,就活该他们笑了。
    始作俑者却在旁把玩着折扇,完完全全置身事外。
    待到了贡院,那里已人满为患,我们几个在外围不好挤进去,一个个推说我个子小,要我挤进去看榜。
    我清咳两声,佯作跟身边的人道:“蔡御史蔡大人来了,我们到旁边侯着去,谁不知他最恨不知规矩的人。”
    推搡着我的人立即停了手,前头那些人也‘不经意’地听到了,榜前很快空无一人。老怪物的传音入密居然沦落到用来在做这种事,难怪他死活也不肯教我其他。
    我朝景桓眨眨眼,他一愣,朝前边的皇榜望了几眼,啪地打开扇子笑了起来:“我们走吧,给卫兄庆功去。”
    景桓天资聪颖,自幼博闻强识,区区皇榜他哪会记不下来。
    而被他称为卫兄的人呆住了,周围几个士子也莫名其妙,其中最灵活也最年少的一个已经转着乌溜溜的眸子,戏谑地说:“张弟倒是耍了我们一把!”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不过却是转头赞景桓:“李兄好眼力!”
    看看看看,就算没有身份摆在那,这些人还是区别对待的。
    景桓领着我们走进最近的酒馆,不得不说景桓的别具慧眼,在座的居然都取了或高或低的功名。只不过我跟景桓就有些尴尬了,我们两个都不可能出现在榜上。
    我是不怎么在乎的,我跟景桓的主从关系极为明显,榜上无名也不丢脸。
    不过景桓……
    他生在天家,实在是可惜了……
    我猛然握住腰间的玄玉,思绪也被拉了回来。总是这样子,即使在谈笑,也会出神,眼前常常浮现这些说不得的话来。
    我抬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我,原来眨眼间又已经轮到我对诗。这是士子间最爱玩的,跟那日宫宴上考验才学的助兴游戏差不多。我根本没听,自然对不出,笑眯眯地自罚一杯,反正我乐意之至。
    有人立刻看穿我的心思,招呼旁人说:“我看要改成输的不能喝,否则有些人故意认罚!”
    景桓跟其他人都笑着附和,此间年少,闹哄哄,又不失安宁。
    月中来得极快,我又奉命到长天居帮景桓给别人挑东西,虽然记得跟太子约的是今天,我却没有急着赶去晨风阁。
    景桓在长天居没少砸钱,作为跑腿的,我是掌柜的老熟人了。不过掌柜并不喜欢我,因为我为人吝啬,常将他的货物批得一文不值,好将价钱压低。
    掌柜一见我进来果然眼角抽搐,精明得像狐狸的老眼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不过他跟我一个样,张口还是那逢迎语气:“哎哟,世子啊,您可算来了,我们长天居最近可不景气。”
    我坐了下来,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最近有什么好玩意,拿出来给我瞧瞧。”
    掌柜敷衍道:“哪有什么——”
    我用扇柄敲敲桌沿,语气无比遗憾,“听说那群公子哥儿意外得了块蓝田暖玉,本世子不够格买,连开开眼都不能啊!”
    掌柜为难地支吾着,我则琢磨着怎么闹事儿。正一筹莫展,那厮就已经有人送上门来:“掌柜的,我们吩咐的可做好了?”
    这些公子哥儿怎么一个两个都满身市井气,这财大气粗的派头可真叫我羡慕。
    我手中的玉扇啪地一开,甚是愉悦:“诸位,很久不见了。”
    的确许久不曾见了,蔡子言家中有事,不能给他们撑腰,近来他们都收敛了不少。再来景桓也把心思放在春闱那群士子身上,我们也没怎么跟他们闹起来,难怪从前陛下案前堆积如山的弹劾竟少了许多。
    他们亦认出我来,冷声道:“是你!”
    我并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只见这开口的人生得倒是高大,但脚下虚浮,明显只知玩乐。
    他们你推我我推你,说了一句话就没下文,我只好恬不知耻地开口:“听说诸位找到极好的蓝田暖玉,能不能让本世子见识见识?”
    我话刚落音,他们就七嘴八舌地闹了起来:“凭什么给你看!”
    “这是我们给子言的贺礼,给你这种人看过怎么拿出手!”
    “你不过是景王门下一条狗,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掌柜的额上满是汗水,觑向我时已经变色,哪还有半分精明样。想必他也没料到,在他面前狐假虎威的我居然有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
    我用扇按住掌柜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含笑说:“凭什么是吧,就凭我是武侯世子,连你们父亲都要让我三分,我就是强抢,也轮不到你们跳脚。”
    他们没料到我会无耻到拿身份压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满意地道:“掌柜,带我去内室。”
    几人不愿退开,却又无可奈何:“你!你!欺人太甚!”
    我朝拦在跟前的人冷笑,一字一顿慢慢道:“我就算是景王门下狗一条,你也惹不起!”
    我自己的地位自己心知肚明,但被人指着鼻子说出来就不同了。虽说我不介意,但我们武侯府若还想安安稳稳地在京城立足,就不能放任所有人欺到头上,尤其是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人。
    不能太弱,也不能太强,挑软柿子来捏正好。
    随掌柜步入内室,我照例将长天居的东西批得体无完肤,那蓝田暖玉首当其冲,由头到脚被我挑剔了一遍,软柿子们的脸都黑了。
    其实这蓝田暖玉我还真的不怎么看在眼里,景桓府上要什么没有。掌柜显然是聪明人,利索地从我那堆无理取闹的批判里记着什么。反观旁边那些头冒黑烟的软柿子们,实在是差远了,没了蔡子言撑腰,他们就是乌合之众。
    软柿子们大概也不敢跟我翻脸,一个个都强忍着怒意。我见日头微偏,时辰尚早,就将他们定的几样小玩意也批了一遍,十分欣赏他们敢怒不敢言的脸色。
    正当掌柜忧心我们会不会在长天居内室打起来,一声笑语从门外传入,浑厚低沉,竟少了几分轻浮:“常兄,段兄,许兄,你们的礼我来收了。”
    我抬眼,恰恰看到了一身常服的蔡子言。他的眉宇间沉稳了许多,短短半月,似乎已脱胎换骨。见了我,竟也没有以往的剑拔弩张,反而拱手道:“见过世子。”
    待我回神,他又转头对软柿子们说:“你们的礼我收到了,改天再登门道谢。”
    最为高大的软柿子想来是向往仗义的游侠,立刻豪迈地答:“我们之间还道什么谢……”
    他身边有人朝他使眼色,然后拉着他退了出去。掌柜见不好再呆在这里,帮我们掩上门就走了,也不怕我顺手带走几件玩意。
    我说了半天有些累了,便坐下给自己倒茶,蔡子言却没有动,反而定定地看着我。我脸皮薄,被他望得不自在,先打破沉默:“蔡兄有事吗?”
    蔡子言直截了当地问:“世子为何助我?”
    我说:“那日我若跟景桓指证你在狩猎,不就说明我们也去了吗?两败俱伤的事我不会做……”
    蔡子言敛手:“不是那日。”
    我想不出我什么时候帮了他,只能再倒了杯茶,等他接着说。
    “父亲允我将青青她们娶进门了。”
    “这是好事,你可别再去外边花,本来娶两个就够荒唐了。”
    蔡子言的神情有些怪异,分明是认为这话从我口里说出来极为可笑,好在他还给我点面子,忍笑道:“我娘的病也好了。”
    “那就好,早些把俩姑娘娶进门,给蔡夫人添点喜气,再等几个月你的儿子们出世,可就羡煞旁人了。”
    蔡子言直起腰,再次问道:“若能如世子贵言便好,只是不知世子为何助我?”
    他若会做人,应当主动问有什么事可以效劳,说两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漂亮话。但他执意这样追问我也没法子,只能直说:“当然是有原因的,这不是叫你来了吗?我哪像是施恩不图报的人啊!”
    对我光明正大的卑劣,蔡子言看起来有些无奈:“世子想做什么?”
    我将折扇一合,说:“你在这偶尔砸点东西,等我回来就好。”
    那日我将蔡子言的事在百官面前说了,蔡老御史不得不同意他的婚事。不过若这也能算是人情,我以后该多做些才是的,用不着瞻前顾后步步为营。
    不过这回歪打正着,有他这个冤家对头作证,将来有人污蔑我私会太子,也多一条后路。
    我没有自己的耳目,却不代表我没有暗自经营,长天居跟晨风阁只是其一。
    寻常人都不会注意到长天居跟晨风阁看起来相隔一条街,实则相靠而建。长天居内室连通晨风居,这是京城里众多秘密之一。
    我走到密道前忽然又止步,心疼地嘱咐道:“别砸太贵的!”
    在蔡子言错愕之际,我已消失在檀木壁柜后,由狭窄的密道慢慢走到另一端。
    背道(上)
    澄江如练,汤汤春水在余晖里东流而去,晨风阁如此地势,可谓得天独厚。不过周围高楼林立,倒也不引人注目。
    太子自然不可能在这么张扬的雅间,我随意地从柜中找出套衣物,跟寻常富家子弟相差无几。待我换好装,有人侧身从门外滑了进来,时机之准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暗处看着。
    这人叫蓝栩,是我跟景桓年前遇上的游侠,我们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他念着这恩就听凭我们差使。景桓对江湖人士没怎么放在心上,全由我接手。恰好他上京是来投靠晨风阁阁主的,我便把他安排在此处。
    游侠的脾气都有些古怪,蓝栩却很稳重温和,但我不忍他这样的人向我见礼,抢先吩咐道:“你在这守着,不要让人靠近,我跟隔壁的大人有些事要说。”
    房间与房间之间亦有连通的门,只不过平时不多开。我推开门,又回望了蓝栩一眼。待他转身消失在外头,再无可能见到屋内之人时,我才安步踱入。
    门嘎然关上,这房间是特别修筑的,旁人根本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不是我不信蓝栩,而是在京城根本不能信任何人,哪怕对方是至亲的手足知己,何况蓝栩于我还没有那么亲密。
    琉璃屏风巧妙地将窗外的视线掩去,透过琉璃的夕辉更加光芒璀璨。原本未到约定时间,却已有人坐在屏风前,一双眼锁住我方才进入的方向。
    月前太子在宫宴上的下马威让我记忆深刻,忍不住思索起太子的为人。太子为储君这么些年,跟陛下共治天下,温良谦恭,连蔡老御史底下那干正直过头的言官们都无话可说。
    太子见到了我,竟有些诧异,凤目微眯。我心里转了好几回,忽然明白纰漏在哪里,当即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竟意外有些沉怒:“赵将军所说之人竟是你!”
    太子的愠怒出乎我的意料,转念想到他对我的厌恶,又明了了几分。
    我屈膝跪了下去,正正经经地拜见:“臣,见过太子殿下。”
    他冷下脸:“你这是何意?”
    即使知道接下来的话会让太子更厌恶我,但我还是平静地说了出来:“臣愿拜太子门下,保我武侯府上下平安。”
    我却比谁都明白,此话一出,有些东西再也无法回头,即使我愿意再做景桓门下走狗,他也只会恨我入骨,永难再回到当初。
    太子捧着茶的指节有些泛白,素来平和的脸因愠怒而显得可怕,我坦然抬头,接着说:“景王殿下密谋不轨之事,臣望太子念臣首告有功,不记武侯府之过。”
    太子怒极反笑:“你倒是说说有何不轨之事,武侯亦有参与?”
    我理了理思路,才答道:“景王私聚前相府旧人,借吾父念旧之情密与风州乱贼韩渊谋商,韩渊已被赵将军扣下,而犹有几人在景王府中。况且景王结交士子,又妄图经过韩渊拉拢武生,其心叵测。”
    太子脸色一变,竟有些失神。若追根究底,太子其实也是受教于前丞相的。只不过生在天家,又没有正式行拜师之礼,所以那年藩王之乱虽然有人借故要改立景桓为太子,他却还是撑了过来。那事之后他还能对景桓心无芥蒂,已经算宽仁了。
    太子不愧是经历了多年风雨的储君,很快反唇相讥:“皇弟他连这个都告诉你,可见待你之诚,你今日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犹敢叫我信你么?”
    我毫无愧色,朗声道:“不盼太子重用,只愿保武侯府平安。”
    其实景桓并没有这般信我,只是见了青衣人,见了明珠,韩叔又在我隔院住了一段时日,如此种种,我若再猜不出就说不过去了。只不过这些我当然不会跟太子说,多说就会引他疑窦,让他认为景桓视我如心腹也未尝不可。
    太子冷笑:“即便他私匿旧犯,也不致大错。反倒是你卖主求荣,罪不当诛!”
    我的视线凝着脚边的斑驳光影,毫无愧疚之心:“景王勾结旧犯欲引朝野动乱,武侯府上下食君之禄,承君之恩,臣若有主,也是陛下与殿下。臣告与殿下,何来卖主之罪?”
    太子驳得极快,也极狠:“那你为何不直禀父王?”
    陛下那么狠心的人,当下还能好言相慰转眼就下杀手,不会轻放景桓……这话我却不能说,迟疑片刻,才道:“陛下已经老了。”
    太子这次果真勃然大怒:“大胆!”
    我不为所动,继续道:“陛下身体每况愈下,若知景王叛逆,恐怕会伤人伤己,殿下将此事暗里处置好,才是为陛下分忧。”
    所有理由都是光明正大得令人挑不出错的,但太子脸上的憎恶并没有少半分。想来他自己懦弱,便希望景桓去做那件事,为十四年前的事情翻案,去为死去的恩师与好友雪冤。
    当时藩王之乱,没有人愿意前丞相出来替罪,更没有人愿意看见牵连,藩王也不是要这样的交代,可是他们还是不得不死。在那么多年后,藩王已再无威胁,那些人殷殷期盼的盛世也已经到来,甚至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冤屈,却还是不能洗清。
    因他们一力推行削弱藩王的计策,不计生死。因他们太急,引得暴乱在计策奏效前就发生,尸横遍野,血流遍地,最终还是要靠血战来完成。祸国之罪,无可赦。
    最可惜的就是常伴太子左右的太子舍人施霄芳,承载了那么多人的希望,本来要跟太子并肩守住太平,本来要与其父一文一武共整朝纲……最后却连好友的面都不曾见就已身首异处。
    最悔的是太子,他的好友最后朝他伸手求援,他却避而不见。
    有时候谁都不希望死的人,却不得不死。有时候谁都盼着去做的事,却又做不得。太子跟景桓都身在其中,而我却必须抽身。韩叔曾在我们府中出现,为了武侯府上下平安,我必须阻止。
    若是能翻案,陛下又怎么会不做?已经是尘埃落定的事,又何必去翻出来?
    太子的脸色不太好,眸光幽幽,似有忧伤暗露。他其实也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陛下与他的关系虽然平和,猜忌却是少不了的。当年救不了施霄芳,不敢相见,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他有这份心,泉下之人也应宽慰。
    就不要夜夜入梦了罢。
    我又复垂眸,问:“殿下可愿保我武侯府平安?”
    太子冷声道:“连赵将军也与你武侯世子站在一处,可见武侯府皆忠臣能士,何须孤保!”
    他负气而起,往密道走去,那是通往赵将军府上的,我在长天居跟蔡子言争执,他在将军府商谈禁军的调度问题,再怎么看,这一次密会也是不曾存在的。
    我起身,脚有些发软,若不是身后有墙倚着,定然撑不下去了。
    再抬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我的力气也已经恢复,蓝栩在那边敲门,我走过去,换回来时衣物。蓝栩唇微动,似想说什么。
    我也不逼迫,静静走进密道。却听身后之人急声道:“景王已到长天居门前!”
    我一笑,已心安,加快步伐往密道另一端走去。
    出来时灯火摇曳,蔡子言正望着手中玉器面有异色,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
    我看清了,心里忽然一片空茫,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碰了。待我回神,连忙跑上前,张口却是惯有的胡闹:“别砸!虽然不起眼,可也是价值连城啊!!”
    蔡子言哭笑不得地望着我:“景王已经到门外了,世子还玩!”
    我不听,伸手就要夺过来。外头也有了动静,若听得真切,能分辨出景桓的脚步声,我却顾不了那么多。
    此时景桓推门进来,见我们在抢一件东西,眸光微缓,笑着说:“我听说长天居出了乱子,原来是蔡翰林在这,难怪君闲这么晚还不到。不过你们再争下去,可就耽误我的时机了。”
    蔡子言见到景桓,脸色也缓了下来,“见过景王殿下。”
    景桓拿过蔡子言手上的玉佩,触到玉上的图案,脸上有些惊讶,抬头凝着我,眸光微动:“这可不是给寻常人佩戴的。”
    我也没想到蔡子言居然会拿到这块玉佩,抿抿唇,连忙圆谎:“这是我备给殿下的生辰贺礼,不过我错记了日子,长天居今日才做好。不想蔡兄竟看上了,我当然也不可能相让,不过蔡兄可真不给面子,我给他挑了许多东西他都不领情,砸得可真狠心。”
    其实是有日我偶然记起,又觉得没有用处了,便叫掌柜收起来,永不见天日。
    我斜了蔡子言一眼,仿佛他真是罪大恶极。景桓瞧了脚下的玉碎一眼,笑道:“你尽挑些劣等的东西气蔡御史,他自然忍不下这口气。”
    蔡子言见景桓给他台阶,连连称是,顺势告辞了。我安然地望着景桓,只见他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鸱吻图纹雕得极好,他想必也会喜欢。何况是从我腰间玄玉截去一半,有安心定神的效用,近来我看的事情多了,常常忧心景桓夜里恐怕也不得安眠,他的日子,太难过了。
    只不过他腰间有陛下钦赐的玉令,当然不会换上去。
    令我错愕的是,景桓招呼掌柜过来,取了一截红绳,将玉佩戴在胸前,转头望着我笑道:“我还道你忘记了,其实早就备好了却觉得不适合,才没有送的是不是?”
    我不答,景桓的声音犹含笑:“君闲你行事总是这般小心,小小年纪的,连白发都有了。当时我见皇兄跟霄芳哥哥并肩而立,总想着我也要找那么个人,君闲却为何总是防人于千里。”
    景桓眸微阖,手中折扇一时开一时合,低声说:“也罢,是本王诚意不够,等本王做完接下来的事,便与君闲开诚布公。”
    若真有意誓死相随,我应当问他要做什么。可是我已知道,也已决心要走另一条路,又何须问。
    景桓似也料到这结果,随手拿过掌柜取出的东西,施施然回了府,仿佛方才什么也没说。
    我闭着眼仰坐在椅上,仿佛刚刚太子走后那般无力,入目是长天居璀璨生光的华玉明珠。这般盛世,这般太平,如何能再乱。
    背道(中)
    我这杀神刚离开长天居,转脚就听见长天居热闹起来。我跟那群公子哥儿过不去早已不是新鲜事,闭着眼都能猜到明日坊间又会流传起武侯世子仗势欺人,权贵子弟搬来御史爱子相抗,最后景王照例偏帮,武侯世子狗仗人势又横了起来。
    怎么算,都是我的名声吃亏……
    那添油加醋造谣生事的狐狸掌柜,正享受这群星捧月的差使,连目送也不意思一下。这老头与其呆在长天居,还不如说书去!
    那日后景桓找我的次数减减少了,我便闭门不出,直到爹拿着拜帖吩咐我上将军府一趟。他因为武侯的身份不便上门,只能叫我去看看韩叔的情况。
    想来韩叔毫无消息,他也察觉到了什么。爹对我这儿子还是很放心的,见我疑心也不解释,直接叫我注意韩叔的居处是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我当然知道韩叔现在的状况,脸上却还是不甘不愿,“殿下说今日一起出去……”
    爹果然沉下脸,“别胡闹,叫你去就去,前些日子也不曾向你韩叔讨教两招,将军府高手如云,你看看能不能找个人给你指点一二,别整日跟景王混在一起!”
    景桓跟明珠的感情渐渐好了起来,我还没见过景桓这么有耐心的时候,想来王妃大概就是她了。本来今日他们一起游玩,我还想好好巴结的,既然爹有命我只好不去了。不知怎么地,心里不觉得遗憾,反而很高兴。
    爹无奈地道:“别每次教训你就只知道笑!”
    得意的笑容僵住了:“我没笑!!!”
    爹的脸色也好了起来,拍拍我的头:“知道了,你去吧。”
    我拿着拜帖上门,将军府的人明显有些诧异。赵将军从边关回来后还管着京城的城防调度,这些人大多见过我跟景桓还有蔡子言那群人闹起来的模样,当然认得我。
    几个侍卫将拜帖仔细翻来覆去地看,还时不时斜了我一眼,老半天确认无误,跑去通报。
    赵将军自然不会亲自来接我,他知道我的来历,叫人引我到偏院。而后引路的侍卫嗖一声就不见,不愧是将军府的,训练有素。
    这就是赵将军安置韩叔的院子,我刚走进来就嗅到了一阵药草清芬,连心头都有些发软。
    赵将军正大咧地在院中喝着酒,也不怕把身子喝坏。我想了想,也上前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赵将军首先开口:“常听说世子好酒,这会儿才算了解!”
    我握着杯身,笑着说:“将军不怕,我怕什么?”
    赵将军哈哈大笑,嘲弄地看着我:“我有解药。”
    我身后一轻,已察觉有人扶着我。若不是他,我恐怕就倒下去了。赵将军极为错愕,想不到我竟会带人前来,而且将军府中的人一无所知。
    我脸上却不动声色,问:“蓝栩,那家伙回来了?”
    蓝栩在身后扶着我,微皱眉,似乎不认同我的称呼,却仍旧点头应是。蓝栩的堂兄就是晨风阁那不务正业的主人,我想起那四处玩闹多过呆在京城的家伙,似乎今日到京了。大概是不见我去迎接,立刻请蓝栩来找,这狂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蓝栩暗暗给我一颗朱红药丸,我勉强坐起身,便朝蓝栩挥挥手,说:“你回去吧,就说爹吩咐的事还没做完,我忙完就去见他。”
    蓝栩不是多话的人,一转身就不见了。赵将军沉默良久,才沉吟道:“将军府的守备,还须加强啊。”
    我又倒了杯酒,和着院中的淡淡药香饮了一口:“将军又不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那么密不透风做什么?”
    赵将军仍是不甘:“为什么你能察觉,我却不能,你这小子——”
    我说,“因为他曾是我的手下,我当然能发现他的潜入。”
    赵将军神色缓了缓,“也对。”
    万般无奈地摇摇头,我叹息着说:“我安慰你,你还真当真呐。”
    回应我的只有一个字:“滚!”
    说笑了一阵,彼此也摸清了周围再无其他人,赵将军跟我讲了太子的事。不出所料,太子已决定秘密将一切关联人物除去,这任务,毫无疑问地落在赵将军手上。
    我怜悯地瞧着被我拉下水的赵砺一眼,经此一事,将来太子登基肯定看他不顺眼。他面上却全无难色,反而问道:“你要见见韩弟吗?”
    韩叔啊,也是可惜了。我握住杯身的力道一紧,“还是不见了。”
    赵将军嘲笑道:“胆小怕事。”
    这倒是事实,我毫无愧色地接口:“众所周知。”
    赵将军说不出话来了,转身进屋拿纸墨,那架势明显是要我早早走人,屋内依稀传来响声,我却并没有细听。
    赵砺边看我写边笑了出来,“绝啊,很像韩弟的作风,等下要封好好封起来,要折得漂漂亮亮地再送过去,让你爹尝一回被冷落的感觉,以往我接到韩弟的信都想跳到风州掐死他!”
    我也满意地看着信上简单利落的一句话:“吾兄亲启,甚好,勿念。韩渊字。”
    赵砺凝着纸上的字,慢慢不笑了,难得地叹息道:“你怎么什么都自己去做,我看刚刚那家伙也极好,应该多重用才是。”
    我想了想,才答:“太厉害了,灭口麻烦。”
    赵砺睁大眼,好奇地问:“我呢?”
    我本也不想打击他,看他这样期待我才摇头叹惋道:“灭你不麻烦。”
    这次他多回应了两个字:“滚,立刻!”
    如此这般又将赵砺的自尊蹂躏了几遍,我快慰地步出将军府,心情竟意外地轻松。我这人一旦选定了,便不会再回头望。
    回府后爹看到那封冷淡的信,也没有在说什么,我吞吞吐吐地说要去找景桓,他竟没有再生气。明显利用完就踹一边,无情啊!
    京城街道平坦,有大江横贯城西,传言在泰和殿上眺望,便能远远见到江流入海,连大海无边无际都在天子脚下,临朝如何能不兴旺。
    景桓跟我说那是胡扯,他儿时悄悄到过那里,根本看不见什么海。我认定是他当初太小,个子矮看不清,何况那时还是雾雨天,哪能算数。
    雾雨天,连路都有些难行,身后是元宝急冲冲地追来,口里喊着:“世子呐,你怎么又不带伞!”
    我转头,慢慢说:“难道不应该是你们带的吗?”
    元宝一呆,大概是从没见过我这样说话,我回神,笑着打发他回去。元宝连忙跑走,口里还念着世子刚刚好可怕,怎么像侯爷一样板着脸。
    我抿着唇,往江边走去,心里却冒出个念头,“雾雨天,不是游玩的日子啊。”
    走近江边却发现自己的担忧多余了,景桓是什么人,他岂是旁人能敌的。江上渔舟急行,显然渐渐暗下来的天让他们有些慌,他们的轻舟在风浪里可撑不了多久。
    惊涛中有楼船稳立,影影绰绰宛如海市蜃楼,华灯已亮,雾雨反倒让船身蒙上一层辉光。我已看见两人立于船前,一个是尊贵无双,一个是明丽过人,天造地设,好不登对。
    我的目光落在楼船上,这东西是我教唆景桓从西州弄回来的。赵砺一看到这楼船被拆得面目全非,顿时捶胸顿足,疾书上奏陛下,怒斥景桓拆去了楼船的众多机要构造,毁了好好的楼船,这样一来真的只能做游船画舫了。
    他这种直肠子的武人哪里看得懂陛下的心思,他的奏疏一上,陛下更是大方地放景桓胡闹。楼船这事可大可小,景桓爱闹可以,危及皇城是万万不能的。
    这些过往,已不可能再有了。
    正想得入神,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哟哟,还没开始就这表情了,叫我如何下手啊~~”
    我眨眨眼,知道来人是谁,平静地喊出声:“蓝蓝。”
    那声音虽然不知何处传来,但明显已跳脚:“别叫那名字!!”
    我恶意地加重的语调:“你是姓兰,单名蓝字,难道不叫蓝蓝吗?”
    那声音气闷之余又有些无奈,“会开玩笑,心情倒是很好!疯子,这里的人都是疯子,生我的两个是疯子,连起名都懒就两姓加在一起,你这人也是疯子,就要撕破脸了还若无其事,想我多好一人啊,怎么会跟你们这些疯子搅和在一起!上天啊,你怎么不开眼!”胡搅蛮缠地喊完后,他咦了一声,有些纳闷:“怎么忽然雷电交加?”
    我嘲笑道:“开眼了。”
    他似乎在咬牙忍住杀我的冲动,最后实在忍不住,便跳了出来,目露凶光:“既然老天都开眼了,那我也开始了!”
    他的模样凶狠不起来,吓不了我,我做出个请便的手势。他知我决心已定,便不再多言,转身欲走,忽然又回头:“你身上的药不错,等下给我配点,景王府逮出来那家伙太强悍了,迷倒一了百了!啧啧,这药闻起来好闻,让人浑身发软,居然还不怎么伤身,真用心!这可是深谙采花行当里的高人才做得到,你是不是被谁盯上了?也不对,就你这样子……”
    我暗暗磨牙,一脚把他踹下江,没想到他转眼就窜出头来,一脸堪称愉快的表情:“好风,好浪!”
    我:“……”
    再看去,惊涛依旧,江上已无人。我站的地方极为隐蔽,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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