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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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泽西,早晚有一天我要超越你。”
杜若寒在说完这一句话之后,毅然而决绝拖着行李箱走远。杜泽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看见杜若寒脖子上缠绕的围巾在风中摇曳不断,秋天将尽,好似枯叶孤苦无依般在风中飘零。
杜泽西痛苦皱眉,身体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量,重重倒在皮质沙发上,沉重的光滑摩擦声。
——他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从小到大,即使一次考试成绩,一次小小的围棋比赛,一次电脑游戏,杜泽西都分明感觉到杜若寒无时不刻在不遗余力与自己一分高下。
杜泽西实在倦了,那种弥漫血腥无情的残酷竞争不是他喜欢的,所以好几次比赛他明明知道自己快要赢出胜负,他总会停滞下来,打量杜若寒意气风发的神情,看见直到最后他胜利时嘴角骄傲的笑意。
杜泽西时常在想,如果仅仅用谦让就能让杜若寒快乐几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杜若寒毕竟是个聪明人,在杜泽西莫名其妙地输掉一局围棋之后,越发觉得古怪;到第二局,杜泽西落棋在那个地方就可以胜出,但他偏偏选择一个不温不快的地方落棋成局。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杜若寒打翻了棋盘,黑子白子夹在在一起颜色分明的界限,如玉珠落盘,清脆而绝望。杜若寒发觉自己原来是个彻头彻底的笨蛋:杜泽西明明胸有成竹可以赢了自己的棋招,却偏偏故意让步。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轻蔑?还是嘲笑自己的有勇无谋?
刹那间对视上杜泽西的眼睛,却是平静如深海。杜若寒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泽西嘴唇动了动,最初的单纯心思终于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明白杜若寒的傲气,自己的不忍对倔强如他来说,只是一种侮辱。
于是口气故意淡淡地,说:“你是笨蛋吗,看不出我有意让你?我这么做只想提醒我这个永远想超越我,而永远没有能力超越我的弟弟,我年纪比你大五岁,思想比你成熟,手段也比你狠,不要以为几次小游戏小测试什么的就算是赢了我。”
杜若寒眼中渐渐升起怒意,杜泽西的眼睛黯淡下去,他的心问自己:这样对待一个孩子,是不是太过狠绝了?
杜泽西明白他是一个聪明人,只希望待他长大一些,能够明白自己的用意。
他们的父母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便被一把火焚烧殆尽,尸骨焦黑得甚至辨认不出男女。杜泽西沉默站在一边,杜若寒则双脚忽然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如果不是我出门,爸爸妈妈就不会死了!”
泽西对杜若寒说:“不要傻了,你以为我们两个孩子留在家里有什么用?只会多留出两个位置躺我们被烧焦的尸体而已。”
杜若寒回头打量着杜泽西,眼神怪异,“死的是我们世界上最至亲的人,你居然不掉一滴眼泪?你算是人么?”
“如果光用哭他们就能回来,我也想倒在地上好好哭一场。”
微风将杜泽西遮住眼眸的短发微微吹起,眼睛没有一滴泪水的。杜若寒忽然觉得自己很幼稚,如此鄙陋,为什么自己不能像杜泽西那样冷静淡定,不被任何一切左右思想?
斜影昏黄,杜若寒看着父母的尸体慢慢被埋葬地下,又渐渐填满,最后剩下一块没有温度的石碑纪念死去人们的存在。
他忽然对墓碑起誓:要超越杜泽西,快些长大,找到杀害父母的凶手。
于是杜若寒钻研起了推理;而杜泽西抛弃掉研读哈弗大学心理系的梦想,改投身经济学,他明白: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他还有一个弟弟要抚养。
杜泽西在自己的企划案通过,并且拿到一大笔奖金时,则看见杜若寒拉着行李箱出门。
杜若寒对杜泽西说:“在你的身边,我永远都是那么微不足道,我没有你聪明,没有你心思缜密,也没有你的手段。”说道这里,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略有些讥讽,“其实……世界上既然有了杜泽西,何必又要有杜若寒?从小到大你和我都是格格不入,说明在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存在。”
杜泽西还记得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存在……”
手指颤抖揭开白布,露出的是杜若寒已经腐朽的半边脸孔,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尸臭。杜泽西嘴唇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忽然,他扬起一个凄凉古怪的笑意。
结局是这样的么?杜泽西与杜若寒之间只能存在一个人。所以杜若寒终于死了。
杜泽西的手指深深刺进手掌,骨节发白,又因为太过用力竟然渗出血丝。
桌上克里斯汀娜的冰激凌蛋糕还没有拆封,但它的主人再也没有机会吃掉它。杜泽西看着为杜若寒准备的生日宴会,还在期待在弟弟生日那天能够冰释前嫌。如今只是成了可笑的遗言。
他一把扯下墙上的彩色丝带,被撕得粉碎;那支刻着“16”的蜡烛字样,却变成了永远定格的字样。
Star咖啡厅。
这是一个清晨,枝头上的花朵被昨夜突如其来的一场夜雨,击打得零零落落,花瓣散了一地。
其实夏天已过,秋天即将结束,但,不甘就花枝上依然不肯凋谢的花朵依旧眷恋着俗尘中的一点原由,不甘就此离去。
戴着墨镜的男子品尝了一口咖啡,看着头条禽兽父亲强占其女的可怕新闻。
杜泽西没有惊讶或者感叹,默默看着窗外的流光飞舞,月灯残尽,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三个字:
安息吧——
******
一扇大门,散发着腐朽枯败得压抑。
伴随着一声沉重地回响,大门“吱呀——”打开,渐渐露出一个人的身影。
从门中走出来的那个人,看上去似乎并不年轻,头发有些泛白,面上也因为多日的不修边幅而变得有些邋遢。
渐渐走近了。
才发现是一个穿着米色帆布裤子和微黄上衣的男人,只是略有些颓废。他看了看天,远方的云层中刹那透出一丝光芒,令他迷茫的眼睛里闪过丝明亮。
男人走在人声嘈杂的路上,街边尽是闹腾叫卖的小贩,晨点的香气从他的鼻腔瞬间扩散开来,刺激着大脑皮层。肚子忽然发出饥饿的声响。
他注视着周围,打量着每一个路人淡漠的表情,仿佛觉得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有人眼睛都是空乏的,没有自己身影的存在。也许……这就叫物是人非。
他叫林洛凡。
曾经是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精明商人,随心所欲支配权利与金钱的强烈欲望;他曾经高高在上,穿着高级西装定制,优雅而冷淡地用修长食指轻巧敲击名设计师名下的昂贵皮质沙发。
而今,他却一无所有。
走在人群中,他也只是一个比平常人高挑一些,比平常人轮廓分明一些的普通男人。根本没有人会想到,他曾经深深爱上一个女孩,那个人是他的女儿。
林洛凡有些自嘲地想:既然上天让林蓝成为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又让自己义无反顾爱上?这是个有些可笑的问题。
如果不是林蓝,商场上精密得几乎没有破绽的林洛凡终于显现出一丝无力遮掩的弱点,被曾是私人医生的张轻羽抓住毁灭性的证据,他锒铛入狱。
如果不是林蓝,林洛凡也商场失误,被人发现其资金操作的漏洞;他也不会被判二十年刑期。
但实际上囚禁满三年,因为其良好表现,处于从宽处理。
而唯一的代价就是——
所有的流动资金与不动资金以及林洛凡名下的公司、及其公司证劵、产权皆为国家所有。
这只是一种变相性的贿赂,名头说得好听些,但结果是一样的,林洛凡最终回归平凡,成为茫茫人海中的一名庸人。从昔日万丈光芒、叱咤风云的人物,落魄至今日一无所有,人人唾弃的境地。
但林洛凡始终不悔,也许他会对自己没有用冷静精密的头脑分析一切而感到遗憾,却不后悔爱上林蓝,爱到缠绵至死的温柔。
嘴角忽然扬起淡淡的甜蜜笑意,他忽然很想念林蓝。
翻阅一些旧闻,到处打听,林洛凡最终以自己微薄的能力得知:林蓝在W市的精神病治疗中心。
以亲戚名义探访,得知林蓝在D号病房。
打开门,却是锁上的,林洛凡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难道林蓝还不肯原谅自己?他失魂落魄回去,手中的蔷薇瓣瓣凋零,铺成一路微带醉意的芬芳痕迹。
然,就在他眼皮略略抬起的一刹那,他看见了——
看见那个始终深爱不悔的女孩……如今,她应该十八岁了吧?难怪出脱得如此美丽清秀。林洛凡慢慢蹲下,看着林蓝消瘦精致的面容,忽然微微皱眉。
为什么林蓝的眼睛是空洞无神?
视线朝下,为什么林蓝坐着轮椅?
站在林蓝身后的护士小姐读出了林洛凡眼中的疑惑,说道:“林小姐有强烈的臆想症与迫害症,常常以为有个叫林洛凡的男人要杀死自己。所以最后从医院顶楼跳下来,结果……”
林洛凡让护士小姐离开,与林蓝独处了一会儿。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喜欢用指尖细细抚着她精巧纤细的轮廓。淡淡扫过她的眉、她鲜嫩的嘴唇。但林蓝没有任何反应。
林洛凡想:她果然变成痴呆了,对自己的靠近毫无反应。说到底,她只不过是无辜。他推着林蓝坐的轮椅,眼睛有些酸涩和凄凉。
夕阳终于西下,天空漫烂成骄奢,变幻着紫橙相接的绚丽色彩,也似乎没有比眼前更加动人心魄的景色。
回想起过去种种,背叛与逃离,渴望与征服,林洛凡嘴角扬起一个很奇怪的笑意,慢慢从身后用双臂圈住痴痴呆呆的林蓝,贪婪她身上疏淡的清新花香。
——其实她变成这样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自己可以永远拥有她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