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男人已经站在这个水箱前很久了，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条翻鱼肚白的小鲫鱼。这条小鱼已经浮浮沉沉很久了，几次试图翻身，都没有成功。我估计，它快完了。
    “先生，要买鱼吗？”我忍不住又一次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他这是要等这条鱼死翘翘才肯下手啊，到那时我肯定给他降价，就冲着他这股子精神，我也该降。
    男人不好意思地冲我咧咧嘴，终于将手指向了那条小鲫鱼。“麻烦你帮我捞一下这条鱼。”
    “就这一条吗？不再来一条？”不是我多嘴，实在是这条鱼太小了，鲫鱼又是刺多肉少的鱼种，一个人都不够吃啊！
    “就这条，够了，额，那个……”来了，我知道他要开始跟我讲价了。“那个，老板，想请教一下这鱼要怎么烧啊？”
    我暗暗吃惊，我竟然预判错了！他竟然不跟我讲价？
    “先生，这种鲫鱼一般拿来熬汤喝，你用油稍微煎一下，放生姜和料酒去去腥，加水熬就行，可以放点豆腐进去一起熬，您试试。”
    袋子里的鱼似乎听懂了我们的对话，竟然开始扭动起来，好似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这不公的命运进行反抗。男人拎高袋子看了看袋中的鱼，温和地笑了笑，好像是要安抚它一般。他冲我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就拎着小鱼走了。
    只是，没想到意外发生地那么突然，男人刚走上十字路口，忽然一辆车失控般冲了过去，一切就发生在那一瞬间，我站在店门口瞪大了眼睛，都来不及喊一声什么，男人就倒在了地上，我匆匆飞奔过去，这好好的一条生命啊。
    小鲫鱼已经随着刚刚那一撞飞出了袋子，一动不动地躺在男人的头边。车子的主人吓坏了，在我身边吓得直跳脚。
    “别跳了，赶紧送医院，别想给我跑掉。”
    男人被救回来了，但是似乎哪里不对。他好像忘记了回家的路，家住哪儿，忘记了自己是谁……他几乎忘记了关于他自己的一切，唯独没有忘记我这个卖鱼的小贩和我的店。看看他手机里的通讯录，能联系的人少得可怜，我一时心软，在他住院期间，就充当起了他的家人，隔三差五地给他熬点鱼汤喝。
    那天他是他出院的日子，我在心里暗暗估摸着他估计还得来我这儿。果不其然，还穿着病号服就来了。我默默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好像捡了个傻子？
    从那以后，他就跟在了我的身边，我走哪儿，他跟哪儿，关键是他说话也不利索，忘性大的就跟条金鱼似的，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呆着。所幸，我也是一个人住着，多他一个倒也不麻烦。我们的相识是因为那条小鲫鱼，于是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纪臾。
    纪臾很乖，一般情况下，我让他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除了一件事——洗澡。他好像很喜欢在水里呆着，淋浴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要求，我买了个泡澡桶。这把他给开心的，一高兴，他踮起脚尖亲了一下我的脸颊，可把我给吓坏了。
    纪臾已经在厕所呆了快一个小时了，我怕他泡晕在里头，敲敲门，叫了叫他，没有声音，我瞬间一掌推开了门，只见他整个人泡在水里，嘴里还吐着一串串的泡泡。我快步走过去，将他从水里捞起来，他却不高兴了，噘着嘴瞪了我一眼，蹲了蹲身子，又要泡回去。水早就凉透了，我放在他肩上的手下接触到的也是一片冰凉。
    “今天泡够了啊，纪臾乖，听话，水都凉了，再泡该感冒了。”我松开手，将视线从他白嫩的肌肤上移开，轻轻咳了咳，想掩饰一下自己乱蹦的心跳。
    “就一下，我再吹一串泡泡，好不好？”他凉凉的手指握住我的手腕摇了摇，软软的语调瞬间让我破防了。
    “那，那就一下，我看着你。”天哪，一个大男人，竟然跟我撒娇，关键是，我居然很受用？我暗暗捶胸，这是怎么了？
    纪臾好像特别喜欢鲫鱼，他每天在那只装鲫鱼的玻璃缸面前盯着它们看，奇怪的是，每次当他站在那里，缸里的鱼都会游过来面向着他，对着他摇头摆尾的，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在跟它们交流。站在那里，他会时不时喃喃自语，低声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有时候也会咧着嘴冲它们笑得灿烂的不行，说实话，我有点吃味。宁愿跟鱼交流都不跟我说说话？
    但是，有一点我觉得神奇的地方，我的店铺里已经很久没有死过鱼了，好像就是从纪臾来我这儿开始的。当然，可能是我的错觉，也许是这些鱼的质量越来越好了呢？
    就这样，我和纪臾两人过了一段相当平和宁静的日子，我甚至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的陪伴。直到有一天，他突然不愿意跟我去店里了，非要留在家里。无法，我只好一个人去店里守着。一上午，我都魂不守舍的，客人买鱼的时候，我还好几次找错了钱。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下班时间到了，我看看经过的路人，又转身看看身后的店，最终，对那人的牵挂战胜了对人民币的渴望，我咬咬牙，破天荒在中午时间就关了店门。
    路过小区菜摊的时候，我匆匆买了点他爱吃的菜，上楼的脚步也变得飞快，自从他出院，他还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连几个小时离开我的视线的，我有点担心。
    “纪臾，纪臾？”我边开门边喊着他的名字。没有回应。我打开卧室的门看了看，里面没人，“纪臾？在哪儿呢？”
    “纪臾？”我的喉咙发紧，像卡了一块东西，就剩厕所了。我轻颤着手握上门把手，闭了闭眼，猛地一把推开厕所的门，“纪臾？”
    “哗啦”一声，纪臾一下子从水里钻了出来，厕所里亮堂堂的，照着他的皮肤也显得更白了。“听到我叫你了吗？”我努力控制着自己带颤的声音，咬紧牙关冷着脸看他。他乖乖巧巧地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想像往常般拉我，被我一把甩开了。
    “知道我很担心你吗？”我磨了磨牙，继续瞪着他。也许是我的表情太凶，他竟缩起脖子往后退了退，望向我的眼里蓄满了怯意。这不是我想要的，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你怎么能怕我呢？也许是愤怒冲昏了我的头脑，理智在那一刻荡然无存，我吻了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双臂正紧紧箍着他，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舔舔唇低下头看着他，纪臾正瘪着嘴，眼里水汪汪的，他的嘴唇已经被我咬破了。
    我惊慌失措地放开他，连连后退至厕所门口，“对，对不起，纪臾，我不会故意的，对不起。”
    “你是不是讨厌我？”纪臾的话里带着哭腔，“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没，没有，怎么会讨厌你呢？”
    “那你干嘛咬我？还不让我泡澡，我不舒服，你还不让我泡澡……”嗯？不舒服？我瞬间就捕捉到了这关键的三个字。我连忙跑到他面前，碰了碰他额头，温度是有点高。
    “纪臾，哪里不舒服，你怎么不早说呢？快，快出来，你有点发烧了，不能泡澡了。”说着，我拿过浴巾直接把他裹了裹，就将他抱了出去。
    “你是不是早上就不舒服了？”我把他放在被窝里，替他轻轻掖好被子。纪臾小小地点了点头，怕我责怪他，竟然还往下滑了滑，试图将自己整个埋进被窝里。我轻笑了一声，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他的脸，想了想，又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
    “好好在这躺着，我去给你找药去。”
    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好像变得更亲密了，每每看着他的嘴唇，我就有一股想尝一尝的冲动，当然，也经常付诸实践，这样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纪臾软倒在我怀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想，也许，我早就被这家伙深深吸引住了。
    纪臾：
    我是一条鱼，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救过我两次。一次，是把我从别人的渔网里放出来，还把我带回了他店里，还有一次，是在我濒死之际，把我送进了医院。是的，我变成了一个人。那个把我买走的人被撞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再次醒来，我就变成了他。
    我很喜欢这个男人，我曾经在鱼缸里天天观察他，在人类的世界，他应该算是好看的吧。不过，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帅，是因为他总是隔着玻璃和我对视，还会定期给我换干净的水，给我洒吃的，他对我很好。
    所以，在出院后，我毫不犹豫地来到了店里，现在，我何其有幸以人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永远陪在他身边。
    那天，他冲过来抱我的时候，我其实心里非常开心，虽然嘴唇被他咬破了，但是后来想想，竟然觉得有点甜蜜，我知道，他是真的关心我。我的记忆力其实不差，要不然怎么会一直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