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经年尘土满香衣(出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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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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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声音似嘲若讽,十年来几乎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被刻骨铭心的悔恨折磨得辗转难眠。城头王旗变幻,远处千岩竞秀,芳草与天相接。西天云蒸霞蔚,将他一身银白盔甲染得斑斓赤金,竟让人分不清是血是光。
一夜间兵败如山,银须白发的父亲手握长刀,伤痕累累地躺倒在他怀里,倔强地怒目圆睁,竟是死不瞑目。
亡国破家,他对着将死的父亲含泪郑重许下承诺的那一刻,早已经背靠悬崖,退无可退。
“你可知血玲珑是何物?”她微微侧目,再不肯与他目光相触。
“我不知道。”他摇头。
“哦?”她重重挑眉。段天璃城府深沉,血玲珑内隐藏的秘密,竟然连身旁跟了他十年的亲信都不肯轻易告诉。
殷子扬点头道:“少主不说,我就不会多问。临行前,少主只交代了四个字:子夜当识。”
“当年我只答应他,伺机除去霍顾北,替他日后复国,除去心腹大患。其余的事情,都不在我应诺的范围之内。你回去告诉段天璃,望他念及亲情,也留三分人性。他若敢动天聪哥哥一根汗毛,子夜定决不绕他,此生此世,至死放休!”子夜冷笑,倔强地抬头,断然回绝。
“少主料定你不肯,行前让我将这件旧物带给你。他说,你见了它,就一定会同意。”殷子扬叹了口气,极不愿意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云锦制成的精致香包,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轻轻上前几步,默默递给子夜。
子夜微微诧异,狐疑接在手中,低头细看。香包不过巴掌大小,制成左右对称的心形,云锦质地柔软,微微摩挲在手心里,触觉滑润如玉,轻轻一捏,鹅毛般轻透松滑。
子夜只觉香包异样熟悉,细想却又不知起曾在何处见过。她略一沉吟,小心翼翼地打开香包,神情微凝重地将它送到跟前,入目是一小堆极细极小的黑色尘粒,丁香苍术的味道直冲鼻尖,药味清苦,却无不妥。子夜不解道:“这是……”
“文成皇帝的骨灰。”沉沉的男声好似在平静的湖面上用力掷进了数个石块,硕大的涟漪一圈圈激荡开来,翻天覆地撞击在一起,一刹那玉石俱焚。
“你骗我!我不信!他怎么会有?他又想做什么?”子夜脸上挂着的疏淡笑容霍的凋落,她捧着香包,细长指尖痉挛微颤,面色惨淡如魅。
殷子扬蓦然涌上冲动,一瞬间想要抛下所有国仇家恨,紧紧把眼前女子拥在怀中。他刚想伸手,脑海中蓦的印出一张中年男子血肉模糊的脸,打消他所有积攒的勇气,卡在喉间的几句安慰话语如鲠在喉,一出口竟成了伤人至深的要命毒药。
“你看清楚这个香包!云锦缎上的双色冰玉兰,正是孝德皇后的手笔。文成皇帝贴身带着的辟邪香包,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他麻木到面无表情,一狠心又从怀出掏出火褶吹亮,“你不要管少主是如何得到的文成皇帝的尸首,你只需记住,你要是不肯答应,少主会将先帝挫骨扬灰,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子夜,你可忍心?”
暗红的火光聚焦成一个小小亮点,照得心形香包上那朵黄白两色相依而生的双色白玉兰栩栩如生,好似活了一般。孝德皇后生前最爱兰花,双色冰玉兰为兰中绝品,花形如蝶,蕊似新扇,白色花瓣中夹杂着一丝一丝跃动的金黄,正是孝德皇后穷两年之功悉心培育而成,平时最为心爱。
景隆七年端午,孝德皇后依《礼记》所载,以五色丝线为经纬,双色冰玉兰为饰,亲手制成香包为文成皇帝贺寿。文成皇帝欢喜,从此将香包贴身携带,再也不曾离身过。
一念至此,子夜面色青白,原来隐在眉间的病容顿时尽现。她心中好似剜肉滴血,难过至极,却将香包紧紧攥在手心,不让自己哭出来。指节碰撞指节的声音咯咯响起,她几乎切齿:“殷子扬,你不是人!”
“你若要恨,就恨吧。”他收了手中火褶,天地重新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的声音一瞬间缥缈空旷,寂寞不似人语,“我知道,今生对不起你,唯有来世……”
“回去告诉段天璃,我答应了。”子夜心中纷乱如麻,澎湃而来的愤怒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让她失去所有的理智。
殷子扬恋恋望了子夜最后一眼,终下定决心地决绝转身,迈步向前而去。
“不去看莫娘吗?”
殷子扬一瞬间被定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动弹。良久,他才肩头耸动,低低叹息了一声,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提气纵身,消失在茫茫天幕之中。
子夜恨恨盯在他后背,望着他萧索的背影越行越远,眸中一切出离愤怒,终化成了萦绕在身的无限悲凉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