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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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看到张宽挂在门后面的那条毛巾都看不出什么颜色了,不由又收了眼泪笑了起来。
“宽子,你还那样啊?”
“什么样?”
“猪呗。”一想,在这个地方不当猪又能当什么,话又说不下去了。
“张宽,其实这次我来,是想给你说一件事,我要回海南了,青海那个地方我撑不下去了,吃不到米饭,水甜可是少啊,有时候连澡都洗不了,妈的,再待下去,还没等嫁人,就成中年妇女了,上个月,我去县城里领书,人家竟然管我叫大婶。”李娟默了一下,看到张宽抬起头来看他,不由的拍拍脸,“大婶。操,我都快郁闷死了,今年我才24,再待下去,我就完了,理想和现实相差太远,真的我受不了了。”
张宽侧过头看着李娟,和大学时期相比,李娟的确黑了、瘦了。脸上的风霜根本掩饰不掉。他知道李娟待的那个地方,海拔高,温差大,在那里长大的女人脸上都有两个‘红日团’极富特征。
张宽掏出一支烟来叼上,又掏出一支递给李娟。李娟摇摇头。
“早不抽了。在那里喘气都困难还抽烟,不够找死的。我现在是我们那个地区支教剩下的最后一个了。最短的一个月,最长的半年,知道怎么回事后,谁还愿意在那个地方浪费青春,理想只是一时热情的产物,热情消了,理想也没了,从我支教开始就没想过什么荣誉的事,什么高尚不高尚,屁,当时就是想去,可事实上不是这么回事,知道吗?。”
张宽蹲在门口静静地抽着,他理解,一个女孩子离家几千里,他就看到过他隔壁的女老师经常说不清来由的哭,白天顶着肿眼泡上课。
“宽子,你听我说没。”
张宽点了点头。
“如果愿意,你可以跟我去海南。咱们可以结婚。”李娟的声音快撑不住了,一个劲地盯着张宽看,生怕张宽那张吞云吐雾的嘴里蹦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她从不认为张宽真的在爱她,三年了,以前糊涂看不清也就罢了,可毕业后没主动写过一封信,没主动打过一个电话,是个傻子也该明白怎么回事了,要不是她老追着、赶着,张宽指不定都能忘了自己还有个女朋友。
结婚。这可是李娟坐了一夜火车,再坐了几个小时汽车唯一的目的。
结婚。张宽的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手上烫得他眼皮直跳。
这话从李娟嘴里说出来绝对的不容易,这么多年来,李娟从没向他提过要求,张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两个人上山下乡出去旅游累了横在一张床上就睡了,但张宽从没有过心慌,正常恋爱着的人有的那种心慌意乱心猿意马他从没有过。那个累倒了躺在身边睡得没了形象的人是一个非常舒服的人,可以毫不顾忌地互骂,可以不费心机地交谈,甚至喝酒抽烟高兴起来捶两下,生气起来踢两脚,混得比哥们都铁。
结婚,这样的两个人结婚,张宽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对李娟做些什么,心里就没来由的发怵。
张宽在地上碾灭了烟,扭了头不敢看李娟。
“娟儿,我想再待一阵子。这里的老师真的很缺,工资不能按时发,老师都跑出去打工了,要我再走了,这里三个年级的数学和英语都得停下来。没人替。”
李娟眼睛里的光芒暗下去了。她走过去背靠着张宽坐在门槛上。
“宽子,老实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张宽咬了咬嘴唇,看着学校那个小小操场上的篮球架,简易的不能再简易的木制篮架,那是他来了之后向学校申请,学校专门从下面找了个木匠做的,那个没有篮网的铁圈,是一个学生从家里拿来的烧火用的铁钩子弯成了铁圈张宽亲手钉上去的。
在这里,天黑后不比城里,黑了之后除了那一点点灯光,是别指望能看多远的。
心里有人?
张宽咂了咂嘴,嘴里是当地六角钱一包的土烟,坚涩呛人,他早就忘了当年的大中华什么味道。
“敢不敢。”一个男孩拿着一根烟凑到另一个男孩鼻子上。
敢。男孩拿过烟来老练地吸了起来。
男孩的模仿能力惊人,第一次就能像模像样从嘴里吐出个圈圈。
有什么是他不能的,又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张宽,对不起。
有一个人疯着就行了,我不该把你也拉下去。
你那天说的不错
我是喜欢男人。
张宽闭住了眼睛。喜欢有什么用呢。心里有人又有什么用呢。
张宽揉了揉鼻子,目光从远处落了回来。
“嗯。”
这么长时间换来的回答,早就让李娟心知肚明了。
‘啪’,李娟狠狠拍在了张宽的脑袋上
“妈的,别不是你失恋了才跑到这么远来疗伤了,害得我内疚了那么长时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就等着以身相许来赎罪了。”
张宽哀嚎一声道:“打傻了。你个疯女人,想对我以身相许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班里的小女生到前面村里的小寡妇哪个不是对着我垂涎三尺。”
“流着口水的人是你吧,前村的小寡妇怎么样,你没晚上蹲人墙角听墙根子,漂亮不,要不我替你保个媒,把你打发了,就当为民除害了。”
“屁!”
打打闹闹的这件事就过去了,张宽挺感激李娟,这么好的女孩该有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去爱的,她应该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而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张宽。
李娟走了之后的整整一个月,张宽都忙的四脚朝天,就那么两排教室,就那么两百多个学生,背着干粮走几十里路来上学的孩子大有人在。他们吃住都在学校。
钱校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当地人,前几年刚从民办转过来,也是辛苦了一辈子的人。每天晚上得搭上大锅给孩子们熬菜粥,因为除了张宽,就剩下女老师,可张宽不会用木柴烧火,他自己做饭一直用的是煤油炉子,所以看着那个瘦弱苍老的身影拿着大勺在锅里搅着,张宽就觉得内疚,内疚自己为什么这么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张宽房后的那点小白菜是孩子碗里仅见的绿色,没有水,没有蔬菜,看着一个个豆芽菜样的孩子有着比正常孩子明显的瘦弱和营养不良。
张宽的牙龈出血,口腔溃疡都是来这里不到一个月之后就有的,熬菜粥是张宽提议的,当然以前也有粥喝,里面混着土豆疙瘩就着干馍就是一顿饭,但现在张宽把菜熬到粥里,添着鸡蛋,味道不怎么好,好歹能增加点维生素加点营养。如果时间有空余,他还会到赶早跑步一个多小时到集市上采买一些绿色的蔬菜,当地人没有种菜的习惯,仅有的一点水也都珍惜的像金子一样种粮食了,市面上有的也就是白菜、油菜很少的几样。张宽那身小肌肉就是跑步跑出来的。
他们这所学校是捐款盖的校舍。钱是从上面教育局一点点拔下来的。老师三五个月不发工资是常事,张宽来的这一年,那仅剩的两个男老师顶不住跑出去打工了,人家老婆孩子老人一大家子,张了嘴个个都得吃饭,没工资就没法活。
张宽还好,一个人吃穿用度到还不愁,就这还是从家里拿来了一万多块,差点没让老娘骂死。一毕业不回家不打电话,唯一的联络就是要钱,还跑到地图上都不容易找得到的地方,差点没把他老娘气死。
张宽要钱是买菜、买资料、买用具,等不到上面拨的钱下来,他只能自己往里贴,本来就是支教来的,相对于那些看着就让人心痛的孩子,这点钱在张宽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也许就是过去的几瓶酒,几条裤子。
熬粥本是钱校长的事情,可钱校长病了,所以张宽终于顶上去了,每天顶着用烟熏黑的一张脸,听着旁边孩子的取笑,挥舞着大勺子。
“笑个鬼啊,赶紧添柴,等火灭了,我看你们等会儿吃什么。”张宽斜了一眼旁边的小孩,那小孩小名叫顺子,是张宽的跟班,十一岁,也就城里孩子八、九岁的身高,现在是张宽义务的勤务兵,张宽那间破屋子能看得下去的时候大多是这个小鬼收拾的。
“灭了再烧呗,刚刚这火还不是我点起来的。像你这样用那么多火柴在我们那里准要骂个臭死。”顺子边嘻皮笑脸地叽笑张宽边往炉膛里添柴。
张宽抹了把脸,烟实在太大了,呛得他眯着眼看着锅里,生怕又像昨天一样烧胡了。最后把鸡蛋天女散花般一浇,张宽突然想起了一事,赶紧沉下脸“唉,你那小兄弟怎么这周没来。”,那可是他班上的学生,昨天点名的时候就没在。
“他大死了,估计这些天都不得来,还不知道以后上得上不得。”
噢,张宽点了点头,转过头问顺子,“那以后他怎么办。”
“不怎么办,还不就那么过喽,他大还有地,他也能种,他大留了房,他也能住。”
“那你们以后别欺负他。”
“欺负他做什么,在我们那可不兴欺负没爹没娘的孩子,要天打雷劈的。”
噢,张宽憋了气,总觉得这锅粥再和他做对,搅得那么厉害,还总爱粘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