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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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纷纷扬扬的雾气里,隐隐传来什么人的歌声。
    杪冬停下脚步,微微有些疑惑。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记得小时候的自己,也总是要素安这样唱着歌,才能安心睡着。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杪冬转过身。
    缥缈的雾气一下子消褪得干干净净,明媚的阳光透过小路边不知沉寂了多少年的树木,洒下一地斑驳。
    杪冬忽然奔跑起来。
    陌生而又熟悉的旋律在空气中一点一点清晰,好像沿着这条记忆中的石板路一直跑下去,就能回到那曾经无忧的童年。
    阳光,天空,金灿灿的向日葵。
    杪冬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在他前面,熟悉的院子里,清澈的天空下,素坐在棕木摇椅里,怀里拥着还是孩子的自己。
    她带着淡淡的笑,一摆一摆唱着那些仿佛在祈祷般的歌。小小的杪冬半眯着眼,似乎就要这样暖暖睡去。
    阳光静悄悄的,在他们周围绕成一圈金色的光晕,让幸福的感觉变得有些遥不可及。
    杪冬走近一些,伸出手指想要碰触一下。
    暖光中的素安却回过头来,笑着对他说——
    『杪冬,你知道吗?我们啊,总有一天会得到幸福的。』
    无论是你还是我,总有一天,都会得到幸福的。
    ……梦?
    睫毛轻轻颤动几下,杪冬慢慢睁开眼睛。
    是梦啊……
    六月明媚的阳光汹涌而至,亮晃晃的很是刺眼,杪冬抬起胳膊,将手背搭在眼前。
    居然会做起这个梦来……
    五指让光线折迭成一种怪异的角度,半明半暗。杪冬的眼里,沉淀着迷蒙不清的茫然。
    都已经是上一世的梦了。
    都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六年了。
    说着会幸福的话,可是母后她……都已经死了那么长时间了啊……
    “醒了吗?”
    陌生的低沉的声音让他恍惚了一阵子,杪冬放下手臂坐起身来,视线跌跌撞撞地投向声音的方向。
    脑海里的苍白还未散尽,而阳光又太过耀眼。那个坐在窗边逆着光所以模糊了面容的人,朦胧中似乎只看到他不甚在意地挂在嘴角边,似有似无的笑意。
    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掉,有几颗落在撑着地面的手背上,凉凉的感觉让他低下头,看见湿漉漉的木板一点一点加深了颜色。记忆开始倒带,杪冬这才想起自己是要救一个落水的孩子的,可惜水性不佳,又被水草缠住脚,差点丧命。
    “不自量力。”
    窗边那人轻哼一声,杪冬抬了抬眼帘。
    溺水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不过既然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那大概就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吧。
    眼睛逐渐适应过分明亮的光线,那个人的轮廓也一点点清晰起来。普通的眉,普通的眼,普通的面上刻着岁月沧桑的痕迹,四十左右的年龄,青衣长袍,支着头懒洋洋地坐着,普通的动作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的味道。
    杪冬恍惚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站起身,朝那人笑笑,说:“谢谢你了,大叔。”
    青衣人嗯了一声,兀自端起茶杯喝着凉茶,嘴角依旧似笑非笑地勾着。
    思绪渐明,杪冬偏开视线,看着窗外陌生的城镇和人群,被窒息赶走的感知觉渐渐回复。
    杪冬知道自己是在船上,船外岸边似乎围着许多人,嗡嗡咋咋地说着话。很多话语由于隔得太远而模糊了含义,可是夹杂在混乱的说话声中,他却可以清晰地听见那个落水的孩子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哭唤着“娘,娘……”,也可以听见女人颤抖着语调轻声说“没事了,娘在这里”……
    杪冬垂下眼眸,那幅母子相依的画面就这样从视野里退了出去。
    脚下是微微摇晃的船板,被水弄湿的地方留下略显孤单的痕迹。杪冬低着头,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未矢把那孩子送上岸,孩子的家人以为人是他救的,”青衣人看着他,眼里闪动着莫名的玩味与嘲弄,“还有你的包袱,掉到水里散开了,东西都被冲走了。”
    “哦。”或许杪冬并不知道青衣人说这些话的意思,他只是略带疑惑地看了那人一眼,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了,”他说,“谢谢。”
    青衣人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嘴角的笑意稍许加深。
    “你带着包袱,是要去哪里?他放下杯子,似乎对这个反应有点奇怪的少年起了兴趣。
    杪冬想了会儿,回答说:“只是随处看看,没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
    “那倒真是巧,”青衣人半眯着眼,语调慵懒,“正好我也想随处看看——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不知道身份、目的、甚至名字,就这样答应了青衣人的邀请,如果素在这里……或者母后在这里,大概会责备自己太过随便吧。
    夜风从窗缝一丝丝地溜进来,有些冷。杪冬把头埋进被子里,将身体蜷成一团。
    青衣人为什么会想要和自己结伴而行?又为什么愿意无条件地提供衣食住宿?杪冬不知道,也不想问。
    难得有机会出来走走,他不想因为遗失了盘缠这样的事而打道回府,至于旅途中所花费的银两,等回到皇城他自然会想办法还给青衣人。
    至于那人是否别有所图……杪冬从来都不担心这个问题。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风又变大了些,杪冬翻了个身,裹紧自己沉沉睡去。
    船是开往渠阳的。
    青衣人怕晒,总是呆在船舱里。而作为随从的未矢,除非青衣人特别交待,不然就如空气般,时时刻刻在他身旁侯命。
    杪冬却爱往外跑,或者帮着船夫摇桨,或者坐在一边钓鱼,或者什么也不做,趴在船沿边将手伸进水里,感受着流水滑过指尖带来的清凉触觉,然后整日整日地发呆。
    青衣人偶尔出来透透气,看见他在烈日下眯着眼昏昏沉沉的样子总是会不解地挑挑眉。他不知道,对于杪冬来说毒辣的六月除了阳光刺眼了点,并没有给他太热的感觉。
    大概杪冬最不怕的,就是热了吧。
    “你常常会这样随随便便地跟着陌生人走?”
    太阳落下去的那半边天就像燃烧起来了一样,深深浅浅的红流动着,极致的眩目。
    杪冬抬起眼帘看向水天相接处,眼眸里印出一层薄薄的流霞。
    “也不算是,”他放缓了呼吸,回答说,“只是有时候,不知要到哪里去才好。”
    六月七月,顺帝会带着他的皇子嫔妃大臣们去北乡避暑,独留在宫中的自己是雀跃且期待的,因为总算有机会离开皇城去外面走走。
    可是一跨出那道宫墙,欢欣鼓舞的心情就会被茫然所取代。
    天地如此广大,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而自己想去的地方,又是哪里呢?
    遇上拉货的老伯,他说“我要把这些东西送去澧都哟”,于是便决定去澧都看看吧;客栈里隔桌的大婶笑着念叨“我那闺女嫁去了沧州”,然后就想可以去沧州走走呢;热心的大哥赶着马车问“这位小兄弟可是要去云阳?天色已暗,这荒郊野岭的可没有村子歇脚,要不要顺你一程?”,继而摒弃脑海里想不出来的地名,踏上马车奔去云阳……
    找不到自己的选择,所以一路随波逐流。
    所以会跟着青衣人走,最重要的,大概也是因为他提供了一个可以前往的方向吧。
    杪冬探出身,伸出指尖割开水面沉沉流动的霞光。
    青衣人站在一旁,白玉扇轻轻抵在唇边。夕阳的余晖在他面上浮动着结成一幅暖橙色的面具,掩去那些隐隐流转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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