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格曾经问过爸爸，为什么村子的名字叫底湾？
    袁大山沉吟半刻，回答道，那要问先人。
    这个老实的庄稼汉并不知道村子名字的由来，但是并不妨碍格子喜欢，听着就像有座府邸在山湾，可以等他随时回去。只是现在，他又要暂时离开了。
    昨晚，他又梦到了那个经常做的梦，妈妈又要离开了，只留他独自一人停滞在虚无中。虽然醒来后妈妈一直抱着他，但是那种无助的苦涩感怎么也冲淡不了。
    这次，妈妈没有出山送他，只是把他送到了邻村的山坳那，爸爸带着袁宋一起把他送回了外公外婆家。
    一路上，袁宋一直在嘚吧嘚吧嘚，试图转移哥哥的注意力，山路狭窄，只能过一人，袁宋走在前头，一只小手一直伸到后头，将哥哥的手紧紧抓着，爸爸挑着扁担断后。
    “哥，爸爸妈妈说我今年也可以上学了，到时候等你放假了，我们一起学。”袁宋时不时扭过小脑袋看一眼方格。
    方格顺着两人相握的手看着路面，有点小期待，“那你在哪里上学？是镇里吗？”
    “没有，镇里太远了，妈妈说就把我放邻村上，那儿不是有个老师吗，村里也有几个小孩，我们一起学。”
    “只有一个老师？”
    “对啊，山里人少，有一个老师就不错了，听妈妈说以前姐姐也在那里念的书。”
    “你要是能来镇里念书就好了。”方格有点落寞。
    “没关系，你好好学，等你暑假来了你来教我，我肯定学得特别好！到时候我就是全班第一了，姐姐说拿第一老师会有奖励，你再回来的时候我就把奖励送给你。”袁宋嘴唇一抿，嘴角高高往上翘，傲气地抬了抬下巴。
    “哈哈，弟弟，你想得可真美。那就说好了，等我暑假来了教你学语文数学，我可是我们班第一呢，绝对把你教好。”方格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似乎有了新的目标。
    一路上说说笑笑着，他们下山的路也显得没有那么艰难了。
    从山脚到镇里，是有车可以乘坐的，上次是搭的拖拉机，这次运气好，来了辆载人的三轮车。
    在车上，方格和袁宋俩坐在车尾，可以看到沿途的风景，方格一会儿指指马路下面那条碧绿的大河，一会儿指指河对岸一溜子红色屋顶的小镇，还有小镇背后的那座低矮的小山，听说那里有个寺庙，寺庙里有个和尚看相很有一套。
    方格在向袁宋介绍这些的时候眼里泛着光，就好像能为弟弟讲解自己见过听过的东西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袁大山看着两个儿子，嘴角噙着笑，希望兄弟俩好好长大，兄友弟恭。
    到了镇里后，袁大山准备带着他们先去吃饭。
    “格子有什么想吃的吗？”他们下车的地方正好是镇里的闹市区，饭店、水果店、蛋糕店、肉铺等等，应有尽有。
    袁宋来来回回张望着，觉得新鲜又好奇，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方格也踮着脚来回看着，小镇的格局其实特别简单，依河而建，背面靠山，两长溜房子中间隔着一条大马路，这些店铺也就都在马路旁。
    方格在找包子店，一回到镇里他就特别想吃包子。上学的时候每天经过学校门口，正对着校门的那家包子铺就飘来阵阵香气，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揭竿造反，咕噜咕噜叫着。
    “爸爸，有包子店吗？我们去买包子吃吧。”小方格仰着头望着爸爸，眼神里满是希冀。袁大山心里想着，这儿子太懂事了，为爸爸省钱啊。
    “没事格子，爸爸有钱，今天想吃什么尽管说，宋宋，你想吃什么？”袁宋迷茫地看着爸爸，他不知道有啥吃的，但是他看着马路对面的那家蛋糕店挺漂亮。
    “爸爸，那是什么？能吃吗？”
    “啊，是蛋糕啊，想吃爸爸给你们买，走，咱也尝尝鲜。”袁大山挑起地上的担子，带着俩小子向蛋糕店走去。
    “哥哥，你吃过那个东西吗？看着好好吃啊。”袁宋吸溜着口水。
    “没有，我也没见过，不过我想肯定很好吃。”方格也跟着咽了口口水，虽然没有包子吃了，但是有蛋糕也超级棒！
    袁大山给两人各买了一块糕点，又带着他俩进了一家面店，给自己点了一碗分量十足的面。俩儿子吃完糕点已经吃不下别的东西了，摸着肚子眯着眼，满脸餍足的样子。
    在去里河村的路上，他们又搭上了一辆拖拉机，三个人坐在后头，屁股随着车身一颠一颠的。
    袁宋一只手紧紧扶着车身，另一只手腾空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皱了皱小小的眉头，忍不住问道：“哥，你每天都这么上学的吗？这么颠，怪不得身上都没肉了。”
    “谁跟你说我坐拖拉机上学的？我平时都是走路的好吗？坐拖拉机都要靠运气，弟弟，运气知道吗？咱们今天运气好。还要给钱，你以为咱们是白坐的吗？”方格笑了，声音被拖拉机颠的一颤一颤的，“哎哟我的傻弟弟。”爸爸也跟着笑了，哎哟，儿子太傻了怎么办。
    “啊？要走这么远的路上学啊？哥，怪不得你这么瘦，走太多了。”
    到达里河村是下午一两点的样子，村里的人吃过午饭后很多都搬着凳子坐在外面晒太阳。方格拉着袁宋的手走在前面，内心忐忑，他的肩膀又不自觉地缩了起来。
    “格子，别怕，咱是男子汉，顶天立地，没做错事，放轻松点。”爸爸如山一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方格扭过头看了看爸爸，咧着嘴笑了一下。
    “哟，方格回来啦？”三外公扛着锄头从他们正面走来，“这是到干爸家过年去了？”老人家笑着和袁大山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
    方格点点头，小声地唤了一句：“三外公好！”
    “好好，这是谁啊？”三外公弯下了腰，摸了摸袁宋的头。
    “我弟弟。”方格不自觉挺了挺胸脯。
    “儿子，快跟爷爷打声招呼，叫爷爷好。”
    “爷爷好！”袁宋仰着脑袋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哎哟，好好，真乖！”说着便直起腰跟袁大山说了一声走了。
    他们走上河堤时，方格看到了坐在门外的外婆，低头凑到袁宋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那个就是我外婆。”袁宋顺着方格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捂着手踮起脚尖在方格耳边悄悄说：“看着好像很凶的样子。不怕，有我和爸爸在呢。”
    外婆在他们上河堤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他们了，等他们走近，外婆站起来进屋给袁大山泡了杯茶。她客气地把人让进屋里，和袁大山说着一些客套话，又夸了几句袁宋，便由方格带着弟弟上楼放行李去了。
    过年做的糖糕，袁大山挑了半笼来，他把糖糕交给老人家，又从腰包里拿出一百块钱交给她。
    “这是给方格的，孩子放着不安全，就麻烦你平时给他买些吃的用的，给他点零花钱。”
    外婆接过钱放进兜里，客气道：“你太客气了，孩子在我这有的吃有的用呢，你就放心吧。钱我会给他的。”
    “那就拜托你了，他外婆。”
    两个小孩儿躲在楼梯口听着大人们的对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的那股悲伤愈发膨胀。
    “哥……”袁宋憋着嘴，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没事，不哭，等着哥哥来教你念书啊。”方格哽咽着。
    他们还要趁早赶回去，袁大山喊了一声袁宋，提醒着。兄弟俩手拉着手从楼梯口出来，朝着他们走去。
    “他外婆，还是要麻烦你们多多照顾格子了。”袁大山再一次说，他看着走来的方格，也泄露出些许不舍来。
    “爸爸！”方格跑过去用力抱住了袁大山的大腿，“爸爸，记得暑假来接我回家。”他仰着头努力想看清爸爸的脸。
    袁大山用拇指抹去格子眼底的泪，柔声说：“格子放心，等着爸爸啊。在这听外婆的话知道吗？好好学习。爸爸会来接你的。”
    袁宋在他身旁，一只手紧紧拽着哥哥的衣角，另一只手在脸上胡乱擦着，眼泪鼻涕一把和了。
    袁大山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看到他外婆站在旁边皱起眉略带不满地看着方格，忙正色道：“好了，没几个月就来接你了啊，格子，还记得爸爸跟你说过的话吗？男子汉大丈夫，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俩给我把眼泪擦一擦。”说着就扯过了袁宋的手，“好好跟哥哥说再见，我们要走了宋宋。”
    袁宋抬头看了爸爸一眼，又转过头看着方格，“哥……哥，我要，走了，你，你要记得想我。”他边说边抽泣着。
    “弟弟……”方格将哭声憋在喉咙里，用力抱了抱弟弟。
    “好了，你爸和你弟要赶路，不要把他们耽搁了。”外婆过去拉住了方格的一只手臂，把他拉到身侧。
    袁大山抱起自己的儿子，和他们说了一声，就拿着扁担和空布袋转身走了出去。
    袁宋趴在爸爸的肩头一直看着方格，小手一下一下慢慢地挥着。
    方格呜咽着跟出门去，却被外婆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胳膊，他只好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一点点，渐渐远去，直至他们下了河堤，穿过里河，消失在对面的油桐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