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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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的角落里静静燃烧着安神的薰香,昏暗的光线从门帘窗缝间一丝一丝漏进来,附在奢华的狐毛暖帐上,明明灭灭地幻化出那些被遗忘了的景象。
    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啊……
    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杪冬慢慢睁开眼。
    是什么梦呢?
    印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幔,坐起身,脑海里一片茫然。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着的红,那样明亮耀眼的颜色,或许是曾经期待过的某个黄昏吧……
    房间里一丝风也没有,头顶上悬挂的流苏却在缓缓摇动着,杪冬呆呆地看了一阵子,忽然间头痛欲裂。
    压抑不住的呻吟从床幔里流泻出来,守在外面的福公公惊了一下,拔高了音调问道:“殿下可是醒了?”
    低沉的呻吟戛然而止,福公公耐着性子等了好一阵子,床幔里的人才伸手掀开重重幕帘,露出一双迷雾茫茫的眼。
    “殿下可是头疼得厉害?”福公公迎上去一步,满是皱纹的脸挤成了一朵花,“皇上给您备了醒神汤,喝下去就舒服了。”
    冒着热气的汤药被推到眼前,杪冬皱眉看着,似乎还没从宿醉的茫然中清醒过来。
    “皇上吩咐了让您醒了就喝的,”福公公面上笑意更深,小眼睛眯得几乎要看不见,“现在还热乎着,殿下趁早喝了吧……”
    药碗又往前递了一下,杪冬盯着福公公张张合合的嘴,恍惚了好一阵子才伸手接过。
    “这里是哪里?”皱着眉头把药喝掉,将空碗还给福公公,杪冬起身下床,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低头看着拖到地上的衣摆发呆,“……我的衣服呢?”
    “殿下的衣服已经弄脏啦,”福公公殷勤地回答,“您身上穿的是皇上的衣服,这儿是皇上的寝宫。”
    杪冬拉了一下因为太大而滑到肩头的衣襟,轻轻地哦了一声。
    “皇上让人送了新的来,天气寒凉,老奴先服侍殿下更衣吧……”福公公说着迎上前来,杪冬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面上有些讪讪的。
    “放在那里吧,”他说,“我习惯自己来……还有,麻烦你在外面等会儿……”
    福公公一迭声应着出去了,门口的珠帘被撩起了又放下,一摇一晃发出沙沙的声音。杪冬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才回过头,看了那些在龙床上依次摆开的衣服一眼。
    顺帝回来的时候,杪冬正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腰带。他的头发还没束上,零乱地从肩头滑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衣服合身吗?”顺帝走过去,将他颊边的长发轻轻捋到耳后。杪冬抬起头,一下子望进那人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手上的动作不禁顿了一下。
    顺帝笑了笑,伸出手帮他系好腰间的结,然后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一番,再满意地点点头。
    “还挺合身的嘛。”
    新送过来的衣服材质做工都极其精致,大多是雪白的底色,然后在上面绣上些或繁杂或简洁的花纹,杪冬穿的那件只在衣摆袖口处点缀了几枝墨竹,简简单单的,很是素雅大方。
    “等会儿是想就在这里用膳呢还是去其他地方?”
    杪冬在镜子前笨拙地打理他那一头长发,顺帝站在一边看了会儿,然后走过去拿下他手里的梳子。
    “听雪轩?落梅池?或者悬月亭……”他一边说一边将杪冬脸颊边的头发拢到脑后,松松地绾了个髻,用紫玉钗固定住,“还是算了,外边风太冷……”
    “父皇。”杪冬打断他的话。
    “嗯?”
    “儿臣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顺帝弯起嘴角,用指尖轻轻敲了下杪冬的额头,笑道,“小醉鬼。”
    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似乎有点熟悉,又似乎是完全陌生的,杪冬恍惚了一阵子,然后愣愣地哦了一声。
    “出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他转过身,微微开了点窗,北风夹杂着寒意呼呼地灌进来,吹乱了额前的刘海,“千尘宫的人会着急吧……”
    “不会的,”顺帝走到他身后,双手绕过他的肩膀,将窗户又关了起来,“我已经派人去过千尘宫,告诉他们你要在这边住到新年。”
    “住到新年?”杪冬回过头看他,惊讶道,“为什么?”
    “初一那天祭天地的仪式你要以左使的身份参加,”顺帝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他的头发,懒懒道,“这些日子你就留在这里熟悉一下流程,免得到时候出错。”
    “为什么突然……”杪冬皱起眉,“左使的位置不是由二皇弟担任的吗?”
    “子阳好像不太情愿呢?”顺帝凑近他的脸,勾了下嘴角,“那可是最接近父皇的位置,子阳就那么不愿意呆在父皇身边么?”
    虽然面上摆出了微笑的表情,那个人的眼里却没染上一丝笑意,幽深幽深的眸光暗暗地闪着,看上去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
    杪冬抿抿唇,最终还是将拒绝的话咽进喉咙里。
    新年里的祭天祭地是件极其隆重的大事,因此仪式上各式各样的规矩也繁多复杂到令人头疼的地步,于是顺帝特许了杪冬不用去上早朝,只要一心一意在宫里学习那些礼仪就好。当然,这中间可能也包藏了一点点他不为人知的私心。
    “……迈步的顺序是这样,左脚一小步,右脚一大步……然后到这里旋身,每上九十九层要跪拜一次……等到了山顶,要用力将金羽箭射向天空,射得越远越好……”
    什么时候迈步,什么时候转身,什么时候跪拜,什么时候唱诵,这些琐屑的事情都是有讲究的,如果在祭祀的仪式上做错了,这里的人就会兢兢战战,唯恐触怒天威。
    雪霁天晴,午后的天空冒了点阳光,杪冬跑到外院,跟着指导礼仪的老太监一遍又一遍地熟悉祭祀的流程。
    “……最后是左右使合跳的祈天舞,等皇上祭过天之后,仪式就算是完成了……”
    杪冬随着老太监的话压低腰身,然后再一个旋转,完成了最后的收式。站在原地缓了缓有些眩晕的脑袋,杪冬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大丞相庄季静静地立在院外,也不知看了多久。
    “太子殿下。”
    庄季遥遥行了个礼,杪冬点了下头,寒暄着问了句:“庄大人来找父皇?”
    “嗯。”
    玉面丞相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杪冬回过头,朝老太监吩咐道:“帮丞相去通报一声吧。”
    老太监匆匆忙忙地去了,杪冬看着庄季犹豫了一会儿,说:“父皇在和礼部尚书谈事情,庄大人要不要坐下来等等?”
    庄季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走过来坐下,杪冬给他沏了杯茶,再给自己沏一杯,然后绕到另一边也坐了下来。
    “臣要恭喜殿下了。”
    庄季姿态优雅地啜了口茶,如画的眉眼微微上挑,清冷的语调里除了一贯的傲然,似乎还藏了些别的东西。
    别的一些——让人不太舒服的东西。
    杪冬低头看着袅袅水气从杯沿慢腾腾地溢出来,并不接话。
    庄季似乎对这种沉默已经习以为常,他漫不经心地瞥了杪冬一眼,又接着说:“皇上现在如此看重殿下,倒是殿下的福分啊。”
    “庄大人是觉得奇怪吗?”沉默了一会儿,杪冬放下茶杯,“其实父皇会忽然亲近我,我也觉得奇怪。”他站起身,背对着庄季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来,淡淡地说,“庄大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去问父皇,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地来试探我,因为我也不明白。”
    庄季端着杯子的手顿在半空中,眼里闪过一抹惊异。
    居然……
    院子里杪冬旁若无人地练习着祭祀上要用的祈天舞,庄季轻挑地支着眉角看着,白玉般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
    对于他人的冷嘲热讽一向只会沉默以对的太子殿下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有趣。
    是顺帝宠得过头了吗?
    翻飞的白衣如同在空中燃烧的一团苍白的火焰,庄季看着杪冬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一下,然后移开视线。
    即使现在受了点重视又有什么用?在打压秦屿山的行动中,顺帝可曾念及那人是甫子阳的亲舅舅,是太子殿下最后唯一仅有的支柱而稍稍手软?
    没有吧?
    完全没有。
    去通报的公公远远往这边跑来,庄季轻拂一下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慢站起身。
    在帝王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大局。
    对于已经注定了的惨淡结局,现在的宠爱,或许悲比喜要更多一点吧。
    扫一眼还在认真跳跃的少年,庄季扬起一个不带感情的微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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