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午夜梦回,举棋不定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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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子栋……”喘着粗气,漆珂黎从睡梦中陡然惊醒,余音在这漆黑的空间里旋绕清晰,仿佛有回声般在她耳边萦绕,直至最后的一声余响被沉重的空气吞没,渐渐归于死寂般的宁静。
    漆珂黎呆呆地坐着,思绪仍然滞留在刚才的梦靥中无法自拔。额头的冷汗跟眼角的泪水汇聚,顺着脸颊缓缓滴落,在她用力狠狠抓着毛毯以致骨节格外分明的手背上荡漾开来,一丝温度也没,冰凉如昔,她不禁颤抖了下。
    不想动弹,心情复杂地囊括了她所有的思想,好像脑细胞悉数被抽离,只剩一个空壳。背后阴冷一片,睡衣被汗水浸湿,服帖地粘在身上,似乎要融进她的皮肤里,与她紧绷的身体融为一体。
    不敢开灯,怕不能面对此刻的自己,怕嘲笑自己此刻的狼狈样。光亮使她恐惧,黑暗才能让她倍感安全。
    一抹自嘲的笑浮上她的嘴角。她还是忘不掉,回忆在她心中依然有极其的重量。今夜的她从循环往复的梦靥中惊醒,往事的种种,那段一直刻意想要淡忘,一直沉封在心隅一角的记忆如水库中开了阀门的泉水般倾泻而出,纠缠着她的思绪、身体、感官。今晚便是最好的证明。
    月光窸窸窣窣透过窗帘的缝隙倾泻进来。她的影子好像受了月亮的惊吓般,蜷缩在她的两脚之间。
    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双腿发麻,手脚冰冷。但意识渐渐恢复,不再是大片的空白跟茫然。
    今夜她注定无眠,起身,决定冲个热水澡,沉淀下自己左右冲突,找不到出口的思绪。
    从浴室出来,体温渐渐回升。漆珂黎给自己泡了杯热奶茶,浓烈的香芋味随着不断上升的热气徘徊在她的鼻尖。她靠近杯子深吸一口气,决定上网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无意中又点开下午收到的邮件:
    “珂黎,阿言三天后就要结婚了。你能回来吗?我们大家都想你了!望归!——子希”
    她凝视这短短的几行字怔怔出神。该回去吗?已经很久没有从拥有子栋的睡梦中惊醒。这几年,她努力学习,正常生活,又全身心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竭尽全力适应着法国的种种,让自己没有空暇时间胡思乱想,平常到认为自己可以好好平静地生活,习惯一觉到天明,不再受着失眠的折磨,不再缅怀过去,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困扰中,不再瞪着双眼守望着满室的漆黑。
    难道今夜的反常是由于看了子希的来信?她理不出头绪,看似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她的感觉变了。
    她总能说出漂亮的辞藻安慰别人,让别人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于是逐渐释然,放下心中自己为自己设下的圈套。就连子希,她都能教她如何做,宽慰她。
    可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一番光景。好像用在别人身上的方法转而实施到自己身上根本行不通,那些话冠冕堂皇的令人索然无味。如果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怎能试图说服别人,让别人为之信服。这几年她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过活,她的心情依然贫瘠,她的生活依然匮乏,辛苦经营、费力耕耘的结果依然逃不出回忆的怪圈,她只是在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沉浸在过去不能自拔,生不如死的人。她有接受新生活的勇气,而往往想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人的思想有时连自己都不能控制,有太多的情不自禁。就算一件小事都可以耿耿于怀很久,何况是那段刻骨铭心,曾在她记忆深处强烈发芽生根绽放过的过往,想要完全忘却,连根拔起,彻底摒弃,谈何容易。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发呆,忘了时间,忘了忘记。窗外的天色渐渐敞白,室内也随之淌亮起来。居然还能清晰地听到报纸被塞入邮箱的哐嘡声,还有那送牛奶的车咕咕压马路的鸣笛声,在这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突兀,但仿佛送来的不只是报纸和牛奶,而是新的希望和无限的生机。
    电脑已黑屏,漆珂黎伸了伸发麻的双脚,像为了宣泄心中排不去的浊气般,一把拔掉电源。她站起来,深吁一口气,舒展全身有点酸疼的筋骨。
    拿起桌上已经冰冷的奶茶狠狠灌了一口,咽的她喉咙发疼,犹如一把冰刀深深刺入,疼的酣畅淋漓,有些许快感。
    她需要清醒。
    走进洗漱室,挤出牙膏开始刷牙,她对着镜子里满嘴泡沫的自己傻傻地笑了一个,向自己开心地打招呼,觉得精彩就在身边。
    下一秒,她为自己的傻态叹息,镜子中的笑容凝固,不知所措地僵持着,就像两个极端,快速的变着脸,让人应接不暇。她突然发疯似地甩着牙刷上残留的白色泡沫,想要赶走些什么,连自己都不明白这突然而至的举动。
    她有多久不曾如此对着镜子失控过,她记不清了,好像是在那段刚到新家的适应期里,自己会对着镜子莫名其妙的发狠,脑海里快速碾过的无非是相依为命的母亲无情地抛弃自己,把她当作一件廉价的商品用来换取父亲手中稀薄的金钱。可笑可悲,可恨又可怜,她只不过是个妨碍母亲追求更高生活品质的私生女。
    她在干什么?自我安慰吗?她是怎么了?难道对着镜子傻笑就能够证明自己活得很好,不比别人差?她忽然痛恨此刻的自己,那是多么拙劣的自欺欺人。
    她害怕面对镜中的自己,那个是真实的自己吗?漆珂黎何时需要这种低廉的精神安慰法了?难道岁月夺去的不仅是她的青春,还有那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智?她更加烦躁,心里好似有一条麻绳自顾自的打着结。解不开,复杂的让人想拿把剪刀解决那噬心的纠结。
    她闷哼一声,胡乱地冲洗干净,然后烦躁地踱步而出。此刻,居然没有勇气再呆在那个狭小的空间。
    径直走到客厅,“哗”的一声,大力拉开窗帘,以此宣泄心中的起起伏伏。
    对面的公园已有人在散步,熙熙攘攘。法国是个浪漫的国度,她想一切滋生在体内的浪漫情怀来到这里都会蠢蠢欲动,倾巢而出,能够真正发挥到极致。
    可她偏偏除外。
    阳光照在她身上,是温暖的,却暖和不了她的心。心里宛如一个无底的深渊,怎么填也填不满,“咚”的一声,是连绵不绝的空洞气息。
    子栋的死一直让她耿耿于怀,不能够忘却。他为了子希,为了子珊,做尽了一切该做和不该做的。而自己在其中所导的作用呢?无疑是推波助澜。若她不曾毫无余地,不曾绝对的暴露自己的感情,不曾让他做一个两选一的选择题,他那天也许就不会出现在墓园,那个由他亲妹妹主导了一场车祸的地方。或者他也许就不会义无反顾地冲出去,极然不顾自己的性命。他救了子希,所以他再也拯救不了子珊。
    这种种因果轮回,没有尽头,只有结果。在医院的走廊,与其说她怨子希,还不如说她最怨的其实是自己。她终于得到子栋的答案,他选择用自己短暂的生命来成全心中不能言明的爱情。于是,他死,子希活。那么,换个角度,他活,子希便得死。可是,对于他们俩,她一个都不想失去。
    失去其一,都令她痛不欲生。
    人生往往就是如此的两难。
    所以,她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远走他国,她只有逃的远远的,才能暂时关押住内心的自责跟痛苦。
    这些年,很多时候她不愿意面对或不敢面对,总是会想到一逃了之,可是逃跑从来不是最好的办法。
    在情窦初开的季节里,淡淡的伤疤也会成为心中难解的结。因为太在乎爱,太在乎被爱,所以才会对细微瑕疵耿耿于怀。殊不知回首那段青涩的岁月,也是一种甜蜜和幸福。
    可是人的心毕竟不是一张纸,可以随便折叠展开。无论如何关掉她的脑、她的心,有些人有些事都会掉进她的心里。况且,抛弃埋藏在心底的人,与他人共欢,她试过却一直无法规劝自己真正投入。来法国的几年,她也不是郁郁寡欢,无情无欲,也试着交往过一个合适的男人。无关爱情,只是想着年龄到了水到渠成的事,亦或者一个人在国外太孤单,无法负荷那摄人的寂寞。就算是排孤,又算是顺应生活也罢,到最后往往需要进一步发展,她无法做到。她说服不了自己去接受别人给予的爱,没有任何欢愉和轻松,只感承重,甚至连呼吸都会痛。
    有时会想,随着子栋的逝去,她是不是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可是,上天还是眷顾着她。在异国街头,在她最孤苦无助饥寒交迫的时候,遇到了他,一个兄长般的男人。最先,她抵触,她排斥,倔强着,不容自己接受别人的怜悯与自己承担不起的帮助。她经历过太多的冷眼旁观跟落井下石,就连至亲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她抛弃,那么,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何以至此。她想她胆怯的可以,她惧怕自己肩负不起别人给予的好意,她还不起。
    想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或是一码事改观,一件小事,一个细节足以。她学会心怀感恩地接受他亲切入微的照顾,两个同样沦落法国有家不能回的同病人互相取暖,不是亲情却胜于亲情的感觉填满他们内心的沧桑与孤寂。而他终究也离她而去,留下一份珍贵的礼物,郑重地请求她保管照顾。她泪流满面地答应,从此在这方没有实在感的土地上,他托给她的礼物归于她的羽翼下,陪伴着她,让她这些年在法国不至于一个人,让她渐渐度过那断最难熬的日子,让她渐渐试着走出过去的阴霾。
    于是,她控制自己的思想、情绪和行动,并且自导它们改善自我的身体素质、关系、工作和生活。在痛苦中得到欣慰,在浮躁中得到镇定,在脆弱中变得坚强,在忙碌中变得从容。
    每一天,每一小时和每一分钟都是特殊的,因为她不知道所说的“某一天”是否将是她的最后时刻。没错,她就是如此悲观地活着。
    可如此,她还是感受到空前绝后的无力,吞噬着她已经愈合但无法完全结痂康复的伤口,修不好已经破碎,伤痕累累的心。
    “我真该如此逃避沉沦下去吗?”她疑惑了。
    这一夜的失眠,这一夜的苦苦冥想,不就是想寻求一个结论,一个回去的理由,一个心甘情愿接受的契机。
    她觉得自己有答案了。
    死亡是真相,突破虚假繁荣。突然明白,别人怎么看她,或者她自己如何地探测生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要用一种真实的方式,度过在手指缝之间如雨水一样无法停止下落的时间。她要知道自己将会如何生活。
    这样想着,她的心中顿感一巨石安全着落,轻松异常,在哪里开始的,就让它在哪里结束好了。她只想要找回自己遗失的心,重新点燃可以坦然生活的激情。
    蓦地,她转身,朝旁边的小房间走去。
    “点点小懒猪,起床了!”她的声音洪亮清脆,甚至还夹杂着几许宠溺的笑意,划破了这一室的静谧。或许新的开始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她如此想着,不禁豁然开朗。
    她,28岁,在这个平凡如常的早晨,她终于做了决定,一个令自己好不容易积聚勇气面对,不必畏畏缩缩的决定,一个破茧而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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