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之后，章晓吃了药，又早早睡去了。
    勒隐明守在他身边，看着他睡得安安静静，很香甜的样子，不禁刮刮他的鼻子。
    章晓睡觉的时候，一开始是很喜欢趴着睡的，像只趴趴熊，而且睡开始的时候，一定会睡成个“大”字，霸住整张床，弄得他上床之后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哪，睡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原来勒隐明不知道，以为章晓的睡姿就是这么难看，后来有一次，在他房间见到他午睡，平平躺着，头向上仰，一只手放在头边，一只手攥着被子，睡得斯文无比，勒隐明这才恍然大悟，那家伙之前的睡相，根本是为了霸占他的床不让他睡得好，而不是他原来就睡得这么粗鲁的！
    知道这个事实之后，勒隐明气得一个星期不准章晓碰他的床，弄得章晓莫明其妙，还纠缠了一星期，最后才问出他在郁闷啥，当场笑得腰也直不起来。
    “勒隐明，你好白痴！我以为你早知道了，没想到你真的以为我原来就睡得那么难看，我故意的你知不知道？哈哈哈哈哈……”
    笑得嚣张无张，得意非常，实打实的就是吃定他不敢对他怎么样，所以才想尽各种方法欺负他。
    勒隐明不明白，为什么章晓明明对其他人都可以，唯独对自己恶劣到家？
    后来两人终于在一起，章晓虽然不明说，但勒隐明也明白了，这家伙就是那种对越亲近的人越恶劣的人！
    那次，章晓躺在他腿上，伸手摸着他的下巴，吃吃的笑。
    “勒隐明，纸老虎，大笨蛋，好欺负！给我欺负一生一世好不好？”
    他除了黑线和郁闷没别的说了。
    “你干嘛不说永远？”
    “永远有多远？想奢侈永远的人，多数会得到永远的落空。永远是什么？是一瞬间，一夜，一天，一个月，一年，但不会是一生一世。”
    “为什么不会是一生一世？”
    “你见过哪种回忆是一生一世一直都在的？只有在痛苦的时候，才会去想那些快乐的过去吧，把那个当成了永远，是不是有些傻？”
    “也不是只有在痛苦的时候才会想起过去吧？快乐的时候也会经常想起。”
    章晓瞪圆眼，“你相信那种快乐的时候想起过去也会很快乐的说法？”
    “你没有过吗？”
    “我从来不在快乐的时候想过去。勒隐明，你要知道，人拥有的只有现在而已，想念是过去式，不切实际。”
    “很愚蠢是吧？”
    “对，孺子可教!勒隐明，我可以掬一把欣慰之泪了，我终于把你给教开化了。”
    章晓作老泪纵横的样子，勒隐明黑线==+。
    “所以你才不要当那个傻瓜？”
    “你想当？”
    “我一直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光，都会是永远。”
    “噗。”章晓忍不住嗤笑，“所以我才说你笨啊。回忆能当饭吃吗？拿着虚无飘渺的东西作苦苦的支持，你不觉得那种滋味很难受吗？留在过去的都不是真的，现在握得住的才是你所拥有的。”
    勒隐明低头，认认真真的看他：“我能拥有你多久？”
    章晓一只手指支顶着他的下巴，邪笑着：“给你永远要不要？”
    勒隐明握住那只手指，定定的看着他：“要！”
    章晓大笑。
    “白痴，给你还真要啊？不是跟你说了吗？永远是虚无飘渺握不住的，居然还要？你有没有脑子啊？”
    勒隐明淡淡的说：“那换成是你，要我给你什么？”
    章晓收住了笑，定定的，无比正经的看他，看得他心头发紧。
    “一生一世。我、要、欺、负、你，一生一世！”
    他一字一句的说，仿佛要将那些字一个一个打进他的心里。
    “为什么是欺负？”
    “因为你就是这么心甘情愿的让我欺负啊，哈哈哈哈……”
    从来不正面回答问题，也算是章晓的聪明之处吧。处处留有余地，是给彼此留余地作撤退，还是给彼此留余地害怕？
    勒隐明不知道，章晓的心思他从来都摸得不清楚，但是那句话他听明白了，心甘情愿，他要的是这个吧？
    不奢求永远，奢求一生一世的心甘情愿，如果这背后传达的意思是只有你在身边才能让我欺负，那么他就给他一个心甘情愿吧。
    章晓醒来的时候，勒隐明还是趴着睡的，大概是因为家里大人都在，又不想离开他，所以才不肯回房间睡觉吧。
    “真是白痴。”
    章晓摇摇头，摸摸额头，烧退了。不过因为出汗，浑身粘腻腻的，很不舒服。
    再看看趴在床上的那个，其实也还在感冒中。
    “笨蛋，这样子睡觉很容易重感的知不知道？”
    勒隐明睡意浓重，听见他说话之后勉强眨了两下眼，又继续睡去了。
    章晓没法，只好把他搬上床，给他盖上被子。
    “你干嘛去？”
    “睡吧，我去关门。”
    勒隐明于是继续睡。
    章晓去客厅倒了杯热水喝，倚在客厅，望向自己没有关的房门，只有苦笑。
    不要说现在他们没有正式挑明什么，就算是摊开了，碰着两家大人这种情况，也不敢太放肆吧？
    难怪勒隐明想在外面买房子，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确实不是滋味。
    “小晓？”
    章末寒的房门打开了，老人戴着眼镜出来。
    章晓赶紧放下杯子，上去扶住：“爷爷，这么晚你起来干嘛？我吵着你了？”
    章末寒笑着摆摆手，不让他扶。
    “没吵着，就是人老了睡不着。坐吧。”
    章晓依言坐下。
    “怎么样，感冒好点了吧？”
    “好多了。”
    “那就好。晚饭的时候隐明还在说怕你情况有变呢。”
    “爷爷你别听他瞎说，年轻力壮的，他当我还是九岁啊？”
    “呵呵，他那也是关心你不是？”
    章末寒透过眼镜的眼睛里有着捉狭的笑意，章晓失笑。
    “爷爷，我们……”章晓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比划着房间和他之间的距离，“你怎么看？”
    “哦，这算正式征求我的意见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是无所谓了，这么久以来，你跟隐明之间怎么样，我多少也了解了一些。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又只有你一个孙子，再想跟你扛也扛不过你，胳膊扭不过大腿，没办法喽。”
    “爷爷，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那么你有生之年，我不跟他在一起就是了。”
    “那我有生之年过后呢？”
    “我不知道。”
    章晓老老实实的回答。
    章末寒摇摇头，“如果你只是为了孝顺才不跟他在一起，要不得。”
    章晓缄默着。
    “说到底，你们躲躲闪闪这么久，我也没看到你们有个什么正式表态。今晚你既然问我了，那么我也要问你，如果你真的决定了，将来有什么打算？”
    章晓抬起头看爷爷，“没什么打算。我目前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为什么？”
    章晓苦笑，“我有未了的责任，不想伤他。”
    “你现在无牵无挂，有什么未了的责任？”
    “你忘了吗？很多年前，我曾经给你介绍过一个女孩子，叫上官连樱。”
    “哦，记得，就是那年你疯狂寻找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
    “对。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她吗？她当时有了我的孩子。”
    此言一出，章末寒立即面色一变，“这么大的事，你当时怎么不说清楚？”
    章晓苦笑，“当时我多大？我既怕你们责怪，又怕说出来之后没完没了，再加连樱又走了。如果找得到她，我自己会跟你们说，但找不到，万一她把孩子落了，我不是徒惹你们伤心？”
    “那现在你说来有什么用？上官连樱还是没有消息，那个孩子也不知道在不在！”
    “所以我不敢去想将来会怎么样。就算事隔多年，连樱不会再要我什么，可如果孩子在的话，我要怎么去面对他？”
    “小晓啊，你真是……唉，我没办法说你。”
    “爷爷，你不要说我什么，其实，你也没办法面对我吧？我爸爸的死，这么多年你隐瞒我，不也是有你的苦衷？”
    这次轮到章末寒沉默了，但没沉默多久。
    “你先回房间睡觉吧，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
    “好，爷爷也早点回房睡，要注意身体。”
    章末寒点点头，目送章晓回房之后，垂下了头。从一旁看，那具躯体显得郁郁苍老，随时随地都可能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