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开始越来越冷，早上起床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常常还有明亮的星星不断闪烁着清冷的光芒。北风吹起来，带动着墙角里堆积着的碎树叶，在半空中舞动着，如折翼的蝴蝶般，在这个萧瑟的时节里唱出生命最后的一曲末日咏叹调，舒缓、绝望而又悠长，缓慢地消失在这个弥漫着沉重愁绪的早晨……
    相里茉的心情是在一刹那之间坠入低谷之中的。她在晨读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那件小天送的毛衣，还有那件毛衣上面那些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污迹——那是那个晚上留下的永远的烙痕。它们狠狠地灼伤了她，让她在之后的每一天里都真实地疼痛着，从未消失。
    她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到了教室前面的某个角落。那里，杨清的座位上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留下。桌面上沉积着一层薄薄的浮尘，提醒着她时间的经过。她不禁为那个打了她一巴掌的女孩子担忧起来：这么多天以来，她到底在哪里？
    她不恨她，一点都不恨；甚至，她自己也能体会得到那个女孩当时绝望的心境：她深深的喜欢着那个优秀的男孩，可是，她却无法靠近他，靠近她的幸福，于是，她在最失望的时候，选择了报复——用自己的堕落来成全的报复……
    可是，在这场所谓的报复游戏中，究竟谁伤得最深，伤得最痛？
    一片枯黄的树叶从枝头飘飘荡荡地落到了窗台上，她伸出手，想要捡起来夹进自己的课本中，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她放弃了那片落叶，抬起头看着那个人。
    年级主任此时正站在窗外看着她，目光很是严厉：“你出来一下！”
    她只得站起来，走出了教室，来到年级主任的面前。
    “跟我去一趟办公室。”说着，她走在了前面，下了楼梯。
    她跟着她一块儿下了楼，来到了办公室。
    她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来到这个办公室了，尤其是上高三以来，她频繁地进出这个地方，早就已经没有了感觉。
    “上晨读的时候你干嘛呢？怎么一点儿都不努力？”主任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看着站在面前的相里茉，很严肃地问道。
    相里茉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既然你吃不了苦，还想考大学，那么——”主任突然换上了一副笑脸，“你可以考虑一下上次我说过的话。”
    相里茉在心中冷冷地笑了一下，然后问主任：“我如果那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她不明白，她的事情怎么会让这个很讨厌她的人这么认真地来对待。
    主任听了她的话，并没有恼，而是继续笑着说：“对我倒没有什么大的好处，无非是再被评选上优秀教师；可是，如果可以多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对于学校的名誉来说，当然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而对于你本人，好处其实才是最大的。你觉得呢？”
    她笑了笑，说：“是不是那个男人来找过你？那你可以告诉他，那些通过关系弄到的获奖证书，我是不会用的。”
    主任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她没有想到这个女生会这么倔强，竟然在这个时刻，在所有高三学生都恨不得能用金钱买到各种获奖证书来增加考分的关键时刻，她竟然……
    她不由地换上了另一种方式来劝说这个女生：“你为什么认定那些证书就是评委和老师们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才给你的？你难道对自己就没有一点儿自信吗？”
    她只是看着别处，什么也没有说。
    “再说了，你的成绩一直都不太稳定，只凭你个人的高考成绩，要上好的大学，的确有点儿困难。可是，如果你将那些证书都利用上，不仅可以加分，甚至还可以让学校保送你上名牌大学。”主任继续开导着相里茉。
    “要不，你明天将那些证书都带过来，再写一份申请，以后上了大学，这个很有用。”
    相里茉在她说话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听着，心里却一片凄凉。她觉得自己只是主任眼里一个为保证学校的重点升学率而设置的棋子，只是她手里一个可以增加胜算几率的筹码……
    原来，别人心目中的自己，是那么地微不足道，却又有着利用价值……
    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她很认真地对主任说：“对不起，主任！你所说的我办不到，因为，那些证书我早就已经扔掉了。”
    “什么？扔掉了？”主任不敢相信她的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将那么重要的东西扔掉呢？”
    “也许对于你们来说，它们的确很重要；可是，对于我来说，它们却一文不值。所以，以后麻烦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再找我了！”说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那一整天的心情都糟透了，所以，她在放学回家的时候，并没有等小天一起回去，而是一个人乘车，来到了郊外的教堂。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做这一切也仿佛只是在听从冥冥之中的安排。这所教堂，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来过的。那时，外婆经常带年幼的她来这里做礼拜。外婆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无比地信仰着他们心目中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上帝。那时，她不懂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将自己的信仰寄托在一个从来没有现过真身的所谓的“上帝”身上；直到有一天，当她的外婆去世后，当亲情一次次地遭遇背叛时，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去信仰……
    于是那天，她突然那么地想念她的外婆。她从未感到那么地无助，于是，第一次一个人独自来到了外婆生前常来的这座教堂。
    走进教堂的一刹那，她的悲伤和失望突然就那么迅速地沉淀下去，那一刻，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内心真正的平静……
    她终于明白，外婆为什么那么虔诚地对待她的上帝：因为当你无助和绝望的时候，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让你信仰……
    在这里，她一个人安静地坐了很久。当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之后，她走出了教堂，向教堂后面的墓地走去。
    这是一片荒凉而简陋的墓地。野外的风狂乱而无方向地刮过墓地，已经枯黄的干草在风中不断地摇摆着，发出沙沙的响声；被风卷起来的草屑和墓地里残损的花瓣在半空中起起伏伏，不停地向远方飘去……
    她不得不承认，她一个人是很害怕来到这个地方的，可是，她的外婆却沉睡在这里。只要一想到外婆，她的恐惧感就会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涌上心头的温暖。每次来看外婆时，她都会先去教堂，等到自己的心情完全平复下来的时候，她才会来看外婆——她不愿意自己的不快和伤心让自己的外婆看到。
    她始终相信，外婆还在这里，她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着，而从没有离开过自己。当她需要她的时候，她只要来这里，外婆就会看到她，从遥远的天国里关注着她……
    所以，她不会让自己的外婆看到自己的不高兴，她要让天国里的她每次看到自己的外孙女时，那个女孩始终都是那么地快乐，那么地幸福！这样，远在天国里的外婆才会安心。
    她来到外婆的墓地前，看着照片里她依旧慈祥的脸，泪水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她连忙伸手擦干了泪水，然后，强忍着泪水，向外婆露出了甜美的笑脸。
    她用手不断摩挲着外婆的照片，轻轻地对照片上那个慈祥的老人说：“外婆，我来看你了。你最近还好吗？”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她走上楼梯，来到了自己家的门前，掏出钥匙正要打开房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怎么现在才回家？去哪里了？”
    她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正是小天。此刻，他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她边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边问小天。
    “今天放学我在楼下等了你很长时间，最后又去你们教室看了一次，都没有你的人影，所以，我很担心，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茉打开了客厅里的灯，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着小天，微微一笑，对他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会出什么事呢？”说着，让一直站着的小天坐了下来，然后又笑着对他说：“不过，还是很感谢你的关心。”
    小天没有说话，可是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好了，别生气了！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她安慰着小天。
    小天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我不是生气，我是在为你担心。听说今天教导主任又找你谈话了，你不会是因为她，所以才……”
    “小天！”小茉看了看眼前的小天，然后低下了头：“我明天要去找那个男人，告诉他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
    小天当然知道她所说的那个男人是指她的父亲。于是问她：“又是因为你的证书的事？”
    “嗯。”她点点头。
    “其实你不必这么固执，你为什么那么坚信，那些获奖证书一定就是因为你爸爸才获得的？也许，那真的全是靠你自己的努力才获得的呢？”小天看着她，很诚恳地说。
    “小天——”她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你真的认为我就那么优秀吗？”
    “是！”小天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你为什么就不肯给自己一点信心呢？”
    “信心？”她在心里想着那个男人说过的最伤害她的一句话——你为什么就这么差劲？为什么就不能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呢？
    她想，她连和普通的孩子“一样”的资格都没有，还凭什么说优秀呢？她更没有理由去对自己充满信心……
    更何况，那个男人曾经说过，除非她能考上他的母校——那是一所在全国排名很靠前的名牌大学——他才会考虑为她出学费；而如果她考上的是一般的大学，他是不会为她掏一分钱的。她知道，即使自己凭那些获奖证书取得加分，要上那所大学还是很费力的；可是，小天不同，他肯定会报考那所大学的，而且一定会毫不费劲地被录取——因为他实在太优秀了。
    想到即将来临的分别，她不禁有些伤感——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小天在自己的身边，如果一旦分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适应一个没有他的全新的环境？
    “你怎么了？”小天见她半天都不说话，很奇怪地问道。
    “可能是太累了吧！”她随口说出了理由。
    “那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然后，小天看着她与往常不太一样的脸色，带着自己对她的担忧，离开了她的家。
    她送小天到门口，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才转身回了屋。一进屋里，面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又一次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