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夜雪连天 第一一七章 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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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轩,大夜国唯一的王爷,嗯,某欢腹诽不已的老王爷。
双鬓染霜,身高体瘦,面带病容,没有丝毫夜合欢想象的风采。
颧骨突出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模糊带着杏仁的形状,才让人觉得确实是夜氏嫡传子弟——
夜氏皇朝,无论男女,均有一双类似的杏眼,特别是在夜合欢这种,唯一嫡传男子身上,更是明显。
夜轩,似乎年不足四十,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难道,真是诅咒的力量?
夜合欢站在‘裕德殿’玉阶上,看着缓缓走近的夜轩,面色平静无波。
“参见陛下。”台阶下的夜轩没有三跪九叩,只是俯身行礼,嗓音低沉里带着轻喘,似乎不堪重负。
见了皇帝不行礼,应该是先皇有旨意的,夜合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温和,一步一步,下了玉阶,站到了夜轩身前,道:“皇叔无须多礼。”
低着头的夜轩不过是微愣一下,就迅速掩藏了眼里的诧异,“臣因身体染恙,不利于行,耽误了行程,错过了陛下五年之典,恳请陛下饶恕不敬之罪。”
不利于行,耽误了行程?你见我家听雨哥哥的时候,难不成是让人抬进‘风雨楼’的?
假惺惺扯了扯嘴角,夜合欢道:“皇叔何出此言,除了晓星,您是朕唯一的亲人,您到了帝都,朕未派人迎接才是不敬,皇叔请。”
黑袍绣金莽的轩王,与黄袍绣暗龙纹的帝王,一前一后,踏上了石阶。
紫檀木的饭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象牙筷,青瓷碗,稳宁而大气,座位,只有两把紫檀木椅。
“皇叔请。”夜合欢温文有礼,举手投足又不掩帝王气度。
“谢陛下。”夜轩病体沉疴,却又沉稳有加。
一边伺候的侍儿轻手轻脚过来斟酒,淡淡的酒香,就幽幽弥漫了空寂的殿堂。
夜合欢举起酒杯,“皇叔,天气寒冷,尝尝宫里新酿的雪酒。”
“陛下,臣身体有恙,见不得酒。”夜轩的眼很深,丝毫看不出情绪,彬彬有礼。
“哦?如此倒是朕疏忽了,那你我叔侄,今日就只喝茶,不饮酒,小柳,撤酒换茶。”夜合欢很了然地体贴道。
“谢陛下。”夜轩很恭敬,似乎眼前的人真的只是帝王,而不是他的侄子。
一顿饭,在侄子礼让,叔叔谦恭的态度下,相敬如宾地完成了,在外人眼里看来,这叔侄两,真和谐啊!
而其实,在侄子给叔叔挟第一口菜的时候,侄子道:“皇叔,这次回来,可还吃得惯帝都的饭菜?”
叔叔回应道:“多谢陛下挂念,臣离京虽近十载,但毕竟在帝都生活了近三十年。”
侄子皇恩浩荡:“皇叔身子骨不好,何苦勉强长途跋涉,如因此为难了皇叔,让皇侄心下如何过意得去。”
叔叔感恩不尽:“陛下/体恤臣子,臣却自甘为我大夜肝脑涂地。”
皇帝夹枪带棍:“皇叔难得回宫一趟,就在帝宫多歇息些时日,毕竟帝宫里要药有药,要医有医,有皇侄在,总不会委屈朕唯一的皇叔的。”
皇叔滴水不漏:“陛下对臣的心意,臣感激不尽,陛下旨意,岂敢不从。”
……
如此,一个笑里藏刀,一个水来土掩,大夜国皇帝与唯一的王爷,终于酒足饭饱。
“陛下国事繁劳,臣先告退。”站在殿外沿廊上,夜轩保持着君臣礼仪,躬身告退。
“皇叔好生歇息,今晚宫宴也少不得劳累,来人,带朕的皇叔去‘锺程宫’,好生伺候了,皇叔,小心雪后路滑。”夜合欢皮笑肉不笑。
夜轩随着夜合欢的眼光,低头看了下延伸很远的台阶。
因为昨晚一夜雪飘,宫里很多地方伺人清扫不及。
此处玉阶,虽然因为夜合欢到来,伺人仔细清扫过,但从清早,天空中零星的雪花就没停过,温度又是极低的,不消片刻,玉阶上就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帝王宫殿,无论是否正史,都喜欢取九字寓意,汉白玉台阶的数目,自然也是按此数排列。
‘迎风殿’是帝王宴请群臣及家宴的地方,台阶虽达不到‘勤政殿’那样,足足八十一级,却也有十八级了。
站在‘迎风殿’的沿廊上,无须费力,就能看见开遍整个院落的梅花。
夜国地处偏北,四季分明,春天花开,冬季雪飘。
所以夜国宫中,冬季最常见的花木,唯有寒梅傲雪开。
白梅冰肌玉骨,红梅艳色无匹,粉梅乍嫩还冷,迎了风,落了雪,笔墨画不尽的风姿。
而‘迎风殿’的梅,是整个夜宫里,包括御花园在内,梅花品种最多,开得最艳的一处。
往年帝宫的第一场雪后,皇帝总会带上几位宠妃,在‘迎风殿’设上宫宴,肆意奢靡。
而今年的第一场雪,皇帝设宴,招待的却是从封地远道贺寿的皇叔夜轩。
许是因为,近半年来,皇帝对后宫嫔妃,除了原彩蝶皇后,一向是不假辞色的原因,来‘迎风殿’周围赏梅的寂寞女子,也不见一个。
夜轩低垂的眼角,迅速扫了眼侧殿,犹记多年前,侧殿一角,一株雪峰叠瓣白玉梅,总是开得最早,开得最孤傲,也,最引人驻足。
侧殿在主殿的西首,背对主殿的夜合欢看不到的,但面对主殿的夜轩,却是想看的,都能看到。
“多谢陛下,不过,”夜轩微微抬起的眼,丝毫没有情绪波动,只是在抬脸的一瞬,踏近了夜合欢一步,声音极低,“臣有一事相求,请陛下应允。”
本应顺着台阶下的夜轩,骤然靠前,让夜合欢心头一突,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微微眯了下眼,又立刻确定没什么不对。
眼前病怏怏的夜轩,即使曾经是个马上王爷,夜合欢也没觉出威胁,他不但相信夜轩不敢在此地出手,更相信自己神话的右臂,是绝对不会出现弑君的场景的。
且看他能提什么要求,“皇叔请说,但凡能做到的,孤王总会应允的。”
又一次出乎意料的是,夜轩先如耳语般道:“放了澜听雨,”然后,‘噗通’一声,夜轩居然双膝着了地,音量也稍微大了些,“请陛下恩准!”
夜合欢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这举动,怎么带着股子阴谋的味道?
不着痕迹四处睨了一下,零碎的雪花里,视野虽然不宽,宽广的殿前院却一览无遗。
除了远处清扫积雪的几个伺人,人影皆无,夜轩,想做什么?
这副明明提出不可能的要求,却硬是摆出毕恭毕敬的样子,给谁看?他该知道我夜合欢是不会吃这套的。
没有伸手去搀扶直挺挺跪着的病王爷,你喜欢跪着不是,那就跪着好了,夜合欢声音冷冷清清,“皇叔何出此言?放与不放,皇叔以为,孤王就能做得准?”
“臣身体积郁沉疴,唯他能医得一二,请陛下成全。”
夜轩的声音,在夹着雪花的北风里,杳杳传出很远。
这话,似乎与‘放了澜听雨’这句联系不大,难道……再次用眼逡巡了下周围,仍是宫伺三五人,梅花几万朵。
冷冷轻嗤,“皇叔倒演的好戏,在我面前,还是莫要演这苦情戏,说到天边去,答案都是——不可能。”
曲了指,弹去发梢上的雪花,甩了袖子,衣角翩然,就要从跪在地上的夜轩身边而过。
不料,夜轩又是零碎似耳语的声音响起,“夜合欢,你囚的人囚不了心,他的心,始终不是你的,放了他。”
哼,夜轩,你大小声的在这嘀嘀咕咕,这是故意找事来了不是!
一阵寒风突起,卷了雪花片片,卷了夜合欢墨黑的发,轻舞,“不可能”。
夜轩声音忽高忽低,“你当他玩物这么多年,玩够了就还给我,你在位一天,夜轩都不得起觊觎之心,这条我依然不会违背。”
有雪花扑到睫上,夜合欢却眼都不眨,只是用燃烧着的眸子,盯着夜轩的发顶,右拳紧紧握在后背,若不是他还记着,眼前这貌似恭敬的人,是这身体的叔叔,就冲他这句话,他就有足够的理由一拳击飞他。
从牙缝里森然道:“澜听雨他就算是个玩物,那也是我夜合欢的玩物,他生是我夜合欢的人,死,也是夜合欢的鬼!夜轩,吃饱了就给我滚。”
而夜轩似乎不激怒他就不罢休,垂头低眉,继续挑衅,“十年,他毁在你手里,如今已是残花败柳……”
“夜轩,别逼我对你动手。”
忍无可忍,夜合欢一把揪住夜轩的衣领,内劲一吐,夜轩半立半跪,象个面口袋,挂在了夜合欢手里,不明就里的人看着,就是夜合欢欲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夜轩出手。
夜轩抬起眼,扫了眼目露凶光的夜合欢,眼里意味不明,嘴里不知死活地依然道:“……今日就算被你打死,我也要求您成全,他在你手里不过玩物……”
“夜轩,你的死活与我无关,与听雨更无瓜葛,爱死哪儿死哪儿去,别打他的主意,滚!”手一松,夜轩从手里跌落。
只是,出乎夜合欢意料的是,夜轩没有在他意料中跌在原地,而是错眼间,顺着落满积雪的汉白玉阶,叽里咕噜滚了下去。
是沿廊地面太滑?是夜轩久跪脚麻?是夜合欢控制不当的内劲?还是,算计?
看跌下台阶底部的夜轩,正挣扎着,试图爬起来,惨白的面孔,嘴角居然流出殷红的血,一滴一滴,开在白雪覆盖的台阶上。
“夜轩,不管你演这种苦肉计想给谁看,那都是白费心机,用这种小伎俩算计我?你要真的想死,我不介意亲手送你一程,我夜合欢可不在乎什么弑亲,滚!”
夜合欢不惊不躁,站在高高的汉白玉沿廊上,冷冷看着台阶下的人。
白雪飞舞里,黄色的龙袍衣袂舞动,黑发翻飞,精致的面孔一片寒冰,杏眸里深深幽幽,乍然响起的清洌嗓音,是冰雪都不及的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