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皇帝面前你搞事是想死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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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紫宸殿。
龙涎香静静地燃烧着,室内静谧一片,只有衣衫摩挲时发出沙沙的声音。皇帝张开双手由宫婢服侍更衣,随意地扫了眼内侍监莫长林摊开的折子:“十一个。”
“是。”栖溯翎恭敬地站在一旁,眼睑微垂,好似秋月凝霜雪的面容上携着一丝清浅的笑:“杨太师携礼部弘文馆诸位官员仔细评选了此番参选之人的呈上来的小词,筛选的这十位,不论出身,文采上皆是上乘。至于这最后一个……”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帝打断:“就是杨琦举荐的那个吧,殷骞的那个义子,叫什么?”
“陆临泽。”舌尖向上,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平仄低吟的声音就如一滴水滴落在静止的湖面:“观杨太师当日所述,倒是个胸怀广大之人。”皇帝看了一身身旁的太子,虽面上不显语气却分外温和:“杨太师亲自引荐,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就知道了。”
栖溯翎点点头跟在皇帝身后走出大殿,腰间玉饰走动间发出清灵脆响,皇帝侧目看了他一眼,褐色的瞳孔里平静一片:“太子对此次人选有何看法?”
栖溯翎低头略微沉吟,墨黑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薄红的唇里清透的话语一字一句:“儿臣并未看到那十人的小词,只是略微了解了下各自的身份,不过以杨太师的公正廉明,想来都不会差,七弟定能挑到一位品学兼优之人。”
阳光从云层里露出身影,落在褐色的眼瞳上闪过点点光芒,文气谦和的面容上也渐渐浮现一丝笑意:“如此甚好。”
晴空万里,阳光有些炽烈的照耀着大地,空旷的宫门前陆临泽被晒得头晕眼花,要不是其他人都规矩的站着,他都想去墙角的阴凉处蹲个痛快。他眯着眼睛将其他人打量了一遍,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各个都长得不错,脸果然是人间的第一通行证。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嗯,近三个月的富人生活调养的很是光滑,虽然还不白,但早晚能加入白嫩大军。
只要功夫下得深铁杵都能磨成针!
“陆临泽。”一声突然的呼唤把自顾自打气的陆临泽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去,那个热衷当交际花的殷恪言居然带了个人走到他这边来,将来人不着痕迹打量一遍,白净红润带着婴儿肥的脸,单眼皮嘴角天然带着一丝笑意,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的长相。陆临泽安抚住被吓到跳得起劲的心脏,问道:“二哥,有什么事吗?”
“这位是卫尉少卿邱大人家二公子,特来见一见你这个被杨太师亲自举荐的人呢。”殷恪言笑得亲和却在“亲自举荐”上咬字特重,让陆临泽后背在艳阳天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实在是怕了这个二哥了。
“在下邱迹。陆公子有礼了。之前便听闻陆公子于陈大学士府上一番高论得杨太师赏识,今日终于得见。”来人教养很好,面对陆临泽这个“走后门”的也是彬彬有礼:“闻陆公子那日言辞很是叫我佩服,想陆公子出身西州荒凉之处,眼界却比我等这些天都之人还要广阔,思来只觉惭愧。”
陆临泽望了眼蓝的像琉璃一样的天,有点子无语。你佩不佩服我看不出来,包括我家二哥在内另外九个是铁不佩服的,不仅不佩服还憋着一股气呢。从他来到这个宫门前等着时他就被不友善的目光扎了一轮又一轮了,但他也能理解,本来就是十个萝卜一个坑,这要种哪个萝卜还没清楚呢,半道上又跑出他这个主考官杨太师亲自推荐的“关系户”,任谁都不爽。
理解,理解。
陆临泽打着哈哈连番谦虚几句,盼着这人唠几句就快点走吧,舞台留给你们,我今天铁当背景板。
“不知陆公子为这次试题带了什么东西入宫?”邱二公子的一句话让周围原本就在偷眼打量的人都静了下来,全都竖起了耳朵,陆临泽一下子被目光围在了中心,真是如芒在背。他想避都避不过去,只能无奈地把手上的小盒子递了上去,“一支玉簪。”
邱二公子打开盒子将里面造型以及料子都非常普通的簪子拿在手上,颇有些失望:“这就是最贵重的?”
“嗯。”陆临泽点点头,黑亮的双眼里漾起这比之春和三月还暖的温情:“今年的除夕是跟爹在驿馆度过的,当时有个卖货郎也借宿在此,爹就想买件礼物送给我当新年礼,我便选了这玉簪,就当是弱冠之年的礼物吧。”
“哪有自己给自己选弱冠礼的,陆临泽你可真是无知。”殷恪言对于这个理由嗤之以鼻,他从邱迹的手上拿过玉簪:“陛下的旨意是选最贵重的一样东西带入宫中,结果你就是这个?你在藐视天家吗?”
陆临泽只是笑了笑,凝视着这玉簪的目光没有半点改变:“我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这就是我最贵重的。”这话较真的说不对,他最贵重那半块玉,但伴读不是自己想选的是他脑子发热作出来的,他犯不着为这个伴读把这个亲爹给的遗物拿出来。而且最后的终选题目“带一件最贵重的物件”,他虽然不太清楚带东西进去干嘛,但想想看面试的都是小屁孩,皇帝老子也不会考什么经史子集这些深奥的东西,所以这几天他思前想后,认为这终选考个《三字经》大概顶天了,最多再问一些小问题评估一下思想内涵什么,瞧瞧脑子灵不灵光。本着杨太师的脸面要坚决维护摆烂又不能完全摆烂的态度,殷爹这位生者中最重要的人送的礼物,就是他最合适的选择了,到时候再把感情酝酿到位,能谋个体面退场一切万事大吉。
殷恪言倒没有再嗤笑陆临泽,只是捏着那支玉簪眼波流转,气氛一时有些静默,邱迹赶紧准备继续再说些客套话,厚重的声音响起,紧闭的朱红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几个宦官走了出来,人群瞬间围了上去,大家都目光都聚在为首说话的宦官身上,陆临泽等人站在较远的位置,一时也听不清那尖细的声音到底在说什么,人群很快安静下来,十来个小孩规规矩矩开始排队准备跟着他们进去,手臂处被打了一下殷恪言将盒子扔给他,下颌一抬高傲的像只孔雀:“走吧。”
终选的场地在一处偏殿千秋殿,为首的宦官带着他们左拐右拐,直把陆临泽绕得有些晕乎,直到他看到远方的一座宫殿,空旷的场地上一群身着绯色官服的人里殷骞赫然在列,他知道,千秋殿到了。
按捺下不受控制快速跳动的心脏,陆临泽深深吸了口气,握紧手上的小木盒,不能怕,见皇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了。玉簪再看一眼,别出什么——陆临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迅速消退了下去,脑中一片空白,几分钟前还拿在邱迹手上的玉簪,在他眼前的玉簪此刻居然不见了?!什么时候?陆临泽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前面发生的事,玉簪离开他视线时只有宫门开启时那一会,当时是殷恪言把盒子给他的……
殷恪言!!
像是感受到了陆临泽的目光,前方的殷恪言也回过头来,有些圆润的小脸上笑意慢慢爬上眼角,安静的狠绝的,置他于死地的。陆临泽怔怔地望着他,终于失望的承认这一切的预谋已久。
前面的人在说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清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嗡嗡作响压迫的他只想逃跑,他不知道一会面对皇帝时他要怎么做才能让皇帝饶恕他,不迁怒殷家,怎么办?怎么办?
时间一点点流逝,排在他们前面的人也一个个离开,陆临泽却找不到半点解决的办法,后背已经汗水密布,眼泪也要在这份恐慌里夺门而出,绝望就像是一片巨大的泥沼把他一点点拖入其中,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看着自己越陷越深直到……“忠武将军殷骞之子,殷恪言,陆临泽觐见——”被特意拖长的声音在耳畔如雷炸起,来了!陆临泽惊恐地睁大双眼下意识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殷骞。以为孩子临到关头紧张了,殷骞扬起一丝安抚的笑容回望他,陆临泽垂下眼帘勉强挤出一点笑,爹……
“小子殷恪言参见陛下太子殿下,吾皇万岁,殿下千岁。”千秋殿很大,大得有些空旷,明明站了不少人在两边,陆临泽依然觉得有阴冷的风从四面灌进来,让他感觉被禁锢在冰窖里一样,冰冷刺骨。
实在是过于无聊,十来个小孩子装模作样的表演只让他昏昏欲睡。栖溯翎端正地坐在一旁,目着一张脸认真聆听下面的小胖子侃侃而谈,花里胡哨的辞藻极尽吹捧之能事,听得栖溯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父皇,男人维持着温和又不失威仪的表情,眼眸含笑,瞧着倒像是很赞赏下面说话的人,大概是感受到了父皇的“赞赏”,这殷家二公子越说越起劲,栖溯翎弯起嘴角,移开了目光。
只是旁边那位……他打量起被杨太师举荐进来的陆临泽,不甚出众的样貌,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惧里而失了神,栖溯翎挑眉,他这是怎么了?竟害怕至此?
身边殷恪言叽里呱啦一大堆陆临泽是一句也没听见,周围白茫茫一片连人都看不清,浑浑噩噩只看到面前死路一条。我要怎么做,谁来告诉我!
“……陆临泽!”尖锐的声音穿透耳膜,拉回慌神的陆临泽全部的注意力,他稳住鼓噪的内心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下大礼,双手捧着里面已经空无一物的木盒,心内一横,决定遵循心里的那个念头赌一把!
明明自上殿时都是一脸慌张无措,此时却像是下了某种重大决定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了,皇帝微微眯眼,想做什么呢?
陆临泽将盒子捧至头顶,一点一点打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的响起,在寂静的大殿上甚至形成一层一层回声:“小子所选贵重之物是——”
他微微抬起头,平视目光所见的阶陛,上面雕刻的金龙栩栩如生。片片龙鳞在照进来的日光下泛起炫目迷离的光,似随着飘逸的云纹腾飞天际,“无!”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陆临泽的手上,木盒内空空如也,如他所说没有贵重之物。站立两侧的官员皆都面面相觑,今日的十一个参选人哪个不是带着精巧贵重的宝物前来,怎么这个孩子就……有些人将目光移到站在最前面的杨太师身上,而后者只是身形笔直地站在那里,布满皱纹的脸上瞧不出情绪,只是离得近些隐隐看见嘴角微微弯起的一点弧度。
陆临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回到自己的胸腔,剧烈的跳动也趋于平静,当突破那层恐慌即使知道后果如何好像也能坦然接受了:“小子认为,这世上没有贵重之物,这世上皆是贵重之物。”
皇帝微微坐直身体,带着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着他:“哦,何以见得?”
“小子以为,贵重与否不在于物,而在与人。”跪在下首的少年黑亮的双眸平静又坚定,明媚的阳光照进大殿内,依稀看见尘埃浮动,就像是黑水晶被照耀下迸射的晶屑。栖溯翎收回目光,白皙到有些清透的面容上微微浮现点笑意,牵动到如流水落花般的眼底,笼上春烟醉染的多情。
看来今天倒也不算太无聊。
“如陛下心里,最贵重的是江山社稷的安稳,黎民百姓的安生;在座的各位大人是成辅弼兴治之美名;为商者,是贩卖交易后所得的钱财……”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坚硬无比,春日里衣衫单薄没有一会膝盖就因为承受不住而刺痛起来,陆临泽强忍着不适,慢慢抬头望向上面:“而对于民者来说,是旱年落下的一滴雨,是冬季裹身的一布衾,甚至是逃荒时捡到的一块脏馒头。身份不同,境遇不同,所见不同,所知不同,得到的贵重之物也是不尽相同。你所珍爱之物与他人而言或许不过如敝履,又怎么能一概而论呢。所以,小子什么也没准备,因为这天下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为珍贵。”
殷恪言早已呆愣住,连手指掐进掌心的疼痛都感觉不到,跪在那里的男孩单薄消瘦,放量有些大的衣裳穿在身上好像随时都能压塌他,可他依然背脊挺直脸上宛如一潭清泉静止般宁静,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无意识地松开握紧的手,陆临泽!
文珺微微动了一下耷拉了近一个半时辰的眼皮,皇帝的表情未变文珺却看出了细微的不同,而整个事情的始作俑者的杨老太师,老头捋着下巴上的胡须,对着那个孩子赞赏地点头,看来很满意,而余蒙……男人面上虽然努力维持冷峻的样子,但文珺还是眼尖地看到他隐在长袖内的手在微微颤抖,看起来很生气,文珺的心情一下子舒朗起来,连站在这几个时辰已经酸软的腿都有劲了。
皇帝接过校书郎呈上来的纸张,这些全是方才十一个小孩在殿上所说的话,全部都记录在此,他翻看了一遍后环顾四周:“此答案甚好,朕心甚悦。”
殿外的广场上,龙形纹样的黑色旗帜迎着风猎猎作响,殷骞迎着刺眼的阳光望向远方蔚蓝的天空,流动的积云被风吹散了形容,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似是将天割裂,他听见内侍官喊着“散——”才回过神来,便看到他牵挂的两个孩子走了出来,而在前面引路的居然是陛下身边的内侍监莫长林。殷骞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是怎么回事?
杨琦远离那些凑上来的同僚一个人往宫外走去,那一直挺直的腰杆也微微佝偻了起来,回廊外的空地上种了几棵桃树,此时正开得热烈,潋滟的薄红色如一片海一般弥漫了整个眼帘,生命的气息如此令人眷念满足,就如那些年轻的朝气的面庞,鲜活的光芒照耀整个天空,而他是冬天风雪里的一根枯木,半截身体都深陷泥土了,一声叹息从嘴里泄出,平添了一丝疲惫:“老了啊……”
“杨太师身康体健,怎做此消极之语?”男人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将杨琦从自艾的情绪里拉回现实,他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这才看清原来那片桃花下站着一个人,文珺。
作者闲话:
我怎么把太监名跟太师名弄成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