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经诗，桃夭》
    墙上被挂起了一幅字画，大红色的底，金灿灿的字，把屋子点缀得喜气洋洋。妇人们一改不耐面孔，一个个微笑着，大概是怕坏了喜气，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她们忙前忙后地准备新衣，胭脂水粉，准备给夏霜儿弄个喜庆的新娘妆。
    一觉起来已是天亮，夏霜儿被安排在房里，什么也不做。只是洗净了脸，默默地坐在梳妆台前，犹豫着取不取下面纱。虽然胎记的事露城里无人不知晓，但爱美之心人人皆有，自然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出丑陋的痕迹。
    她从镜子里看着字画，好个《桃夭》的词句，可是要和她作对。打知道要嫁去陆府后，她从没有过一丝兴奋，最多的情绪，可能是疑惑吧。对于自己的条件，夏霜儿心知肚明。城不服气的人多的是，自然没有任何威信可言。四爷在他们口中可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何必娶她这个毫无身份，甚至比普通人还要条件差的姑娘。让人费解。
    正在沉思，几个妇人陆续进来，夸张地啊了一声：“夏姑娘哟，不是说了先自个儿梳洗一番么。怎么依然坐在那儿。”
    “已经好了。”
    “这是哪门子梳洗哦。”打头的妇人语气夸张，最后一个字音拉得老长老长，让人听了心中不悦。
    夏霜儿没做声。过了门，她安慰自己，总会好起来，怎么说自己也是陆家的女主子。
    “这么好了，你-”妇人翘着兰花指指吩咐，“留下来帮忙吧。”被叫过来的是一个牛高马大身形彼为壮观的中年妇人，夏霜儿暗暗喊糟。她从小就没被人伺候过，在家都是她和母亲打点一切，父母过世后更是自立，哪有过被人摆弄伺候的经历，还是这么一个壮妇。顿时浑身紧绷，往后移了移。
    可是又能怎样。那个妇人关上门，走到夏霜儿跟前一手就把面纱扯下，眼里的不屑扩散着，但嘴角笑意不减。夏霜儿没想到她会如此粗鲁，下意识地要抢回面纱，但怎会成功。
    “夏姑娘，请您忍忍吧。等回披上头巾，一样效果。”语气嘲弄，手里不停地摆弄着夏霜儿的乌丝。
    头皮突然一紧，夏霜儿没忍住，啊地叫了出声。头发被狠狠地拉起，那双手似乎要把她的头皮都扯下来。一阵阵的疼痛有规律地传来，头上的血管扑通扑通地在脑子里回荡。
    “请…请你轻点。”她忍不住了，但不敢乱动，就怕更痛。
    “这种发式就是需要紧才好看，若松了哪有效果。”夏霜儿从铜镜里偷看妇人的脸色，发现她眼中的不屑更强烈了，妇人发现她的目光，赶忙移开眼。
    也不知道哪儿得罪她了。夏霜儿有些气，就算自己再配不上陆家，也不用这么无理。现在是怎么回事，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女主人。随即又想，恐怕只是个空名头吧，又有谁会真正尊重自己。突然地，她好想小叫花们，想他们的笑，想他们的纯，还有他们姐姐来姐姐去的叫声。
    这么一恍神，头上的疼痛减弱了，但脑子还是扑通扑通地响。像是有虫子在脑子里打鼓唱歌，仔细听听，可是唱着出嫁的歌曲，她想笑脸皮又绷着笑不出，难受。
    最后妇人手顺着发线一扯，夏霜儿整个人往后靠，双手凭空乱抓，什么也抓不着，只好默念了一句什么，定在来半空中。再顺着力往前，端端正正地坐回在梳妆台前。
    妇人眼里划过一丝什么，夏霜儿没看清。但以她稍带迷惑的神情，明白刚才并不是意外，肚子里有什么翻滚着，自己有这么惹人讨厌么。
    “请问…”夏霜儿开口，又停住了，有什么能问的。以对方对自己的表现和态度，有什么能问的。
    “夏姑娘，什么事？”妇人努力地平和开自己的神色，微笑地问。
    沉默，在她们之间荡漾着。头皮还是疼，突突地响着。夏霜儿想了想，又轻轻地说：“没什么。”
    “该上妆了。”妇人似乎也觉得气氛不对劲，有些后悔刚刚做过了，若坏了四爷的日子，可没好下场。赶忙走向前，拿起眉笔，要给她画眉。
    轻扫蛾眉，又上了些胭脂，夏霜儿整个人亮起来。她微微往右侧，避免看到左脸的狼狈。若真想算命仙说的，胎记会消失，自己会是如何的姿色。
    乘她恍神，妇人加快手脚把她打扮好。脸上略施胭脂，也不深加装饰，毕竟怎么上色，也掩盖不去痕迹。戴上假发，盘好。然后戴上玉簪，宝花，所有头饰弄好后，夏霜儿头抬也抬不起，没办法能看到面容。再配上耳坠，整个脑子昏昏沉沉。
    身上穿着深色的丝绸薄衣，袖口绣上了喜庆的红色，外头又套上大红喜袍，袖子宽大得很，红艳艳地亮起了屋子。手上被挂上了玉镯，戴上了玉戒，均是刻工精美，可见陆家对这次婚礼下足了手笔。
    夏霜儿勉强抬头，细数头上装饰。心里暗暗吃惊，花钗九树，翟九等。竟是一品夫人的服饰，自己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她疑惑了。
    “好了，夏姑娘。”妇人脸上堆满了笑，“差不多时候了，小的可要给您盖上头巾了。”
    夏霜儿不出声，眼前一片猩红，过了一会才适应过来。
    “小的先退下了。”远处传来妇人的声音，随即便是啪地关门声。
    一关门，如同隔了一个世界。太安静，屋子太安静了，夏霜儿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不出声。只有缓长的呼吸一起一浮。屋外吆喝声不断，夫人们忙前忙后地整理着什么。
    又有什么整理收拾的呢，自己的全部家当，一个布袋便能盛完。最重要的，她摸了摸怀里的薄本，就是算命仙赠给她的书。
    屋外的传来许多低低的说话声。这次四爷出钱可多了…一双玉雕花瓶…金银首饰各二十对…玉器六个…五批丝绸…红木柳纹梳妆台一个…珠宝柜…屏风…
    夏霜儿听着这个长长的没有中断迹象的列表，心里吃惊。这样听下去，几乎都是能久留的物品，这嫁妆真够丰厚。按现在陆府人的态度，若自己没有这笔嫁妆防身，还真没依靠了。自己还是要存些银子以防万一，哪日被赶出来也有后路…呸，呸，乌鸦嘴。
    她忽喜忽忧地盘算着，过了好久，都开始要打盹了，一阵敲锣打鼓阵天响的声音传来。许多人涌进了屋子，不由她分说，推搡着出了屋。脚步踉跄着，她紧紧地抓住最近一个人的衣袖，生怕给摔了，成为小城的笑料。
    不知是谁，突然地猛推了她一下，夏霜儿猛地摔进了轿子，脚边碰到一个软呼呼的东西。
    远处传来一声，“起轿。”身子一轻，颠簸着向前。
    她闭起眼，暗暗地做深呼吸，竟有些紧张。
    这一刻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