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144章 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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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果真什么都没有提起么?那他找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尽管想到过这种情形的发生,心里也曾告诉过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以死相抗,可是事情摆在眼前,洛未央的声音里还是忍不住透出一丝无措。
“你以为朕会做些什么呢?洛世子。”慵懒的声音在房间门口响起,身穿银灰色锦袍的当今圣上负手走进屋里。他在前厅坐得久了,有些不耐烦,便干脆直接寻到未央房里,恰好听见未央说的话。
钟离白和李青玉见了礼,赶忙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三个人互望了一眼,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洛未央尤其觉得尴尬,因为他忽然想到前几日晚上自己把赫连若朝当成了无夜,对他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脸上不禁红一阵白一阵。还好赫连无夜及时打破了沉默,“皇兄,刚才钟离先生说,未央恢复得很好,血引之法可以停下,所以……”
“所以朕不必再来了,是么?”赫连若朝施施然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瞟了眼赫连无夜,“三弟,你还真是过河拆桥啊。”
“呃,臣弟……臣弟不是那个意思。”赫连无夜急忙解释,其实他心里就是这个意思,被人当面拆穿,面子上总有些过不去。
“三弟,去给朕泡壶茶来。”
赫连无夜无法,看了眼未央,硬着头皮出去了。
屋内烛影摇曳,昏黄的光线里,赫连若朝痴痴看着不远处那张刻在他心上十几年的俊美容颜,不由得又想起前几日夜里两人面对面时的情形。
那时候的未央眼睛上虽蒙了布,但那温和轻松的表情仍一目了然,线条柔美的脸庞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还有他说话的声音,恬淡中含着丝丝情意,令人怦然心动。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洛未央,而那样的洛未央是专属于烨王的,从始至终都与他无关!
眼前的洛未央坐在床侧,半垂着头,神情冷漠而略带戒备。他对他,大概只有恨吧,这样想着,竟忍不住问了出来,“未央,你心里……可是一直在恨我?”
原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没想到洛未央却清清楚楚地说了一个字,“是。”
尽管早知事实如此,这会儿亲耳听到了对方的回答,心里却依然有痛的感觉。
这几个月来,他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想到墨谦曾说过的话,“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希望他好么,难道你愿意洛未央一直在心里恨着你吗?还有烨王,他们一个是你的手足兄弟,一个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你愿意被这样两个人恨着吗?”
他愿意吗?当初带了未央从江城回京的马车上,他曾说即使他恨他,他也不在乎。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在乎,非常在乎!
他知道如果他有心去找,恐怕早就查到了他们的下落,可是他一遍遍地问自己,找到了又如何?将未央重新带回后宫吗?让他们对他的恨一日一日不断地累加着?每想一次,心里的疲惫感就越重一层。
如果不是发现烨王可能急需用钱,如果不是担心未央出了什么事,即使知道他们回来了,他大概也不会这么快便寻上门来吧。
赫连无夜端了茶进来,被屋子里异样的安静弄得有些发毛,不得不再次找话题,“啊,那个,你们在聊什么?”话一出口他只想甩自己两巴掌,这叫什么话?屋子里的这两个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聊的?要不是一个伤着,早打起来了也说不准。
果然,洛未央冷着脸狠狠翻了个白眼给他。
赫连若朝却悠然自得地捧起茶碗,轻轻吹着,“这会子虽没聊什么,不过前几日疗伤的时候倒聊了很多。”
啊?他们两人……聊天?无夜大惑不解。
“其实是洛世子在说,朕听着而已。”赫连若朝不慌不忙地为无夜解惑,“至于都说了些什么嘛,旁的朕也没记住,只记得有对某个昏庸皇帝的不满,还有对某个深情王爷的绵绵情话罢了。”
假装没看到那两人脸色急变,赫连若朝喝了口茶,然后放下茶碗站起身来,伸手在衣服上掸了两下,“时候不早了,朕回去了。”说罢也不等无夜做出什么反应,径自走了。
立冬过后的夜晚寒意迫人,朔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疼,赫连若朝却浑不在意,反而扬鞭急催,跨下的乌龙驹撒开四蹄疾驰,将后面的冯秋甩下了十几丈。
是想让劲风吹散胸中的苦涩吗,还是想在狂奔中将那种钝痛抛在身后?不过是输了一场游戏,他又何必如此在意?可是为什么在走出那两个人的视线之后,他便再也无法维持住脸上悠然洒脱的表情?这一次转身离开之后,他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打马奔驰在黑暗的路中,两旁的树影迅疾闪过,就好像立着的许多人,赫连若朝不由得想起九岁那年的午后,他躲在轿子里好奇地看着街道两旁垂首伫立的人群,当目光落在那张精致美丽的脸上,就再也挪不开。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有关洛未央的画面便如潮水般纷纷涌至,酒后微醺的他醉意迷离的眸子、宫禁中他因腿伤疼痛而泛白的脸、服了瑶台散后冷漠微怒的神情、牡丹画舫上隐忍的痛苦……再有,就是后宫里明明近在眼前却好似远在天边的疏离。
这是不是就叫做咫尺天涯?就算离得再近,他也触不到他,自己所做的,不过是一次次将他推得更远。不期然地再次想起运功疗伤时,眼前那个柔美的面庞,那是他们最为平和温馨的相处,即使后来两天他不再多说话,但空气中流淌的温情他依然能够感受得到,虽然这温情跟他毫无关系。
赫连若朝拼命想把那唯一的美好留在脑海中,却悲哀地发现他根本做不到,那个原本最近的、应该最为清晰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远去,再也抓不到了。
不是自己的,终究留不住,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片段。
迎着风,他只觉得脸上凉凉的。
回到宫里已是夜深,把马缰扔给侍卫,赫连若朝一路疾走,好像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也不敢问。懵懂之中,他依着惯性来到一处宫殿前,拍开宫门直闯了进去,时近子时,已经睡下的太监宫女们都被闹了起来。
有人端了热水来,伺候他洗漱,然后他宽了衣服走进寝殿。
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熟悉又好闻的味道,这气息让他狂乱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周身的寒意也终于开始褪去,身体一放松,禁不住脚下一软,人向前栽倒下去。
“皇上小心。”幽暗中一个身影闪到面前,伸手扶住了他,他顺势抱住那人,倚在对方肩头不想再动。
沙哑的嗓音又咕哝了一句,“怎么身上这么冷?”一面三下两下将他衣裳脱了,拽到床上用厚厚的锦被蒙了个严实。
赫连若朝任凭对方摆布着,只管用力将那纤柔温暖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把脸埋进他脖颈间,随着滚烫的呼吸吐出两个字,“小墨……”
他会下意识地跑来景澜宫,就是为了贪恋这怀抱中充实的感觉,贪恋这一刻的温柔吧,他想让这感觉告诉自己,他也是可以抓得住的,他也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柔情。好像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他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特有的味道,口中语无伦次地喃喃低语,“小墨,幸好还有你,还有你在……就算他们都走了,只要你不走,不要离开,我……我不想再失去……”
埋首在自己肩上的人不再说话,身体却不住地颤抖着,微凉的侧脸紧贴着他的颈项,不一会儿竟觉出有些湿意。付墨谦心里不禁动容,这个强悍的、从不肯认输服软的君王原来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也会像个孩子似的,在觉得受了委屈之后躲在某个人的怀里偷偷流泪。
而他选择的怀抱,是他的。
心里还是有淡淡的喜悦升起,付墨谦为自己的无可救药暗中叹了口气。
上次重伤之后,赫连若朝执意让他留在圣德宫住了一月有余,两人平日里出同辇,宿同榻,食同桌,可谓形影不分,就连他在御书房处理政事,也让他在一旁陪着。后来他身上的伤完全好了,每日里又有一群大臣频频念叨如此做法“不合规矩”,他才不得已让他回到景澜宫,而后几乎每日他都会来看他。
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但是他左手两根手指在抢夺玉箫时被侍卫踩断,赫连若朝丢下狠话给太医们,若付昭仪的手好不了,太医们统统自断一指,而那两名侍卫的下场更不必说,不仅丢了小命,死之前还被打断了四肢。
幸亏,他的手终于好了,虽不能像从前那般灵活,也算能用。
那天是八月十六,中秋刚过,后院凉亭里的石桌上还摆着红艳艳的石榴和晶莹如玉的马奶葡萄,付墨谦坐在桌旁,仰头望着天上一轮皎月,手里握着那杆玉箫。
箫声在夜色中断断续续地响起,没有了从前的婉转流畅和悠远绵长,那低回的声音和偶尔不成调的曲子,让人听了反而更有种难言的心伤。
他知道他来了,就站在他身后,他却没有停。
直到曲终,他才转身,抬眼,对上那高高在上看不清神色的面庞。
那晚,他们在那场风波之后首次在一起,付墨谦能感受到对方因禁欲而有的饥渴和迫切,却没想到一贯强势的人会在那样的时刻流露出小心翼翼的温柔。
这次也是如此,赫连若朝本来先是狠狠吻住了他的唇,一面用力纠缠,弄得他舌尖发麻,一面撕扯他的衣服,不料却在听到一声微弱的布料撕开的声音之后,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变得无比轻柔,好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宝贝。
说实话,这样的赫连若朝让付墨谦还真有些不适应,他习惯了他的疾风暴雨,习惯了他的大力入侵,以前的他们在床上彼此啃噬撕咬,就好像两只依着原始本能的兽类。而他现在这样的小心翼翼,反而让他生出一丝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