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解决完蜘蛛公主的问题，露西回到寝宫时已经过了半夜。
    由于公主某位粗心大意的女仆在经过露西女王面前时“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她手上刚好端着公主的睡前特调牛奶，所以那倒霉的牛奶便整杯洒向了露西。虽然女王身手敏捷，快步退后逃过了被热牛奶烫伤的命运，可是还是有那么几滴溅到了她的头上身上。这倒霉的女王，只能大晚上的还认命地回去洗了个澡。
    “嗒、嗒……”
    露西穿着睡衣站在全身镜前，刚刚清洗过的长发搭垂在胸前身后，滴着水。
    镜子里的少女，身形修长、颜面姣好。可是娇俏的外貌却掩不住疲惫的脸色和苍白的容颜。
    “嗒、嗒……”
    水从发梢落了下来，滴在了地毯上，甚至连溅开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厚厚的毛绒毯吸收了。
    “你必须振作起来，露西！”少女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纳尼亚现在只有你！”
    这真是疲惫的一天。
    琥珀公主的问题还是一如既往的芝麻绿豆，然而当某些东西被刻意关上“两国邦交”这样的字眼时，又总有那么几分可轻可重的味道。这并不是露西擅长解决的问题。可是苏珊女王现在还在阿钦兰出访，彼得、爱德蒙出海未归。事已至此，年轻的英勇女王也只能挺直腰杆，撑起这个国家。
    可是……好累啊……
    露西随意用手抓了抓头发。没有电吹风的世界——这真是要命！她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去睡觉！？
    触手可及的桌面上，放着女仆刚才送来的热牛奶。
    露西厌恶地看了它一眼——要不是刚才那该死的牛奶，她现在早已酣然入睡。可现在！连一杯牛奶都跟她作对！她才不喝！
    看着未干的头发，露西抓过树精留给她的干毛巾，胡乱擦了几下，眼神里露出了几分自暴自弃。这女王，当得比一个公主都还窝囊！
    如果是苏珊在，她会怎么样？
    露西发现，自己在处理某些问题上，还是太过幼稚了。她努力地回想，她的哥哥姐姐们，甚至于珍妮芙，他们平时都是怎么处理这些问题的。可是现在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事实上，并非她想不起来，而是她那生生不息地运转了十几年的小脑瓜里，根本没有存放这些资料的数据库。
    是的，她很爱纳尼亚。是的，她对自己的工作尽心尽责。
    ——可是！
    那仅限于对她自己的。
    加冕至今，露西的女王之路并非是一帆风顺的。她也跟纳尼亚一起面临过非常艰苦的时期。但是，似乎每一次出现问题的时候，总是有彼得、爱德蒙和苏珊总是挡在她前面。是的，那些时候很困难，比现在的情形复杂、危险上几千几万倍。可是她有他们——她的手足们。他们一起面对。他们每个人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于是问题迎刃而解。
    每一次都千钧一发，每一次都有惊无险。
    这让整个纳尼亚都坚信不疑：只要有四位国王与女王在，纳尼亚一定会化险为夷、和平安宁。
    呼……
    可是现在……
    四位国王和女王只剩下了一位，而凯尔帕拉威尔似乎已经开始了永无宁日的生活。
    我真的有那么糟嘛？露西默默地审视自己在镜子中的影子。看起来还行。至少在他们都离开之前，她还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和蔼可亲的女王。
    好吧，她现在依然是。可是她和她的国民们一直引以为豪的、她身上的某些特质，在现在这种情况看来，似乎已经不怎么够用了。她知道彼得威严、爱德蒙机警、苏珊精明。但是她似乎从来没有费心去从他们身上学上一丁半点儿。她一直觉得，有他们在，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纳尼亚便是幸福的。
    独当一面？哦，不。她不是没有想过。事实上，曾经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渴望得到这个机会。即使前几天，她都隐隐认为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可是，一个不小心，事情成了这样了。真奇怪，不是吗？
    女王开始有点儿后悔。她不该让苏珊“在阿钦兰陪着艾米丽到她认为可以了为止”。她应该对苏珊说，你那边的事办完了，快点回来。——哦，对了。今天似乎有人来报，艾米丽王后薨了！？那苏珊在葬礼前就更不可能动身了。
    “你真没用，陛下。”她对着镜子悄悄地说。“你该虚心地向你的兄弟们请教，问他们如何方方面面地考虑一个问题，而不是做好自己的然后扔给别人去做他们的部分。”
    可是，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噢噢噢——”女王狂躁地大吼了一身，背对着镜子，将毛巾往床上猛地扔去——
    这实在是太讨厌了！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哎唷——我亲爱的小女王，发怎么大脾气呀？”
    轻佻的语气、上扬的语调，带着一点点法庭的官腔——
    “爱德蒙！”
    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公正王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什么公正王会从窗口跳进她的卧室。露西女王飞扑上去，紧紧地搂住了她的哥哥。
    “哎哎——小心，你想让我们两个一起从窗口掉下去吗！？”爱德蒙一手抓紧窗框内线，一手抱住露西以免她再往前扑，同时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看不见底的窗外，尽管他的双脚此刻正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
    “爱德蒙，哦，爱德蒙！”露西蹭着他的领口，“爱德，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还以为你一定睡了，想吓你一跳——没想到最后反而被你吓了……”他等露西放开自己，退后几步打量着她。“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还有，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大晚上的，洗什么澡！？”他绕着露西走了一圈，看着他妹妹的肩膀渐渐拉松下来，无精打采。
    “说来话长。”露西转身找了把椅子坐下，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述这两天的遭遇。爱德蒙顺手拿起刚刚被露西抛到床上的毛巾，细心地为她将头发擦干。
    “……就是这样。”露西说完，叹了口气。“爱德，你说，我是不是挺没用的？”她回头抬眸，看了她哥哥一眼。
    “别乱想。”爱德蒙爱怜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瓜，“不错了，露露，这就不错了。你还是第一次独当一面嘛，别想太多了。”
    “可是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哪里糟了？蜘蛛女妖虽然不喜欢你，但至今也没有挑出你什么不是，对吧？——其实你做得挺好的了，真的。理论知识过硬，管理手段稳妥，出发点也高尚。你呀，就是缺点经历，现在我回来给你补上了。这不挺好的嘛。”他揉着露西的脑袋，揉啊揉，转着圈圈。
    露西任由他折腾，随着他的节奏摇头晃脑起来。“爱德，你第一次自己领导一场战争，是什么时候啊？”
    “第一次督战啊……”爱德蒙摸摸鼻梁，“北方巨人那次？不对——应该是白女巫的时候吧……帮彼得埋伏她的时候。虽然彼得就在不远，不过整个埋伏的布置是我吧……哎呀，还真不记得了。”
    “十岁。”露西闭着眼睛说。
    “什么？”
    “你那个时候，十岁。”她指了指自己，“而我现在，十六了。”
    “噗……”爱德蒙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很认真，可是最后还是笑了。“你小嘛……”
    “我不小了！”露西有点抓狂。她知道自己是最小的那个，但是她讨厌老是被当成最小的。
    “是是是，露西女王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哈哈哈……”
    “爱德！不许笑！”露西咆哮道，“三更半夜的，吵死了！”
    “你的吼声也不小嘛……”好不容易停下来，爱德蒙捧腹道。露西幽怨地盯着他看。
    “好吧、好吧，露露。”爱德蒙举起双手，“我投降了。”他走到露西身边。“露露呀，”他拖着他那长长的、讨厌的尾音，“其实你也想想，在我们眼里，你永远长不大嘛……你先别急，听我说。你看，其他国家的姑娘，在这个时候最多也就想想怎么钓个金龟婿寻棵摇钱树——再懒点儿的，两眼一闭，听天由命。而你却在这里烦着国家大事、政治外交、蜘蛛公主——当然啦，我并不是说你有的选择，可是怎么说呢，你站到了这儿，戴着王冠穿着丝绸、吃穿无忧、人人敬仰，那你就得相对地做出点牺牲不是？你也做得挺好的。可我们就总是觉得亏欠你点什么嘛……当父母兄弟的，哪个不希望给自己的家人最好的庇护？不只是对你，苏珊、彼得对我，还有彼得对我们所有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的。只不过这爱分到了你那儿，就显得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不错了，真的。你挺不错的了。”
    露西想了想，“不太能接受，不过还是有点懂了——可是，现在怎么办？”
    “现在？”爱德蒙看了她一眼，“我大半夜地骑着狮鹫赶回来，可不是只为了给你上上课说说教的，露露。”
    “所以呢？”
    “蜘蛛公主，食虫鸟儿飞回来咯！”爱德蒙对着窗口大声地喊，像是也在发泄自己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