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皇陛下，三日后您的天寿之日，不知我等可否恬脸同贺？”
    散了晚宴，满殿人只余夜合欢的时候，那位凉国使节程大人，诚恳地要求道。
    “自然，求之不得，欢迎之至。”夜国的皇帝夜合欢也同样‘真诚’地欢迎道。
    “夜皇陛下，请受奥古玛一拜！”奥古玛堪堪就要双膝着地。
    夜合欢托住他双臂，摇头，“奥古大人这又何必，孤王并未为你们做过什么。”
    “不，在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候，整个大陆，就只有您肯收留他二人，就恩同再造！夜皇的气度和担待，与传闻里相差何其之大，今日奥古玛才真的相信世人的愚不可及啊！”
    呃，这么大顶高帽子一扣，俺还怎么提让你把那两妞带走的事！这壮汉，蛮牛样的身材，居然这么聪明！怪不得老族长放心把两闺女交给他。
    让两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住在帝宫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奥古大人，孤王收留她二人一时不是不可，但矣古族内之事，我大夜却是不会掺和，如她们日后想夺回族长之位，孤王绝对不会陷我大夜于不义。”
    奥古玛看了夜合欢一眼，深深俯下身去，作揖，“夜皇放心，此乃我矣古族人家事，断断不会做此想，只要保得他二人周全，就是您对吾族最大的恩惠。”
    “既如此，她二人现在我外殿居住，你可看着时机去探望，小心行藏，如果她们在此的消息外泄，那孤王也不好说了。”
    等夜合欢脱身踏出‘丰华殿’外的时候，早已是月影西斜，万籁俱寂。
    抚了下额头，不知是否心理作祟，从看到那把琵琶上的血，他就觉得头晕目眩，更兼右臂的胀痛，也让他浑身不适。
    “陛下，您可是喝醉了？”一直等在殿外的小秋担忧地过来扶他。
    小春也赶紧扶了另一边，“陛下，您没事吧，脸色可不好，那酒后劲可是大，小翠姐姐熬了醒酒汤在等您了”。
    “没有，不用你们扶，”夜合欢晃晃脑袋，才喝几两小酒就醉了？这么没用？“老德官你们都退下吧，他俩个伺候就行。”
    内务府伺候夜合欢的老内官、老宫女都默默退了下去，偃息了笑语的帝宫，只余一片幽静。
    “可见到龙吟右相在何处？”心头有事，第一个想起的人总是他。
    小秋摇头，却把眼睛转向御花园回廊外，那里，影影绰绰有个窈窕的身姿，“皇上，原皇后在等您呢。”
    夜合欢点头，“嗯，我过去，你们在这里等，要见到龙吟，让他去御书房等我，不，去晏德殿。”
    “是。”小秋答应着，示意小春觉醒点，巫右相几日前说了，外来使节人多事杂，恐有人趁此机会生事，一定要保证皇帝陛下的安全。
    “陛下。”一直等在沿廊阴影处的原彩蝶，见夜合欢走过来，就走出阴影道万福。
    “彩蝶，等在此处，可是有事？小叶子呢？”头晕的似乎有些重，夜合欢却不想让原彩蝶看出来，仍是微笑。
    “让嬷嬷先带他回去了，崔侍郎那里明儿还有课，臣妾只是不放心……陛下，您……”
    原彩蝶不知自己怎么回事，眼前的帝王虽然确实不同从前，但帝王的气势从来没有变过，自己这么疑虑，还是疑虑的皇帝唯一的妹妹，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夜合欢缓缓摇头，“彩蝶，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你最好不要再去接近她，还有小叶子。”想着他们母子身边有阁里的人，总还是放心些。
    夜晓星，我的妹妹，阁里调查资料的方向，似乎忽略了什么。
    原彩蝶点头，欲言又止，“臣妾晓得，只是，陛下，以前……以前的事，您真的都忘记了？”
    彩蝶这话，似乎话里有因，难道，曾经的过去里，也有夜晓星的一份子？那为什么章太医没有提起，龙吟更是只字未提。
    眼前景物有些恍惚，夜合欢动作流畅，抬起手背蹭了下鼻尖，被抓破的地方已经不渗血，也没有传说里中毒的腥臭异味，看来真的只是那‘马尿’后劲太大的缘故。
    笑得一笑，很温和，“确实是忘记了，彩蝶，有话但说无妨，从我放你们出来的那天，你就可以选择信任我。”
    原彩蝶凝视着暗淡夜色里的帝王，星眸皎皎温润，眉眼精致温柔，容颜不曾改变，他却，再也不是他了。
    涩然一笑，难道，我居然还在奢求，能再次从这双眼里，看到记忆深处曾有的爱恋？与你如此两相望，进在咫尺，却是天涯，他，不是他了。
    女子眼里流连的情意，没有逃过夜合欢的眼睛，暗自一叹，命运弄人，彩蝶，因为那个漆黑眸子的人，对你，只能说对不起了，“彩蝶，我想，有一点是我必须再次重申的，你唯一的儿子，也是我夜合欢，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你该明白的，我只是为了他。”
    提到夜千寻，原彩蝶瞬间就露了笑意，“你，和他一样多情，只是……他很苦，好好对他，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嫉妒过他……”
    夜合欢点头，他懂她的意思，第一个他是指原夜合欢，后面的他是指澜听雨，彩蝶，一个柔韧的后宫女子。
    “合欢，可不可以这样叫你一次？”只因为同样的眉眼，不因为陌生的灵魂。
    “嗯。”即便他囚禁了她多年，却囚不住那最初的深情。
    原彩蝶因为夜合欢一个‘嗯’字，乍开一缕名花颜色，靠近对面的胸~膛一步，声音低柔，“嗯，合欢……谢谢，你，是个好人，”退开一步，“从小我就在宫里来往了，和晓星算是熟悉，我知道不该妄自臆猜，但，她的病，却是因你而起，我只能这么说了，剩下的，还需您自己去寻找答案，很晚了，臣妾告退。”
    “彩蝶，柳淞卿有没有再逼过你？”夜合欢抛开夜晓星的问题，突然在原彩蝶身后问道。
    原彩蝶顿住脚，回身淡淡一笑，朦胧的月光下，有别样风情，“陛下，一跳梁小丑，何需您劳神？臣妾告退。”
    柳淞卿是跳梁小丑？呵，不错。
    秋末冬初的深夜，这么站在外面真是凉嗖嗖的，夜合欢晃了下沉闷的脑袋，转身往回走，希望龙吟已经在殿里等他，那把琵琶一直梗在心口，难受——呵，居然还有个好听的名字‘九银珂’。
    “蓝花，安静地听就行，”夜合欢边慢慢踱步子，边从牙缝里低语，蓝花一直跟在身边，他自然很清楚，“想办法潜入尹庄查探，但安全第一，看见什么也不要轻举妄动，让黄花探查炙焰静湖，同样要保证自己毫发无伤，凉国那，让雪鹰通知青花，查清楚杀楼真正的主人，这几件事都要快，记得通知嫣嫣，让翠花来一趟，去吧。”
    “是。”树梢一阵飒飒，蓝花已经悄然无迹。
    头痛欲裂，夜合欢加快了步子，想早点回宫，他有太多疑问要和龙吟商讨答案。
    回到沿廊外昏暗的宫道处，却不见了等在那里的小秋、小春。
    四处张望了下，树影绰绰处，人影俱无。
    奇怪，他两个侍儿难道忘记了职责，把伺候皇帝的工作抛到脑后，跑哪儿玩去了？小春有可能，小秋却绝不可能。
    夜合欢站住脚，凝神感知四周的动静，果然，隐约环佩的声音让他捕捉到一点。
    而随着他凝视的着眼处，御花园外八角亭假山后，正缓缓转出来位卓约风姿的女子身影。
    随着淡香飘来，一声婉转的轻唤，“皇兄，”来人却是夜晓星。
    这个时辰，这种深夜，这样地方，看见谁也比看见他妹妹来得好，这个妹妹，总是出现在诡异的时辰，诡异的地方。
    因为先入为主了妹妹化鬼的念头，因为头昏脑胀了双眼发懵，夜合欢眼里的夜晓星，脉脉的笑容也带着鬼气森森。
    “皇兄？”靠近眼前的女子，悄然带过来一缕奇香，夜色里渲染，似花非花，沁人心脾。
    “呃，晓星，这么晚，怎么还没歇息？”
    香味入鼻，夜合欢只觉脑门‘嗡’的一声，有血液从脊柱骨迅速充斥了每个部位，心下更是警觉，俺的个美眉，你倒是想对俺怎样？
    “晓星自回宫，皇兄一次都没去探望过，这整整七年……皇兄心里，是不是因为晓星是弃妃之事？”
    夜晓星莫名的话，听在夜合欢耳里，并没有让他有任何怪异的感觉。
    因为，此时，他正在努力压制自己心口那股奇异的感觉——在看着这个女子殷红的唇一张一合时，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有想去舔舐的冲动。
    这不可能！夜合欢清楚知道自己着了道，虽然他不明白到底是怎么着的，但他肯定与夜晓星身上怪异的香味有关。
    很想用充斥着诡异力道的右臂，对着夜晓星的芙蓉面，‘温柔’地给抡上这么一下，但念头一转，又打消了这残暴的念头。
    恶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口，血腥的味道瞬间让神智清醒了一些。
    面上若无其事道：“晓星，为兄今晚喝酒有些过，有事明日再说，小秋、小春这两孩子，拿个醒酒汤这么慢。”
    夜晓星柔柔一笑，夜合欢印象里，夜晓星是又冷又弱的病美人，从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
    他充其量只正面见过她两次，就算她笑过，他也没注意过，他的心和眼只在有限的几个人身上，呃，还都是男人。
    一只纤细柔若无骨的手掌，带着奇香，避无可避抚到夜合欢的脸上，眼前一片白雾里，是轻柔的低语，“哥哥，你还是从前那样，喜欢把假的当成真的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