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夜未艾·庭燎暂暂 第三章 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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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雪姑娘。”鱼雁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只是此时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袍子,徜徉在阳光下,较之昨晚,多了一份温和的笑意。
不比夜晚的繁华热闹,灯红酒绿,白天城东的花街柳巷尽归沉默。
怡红院的大厅中也与昨晚的人来人往构成强烈的对比,此时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厅中,地面都渲染成一种明媚的金色,整个大厅却少了一分夜间的糜烂,多了一分高洁,鱼雁人站在阳光下,竟看不分明。
抚雪的精神似乎好得很,笑意盈盈地迎了出来。
“小丫头,怎么又来了?”
鱼雁的笑意瞬间僵住,颇有些气恼地对着抚雪道:“我不叫‘小丫头’。”
这一声“小丫头”,不禁又让她想起师父欠扁的表情,恨得有些牙痒痒。
“那你又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不叫你‘小丫头’,叫什么?”抚雪丝毫不顾鱼雁气恼的表情,笑嘻嘻地道。
“鱼雁。”鱼雁恨恨地吐出几个字,“我不与你争吵了。昨夜我可是提前谢了你了,今日你可该兑现承诺了吧?”
抚雪一愣,妩媚的眸中透出一丝惊讶,好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真的开了家青楼吧?”
“是啊,”鱼雁笑语晏晏,“有一家要出售,我刚刚买下的,还未来得及去看呢。”
抚雪愕然失笑:“还没看你就来要姑娘了?罢了,左右闲来无事,我陪你去一趟看看吧。你以为那么容易呢?”
鱼雁摸摸鼻子:“好吧。可是枉我本来还想逛逛这里呢,这下可怎么办?”
“逛逛这里?”抚雪已经连“失笑”都笑不出来了,“你莫非真把自己当做男子了么?还是大白天的?”
“我取取经不可以吗?你能不能有点女子的矜持?”鱼雁恨恨道。
“你以为你就有么?”抚雪笑意不改,“走吧走吧,开青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罢笑着拉了鱼雁出去,阳光从门口倾泻而入,洒在两人身上,竟似是慢慢隐去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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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知秋端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偏西,西方的天空慢慢透出了红光。从上午到现在,他已经坐了快要一天了,想必人也该回来了吧?再不回来,可就耽误她自己的生意了。
正这样想着,两个人笑着走了进来,阳光从门边斜斜地照射过来,最靠近门边的那个人的面容霎时如同洒上了一层金粉,熠熠生辉。
温知秋微微一笑,从容地站起身来,那两个人也渐渐地走出了阳光,面容可看得清楚了,温知秋的笑容不由微微一僵。
“温公子。”见温知秋等了很久的样子,鱼雁面上略微有些不自然。
本来,她也没认为自己开青楼的事能瞒得过温知秋,但是温知秋居然到怡红院来等了她,终究让她有些不舒服。
温知秋微微笑着,自然地冲两人点点头,本来笑容瞬间的僵硬早已化为一抹温和,他笑着看向鱼雁:“怎么,你打算开青楼了?”
“是,”鱼雁也微笑着,“恰好临街有一家要往外卖,我便买下了。所以来这儿讨几个人。”
“你们的生活都不怎么样,还有闲钱买一家妓院?”温知秋笑着摇摇头。
“怎么?”鱼雁笑,“你的酒楼可是日进斗金呢,我有钱没处花了,不可以?”
“自然可以。那已经是你的酒楼了。”
这厢两个人看似自然地谈笑着,抚雪自看到温知秋后,却好似失语了一半,神情恍惚,一直怔怔地看着温知秋的笑容失神。
温知秋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凝视,微笑着朝她道:“抚雪,看来你生活得很好,没想到你已经有能力为自己安排了。”
鱼雁疑惑地看看两个人:“你们认识?”
“是的。”温知秋微笑着点头,看向抚雪,“几年没见了,你可好?”
抚雪一直定定地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好似全然没听到两人刚才的话。温知秋又唤了她几声,抚雪这才像突然醒神一般,眸光亟亟收回,掩饰地笑着看向鱼雁,语调却是微微颤抖着,有些急促:“鱼雁,你不是要从我这儿要几个人吗?我……我先带你去看你看吧……”
说罢抚雪匆忙地低下头去,似乎是想避开温知秋的目光,亟亟地向厅外走去,却被温知秋一把拉住手腕。抚雪本来走得太急,步履就不稳,这一拽,抚雪更是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撞到厅侧的小几,温知秋却眼疾手快地把她揽入了怀中。
变故太快,抚雪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温知秋的怀抱中了。抚雪一愣,随即如同受了惊的小鹿一般,亟亟地就要挣脱温知秋,温知秋虽然微笑着,却是不容抚雪挣脱地紧紧抱住抚雪,朗声叫道:“来人。”
一个丫鬟从厅外跑进来,猝然看到厅内三人的姿态,不由有些怔愣。
然而不由她反应过来,温知秋已经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对她道:“麻烦你带这位姑娘去院中待一会儿可以吗?”
丫鬟愣愣地看看旁边的鱼雁,在温知秋笑容的蛊惑下,又愣愣地点点头。见温知秋温和地一笑,丫鬟的脸突然红了,低下头娇羞地对鱼雁道:“姑娘,请随奴婢来。”
鱼雁无奈之下,只好随着丫鬟向厅外走去,抚雪却突然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见两人走出大厅,温知秋微微松了松手,不再抱着抚雪,手却自然地下滑到抚雪的腰际,揽住了他。
感到抚雪的身子一僵,他的手不由紧了紧,却仍是微笑着:“陪我聊聊如何?不如去你的抚雪阁吧。”
看似询问的语气,却甚是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抚雪一愣,随即微微低了头,苦笑起来:“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抚雪阁’?”
温知秋一愣,微笑道:“那就到以前的‘抚雪阁’附近吧,我记得原先那里是有很多石榴花的,火红一片。”
抚雪神情又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一般,渐渐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却又随即填充上了苦涩:“是。所以现在那里叫做‘石榴阁’了,住着现在名满京城的‘十二花仙’中十二的石榴。”
温知秋的脸上隐隐似有怒气,语气也微微有些不悦:“你非要我不开心吗?”
抚雪低头,一派柔顺的样子,语调轻缓:“不是……”
温知秋低头看看她,轻叹口气:“走吧。”
抚雪温婉地低下头,默默靠在温知秋怀中,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任他揽着自己向后院走去,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走了也不知多久,温知秋忽然道:“抚雪,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抚雪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看向温知秋,刚想说些什么,却不经意间瞥到不远处的那树树嫣红,不由微微怔住了。
温知秋似乎也没想着要抚雪回答,只是有些感慨地微微笑着:“你现在已经有能力像以前所希望的那样,不用再依仗着别人生存了。”
抚雪回过神来,低下头,轻叹口气:“但是以前,抚雪始终是依仗着公子的。若没有公子,怕是抚雪今天就算是想要依仗,也不会有人让抚雪依仗了。”
温知秋顿时也沉默下来,渐渐松开了手。抚雪只觉得身上一凉,心中酸涩感更甚。
两个人默默走着,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那片树树嫣红的石榴树下,温知秋不由停住了脚步,抚雪也停了下来。
满树红色石榴花中透着黄色的花蕊,再加上花旁映衬的鲜绿的树叶,红、黄、绿三色鲜艳地晃眼。透过这树树娇艳,似是看到了以前的日子,抚雪竟险些被这花晃得落下泪来。
温知秋却好似未觉地看着身前的石榴树,似乎在欣赏盛开的石榴花一般,心中却是知道,自己是不知该怎么面对左后侧的这个妩媚哀婉的人儿。
过了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摘下一朵石榴花,绕在指尖。回过头去,见抚雪一脸久远的惘然,目中不觉渐渐充满了怜惜。
他细心地把花插到抚雪的鬓角,又为她理了理碎发,见抚雪犹怔怔地望着自己,心中一软,不禁垂首在抚雪柔软的红唇上轻吻。
本想着以这个吻告别,谁知双唇刚一挨上那片香软,就感到唇畔一阵馨甜,再也挪不开了。抚雪似乎仍旧有些迷惘,红唇微张,温知秋的舌趁机灵巧地滑入,温柔而又不失霸道地在她的唇齿间攻城掠地,如火燎原。
过了许久,他渐渐缓和下来,细细品味着抚雪唇间的香甜,如饮了一坛年代久远的醇醴,险些醉倒。
过了半晌,温知秋才恋恋不舍地从抚雪的唇齿间撤走,怜惜地抱住她:“雪儿,我以后常来看你可好?”
抚雪痴痴地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的眉眼全都细细地印刻在脑中,永生不忘一般。半晌,抚雪才轻轻低下头去,如同轻盈的蝴蝶般的羽睫闪了闪,最终盖住了那双明媚而忧伤的翦水明眸,也该住了她脸上的所有表情。抚雪的声音轻轻的,而又十分决绝:“不好。”
温知秋一愣,愕然地看着身前这个眉眼妩媚,却又透着一股分明的忧伤之色的女子,良久,才轻叹了口气。只有他知道,在那清灵高雅而又妩媚迷人的面容下,隐藏的是怎样一种倔强的灵魂。
“雪儿……”
“公子!”
话未出口,已被打断。
抚雪抬起头来,眼眸中分明透着坚决,亟亟唤道。见温知秋缄默不语,她又低下头去,语调缓了下来:“石榴妹妹曾跟我说过,每一种花,都代表着一种心情。公子,你可知,这如火般的石榴花,代表的是什么吗?”
似乎不想让温知秋答话一般,她紧接着开口,语调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绵长而忧伤的韵味:“石榴代表的心情有很多,一种是‘成熟的美丽’,一种是……‘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好机会’。”
抚雪抬起头来看着怔住的温知秋:“公子,抚雪感谢在抚雪最艰难最青涩的时候,遇上的,是公子。现在抚雪已经成熟了,但是,公子……”
她的眸中隐隐有了一层朦胧的雾气,面上的笑容却分明妩媚着:“公子,我们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
温知秋胸中一窒,觉得胸口似乎有些什么要涌现出来,却又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温知秋凝视着抚雪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半晌无语。
见此,抚雪轻柔地笑了笑,轻轻垂首:“公子以后来,若是找别人,抚雪……欢迎;若是找抚雪,还是……算了吧……”
温知秋看着她决绝的笑容,只觉得怒火上涌,咬牙道:“鱼雁不是跟你要人吗?把那个‘石榴’给她!我不想再看见她呆在抚雪阁!”
见抚雪抬头欲开口说话,温知秋强压着怒火又补充道:“——亦或是什么‘石榴阁’!”
说罢转身便走了。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抚雪抬头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泪水不经意间纷纷从玉洁的脸颊上如珍珠般滑落,洒了满地的哀愁。不知望了多久,直到整个怡红院都仿若突然存在于无尽的喧嚷与繁华中时,抚雪才蓦然回过神来。
抚雪低头轻轻抚了抚红肿的唇瓣,轻轻笑了笑,仿若不屑,有好像是迷惘。
慢慢地沿着小路向厅中一步一步走去,每一步踏着的,似乎都是往昔美好的回忆,以及,今日的哀愁。
身后,鬓间如火焰般的石榴花幽幽飘落,轻轻覆盖在她刚刚踏过的残败的石榴花上,与那满地缤纷的落英连成了一地,再也分不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