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绮院，一院子的人都聚在厅里，静悄悄的候着那个刚刚恍惚回来便一言不发进了内厢的主子，那个一夜未归一夜荣升的主子。也听了刚给皇后请安时发生的惊险，可是如今却都被了那荣封冲淡了，每个人都按捺不住喜色，人人都知，这个院子已不寻常了。
    直到午后，锦枫也没出来。湘绮院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随着皇上的赏赐下来，各个宫的主子都送了贺礼过来，满满的堆了东厢的半边倚炕。
    外面的喧闹一点似乎一点都没有传过来。
    石榴陈纹的铜镜里那脸恍恍惨淡，眉间结着小家儿女的哀愁，已是去了宫衣，泡了许久的香汤，现在嗅着那习惯了的贴身素丝的味道，才算觉着那心跳慢慢的平静下来。手脚冰凉，滴着水的发丝兀自蜿蜒在背，原来前后短短须弥之间，可以有这么多改变，荣或辱，不过一线之间。
    吱嘎一声，秋娘斜揽着沉褐铜箍的木桶入了来，带进了一门夏日的暖光，忽地洒在了暗顿寂静的石砖地上，惊了一室的幽幽的暗影，锦枫也在镜中抬了抬眼，旋即，蹙了眉。
    “怎得还将这拿入了来？”
    秋娘怜惜的看了眼那紧紧张张的小人儿，将那装着污了的宫衣的桶巧巧的放在开了门就能看见的柜角，才福了身子，努力平静的声音：
    “主子，您得……向皇上请旨啊……奴婢……奴婢是要送去洗的，可您知道这藏红花……是家里姨太太们都有也都最忌讳之物……奴婢也是见过闻过各式配了的味儿……”“……”“可是这儿味儿……真的不对……奴婢怀疑……这怕是夹了些更……”
    啪的一声脆响，那挑头花的柳叶木针在锦枫的手里断成了两截。
    “主子……”
    “罢了……拿出去洗了吧……”
    “主子……”
    “只是恩宠一夜便是如此，今儿皇上又这样封赏，怕还不知如何，我又怎能再生事端……”
    “您就要这么的忍了……”
    “我初初入宫，且无依靠，又怎能去招惹谁，单保平安吧……”
    秋娘呆了呆，终还是将那木桶拿了出去……
    屋子又回复了安静，只听着发梢的水嘀嗒的声音，余着铜镜中微弱恍惚的光。手脚冰凉，却似也感不到冷，歇炕上玫瑰金蜂的靠枕在颓败中露着奢华绚烂的色泽，却又隐隐的带着腐旧的暗顿。
    “好累啊……”锦枫揉着眉梢，闭了眼睛。
    门又吱嘎的开了。锦枫不想再纠结这事儿，便合着眼没说话。
    那人便站了站，走了过来，淡淡的龙脑香，把她揽入了一个温润的怀里。
    “皇上……”
    他微笑，按住了她的起身拜礼，满室的光，满室的暖暖的香。如同寒冬的一手暖炉，微熏安心的让人入眠。
    便有眼泪忍不住的滑了出来。
    “怎么？怨朕赏的晚了？是朕疏忽了……”
    “臣妾……臣妾没有……”
    “那可喜欢朕的封赏？你中意哪个院落，朕赐你作昭仪宫……”
    昭仪两个字好似焰火在心中爆开，璀璨而又灼热，只觉得神往而刺痛的拥有不得。锦枫旋即起身，长叩在地，匍匐着：
    “还请皇上三思……臣妾不敢如此逾越……昭仪封号……臣妾愧不敢当……”
    没有声音，不敢抬头，只看着眼前镶嵌在那金陵绞游云御履上的黄石玉闪着弱弱的光。
    半晌。
    奂正的声音疲倦，“起来吧，将歇下，朕……望你担得起……”
    锦枫有些惶恐，有些担心，有些怜惜，有些迷茫，一时不知是否该再说些什么，再次的拒绝还是感谢，似乎不是不合本意便是有了画蛇添足之嫌，只得起了身。
    奂正已转身走向了门口，看不到脸上什么表情，“朕会寻个好地方与你的……”他说着，推开了门，一地叩拜皇上的声音，“进去伺候着……”
    “恭送皇上……”
    秋娘和蔓娘入了来，锦枫还是呆立在原地，屋子里明暗的光。
    是日，下旨工部，片云亭兴水榭新建昭仪宫。大平宫内外俱哗然，然内宫一应平静，连万春宫袁妃都如若不知一般，毫无动作。
    温萱听着清墨来报消息的时候，正描摹着工笔芭蕉清雨。红椴的沉重立桌四角嵌贝，黑红的色泽透露着原木的纹理，当日皇上曾说是千年的红椴木，是太后钟爱之物。那时起便喜这桌子，像是可以用千年的气息来沉淀些什么。
    清墨说完了，温萱也没抬头，依旧细细的描摹着芭蕉的经络。末了，才直了身，像是满意画作一般舒了口气，不料手里的画笔却在一松间落了滴墨汁在那画上，像是芭蕉的眼睛，或者一颗污浊的雨滴……
    温萱没有说话，清墨自不敢打扰皇后。半响，温萱说：
    “回趟尚书府……让夫人有空带雪衣进宫叙叙，不见久已，哀家想念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