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正下着盈盈细雨，雾气遮住了费家门前的花园。
    轿车穿梭在曲折的林荫道里。车窗打开，费允希探出脑袋来，窗外的景物呈现在他的视线里。这里的一切包括这条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林荫道对于他来说都很陌生。
    坐在他身旁的秉诚扭过头来看他，用亲切的语气说：“允希，家人们都在等你。”
    “家”这个词对允希来说就如同这里的一切，是陌生的。
    费家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费允希回家的宴席。
    费老爷和费承德坐在沙发上，目光一直延伸到门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孙子和儿子。林文岚热情地招待亲戚朋友。费奶奶知道孙子要回来，喜形于色。
    柏蓉英端坐在梳妆台前，一丝不苟地妆扮。
    邱瑾雯叫着“大嫂”一路匆匆走来。
    柏蓉英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走到沙发边坐下，提起茶壶斟酌了一杯清茶，慢条斯理地问：“有什么事吗？”
    邱瑾雯着急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劈头就说：“你都不着急吗？林文岚的儿子就要进费家大门了！”
    柏蓉英先是张皇地瞪着一双眼睛，之后又故作平静地说：“你嚷嚷什么。你大哥，还有爸妈他们都盼望这个儿子能够认祖归宗，我也无可无奈啊。”
    邱瑾雯转过脸去，忖度了一下，接着说：“你说这些亲戚平日里也没见着来，这一听说大哥的儿子要回来，都赶着来献殷情，好听的话都抢着说，不停地来笼络大哥。”
    柏蓉英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倒有些不快，同时也感觉事态略显严重。她
    “林文岚现在在做什么？”
    “自己的儿子要回来了，忙着张罗盛宴呢。现在有人给她撑腰了，她今天可神气了，在爸妈面前不知表现得有多好。”邱瑾雯说着盘起了腿。
    忽然门露出一条缝隙，费奶奶喜眉笑脸地走了进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怎么不到楼下去凑热闹。”
    柏蓉英窘迫地连忙起身，微微欠身说：“妈。”
    邱瑾雯不仅坐在沙发上不起，还大大咧咧地问：“妈，你今天不忙了？”
    费奶奶坐下来，笑着说：“不忙了，来苏城看看你们。”
    邱瑾雯点明说：“是看孙子吧。”
    费奶奶笑笑，瞅了柏蓉英一眼，发现她面带微笑，便放心地说：“顺便一起看了吧，这孩子从小就待在外边，也该回家和亲人团聚了。”
    邱瑾雯看出柏蓉英勉强的微笑便想试图插上一两句话。
    柏蓉英一旁看着邱瑾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忐忑不安，正要阻止，费奶奶突然拉着她的手，认真地说：“蓉英啊，今天承德的儿子回来，你这做大妈的可要好好对他。听秉诚说，这允希长得可俊俏了呢。”说着高兴地笑了笑。
    柏蓉英掩饰愤怒，心平气和地应答：“我知道了。”
    费奶奶喜眉笑眼地握着她的手说：“我就知道你有度量，对文岚又这么客气，难怪文岚总是夸你能干。”
    柏容英把脸撇在了一边，她对着窗户紧紧皱了一下眉头。
    邱瑾雯在一旁低声说：“哎呀，见了孙子忘了媳妇。”
    “瑾雯，还有你哦，这允希见了你，还得叫你一声二婶呢，这下可好了，又多了一位侄子。”
    邱瑾雯不屑一顾：“谁稀罕呢，我有黛莎这么乖巧的一个女儿就已经足够了。”
    费奶奶冲她努努嘴，好言相劝：“你呀，说话老是没大没小的，今天可不许说这些话。好了，我去客厅看看他们到了没。”
    柏蓉英见她起身，赶忙搀扶她起来。
    “不用，我可以的。你准备好了一块下来吧。”
    “嗯。妈你下楼小心一点。”
    “知道。”
    费奶奶年纪大了，动作倒是利索，一会儿的功夫就走了出去。
    邱瑾雯说：“大嫂，你看看妈，她可真让我们失望。前些年还顾虑你的感受没去看望孙子，现在孙子要回来了，这比谁都跑得快。平时很少来苏城，这次一听费允希要回来，这比谁都跑的快，比谁都心急。”
    柏蓉英听不下去了，提高嗓门：“行了，你这张嘴最好闭上，今天什么也不要说，做好你份内的事。”
    邱瑾雯纳闷地站起身来，质问道：“你一点都不愤怒吗，也不反抗。我觉得费家就是思想守旧，享受齐人之福。”
    柏蓉英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始终是你大哥的血脉，就算我不承认，可费家会接纳，我不承认又能怎么样。除非，我退出！”
    邱瑾雯瞪眼看着她，不满地说：“凭什么！你退出了，那秉诚就是第二个费允希了。”
    保姆小芬进屋来唤道：“夫人，他们回来了。”
    室内顷刻间安静下来。费承德与栢蓉英分别将费老爷和费奶奶搀扶起来。大家自动分开，形成一条甬道，门口款款走入一位青年。
    大家的眼光为之一亮，发出啧啧赞叹：“长得真是英俊啊。”
    允希来到长辈们面前，迟疑地抬起头来，扫视站在他面前的长辈们，须臾间在人群中看见了他的母亲。她满脸惊喜，眼里却溢满了泪水，快要掉下来了。
    林文岚看到儿子，母子之情油然而生，促使她上前一步拥抱了儿子。
    允希面对猝发的亲情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进展，只好顺势叫她一声“妈。”
    费承德等不及了，主动上去拥抱了允希一下，接着又拉着他的手面带笑容地走到长辈们跟前，给他介绍在座的每一位亲人：“允希，这两位是爷爷和奶奶，这位是大妈……”
    允希恭敬地向每一位亲人打招呼：“爷爷，奶奶，大妈，二叔，二婶，您们好。”
    费老爷朝允希招手：“允希，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
    允希缓缓地走到沙发中央坐下，被费老爷和费奶奶左右顾盼。允希一时觉得气氛别扭。
    费奶奶拉着允希的手爱不释手：“允希，嗳哟我的孙子哦，长得好俊啊。”费奶奶又抚摸他的脸，心里乐滋滋的。
    允希受宠若惊，全身僵直地坐在沙发上。
    费老爷乐和道：“真像你爸年轻的时候，越看越耐看。”
    亲戚朋友都簇拥在允希的身边，嘘寒问暖。不时地赞叹：“大哥，你真幸福，有这么能干的两个儿子，我们羡慕死了。”
    柏蓉英仔细端详着费允希，一时发现他好像很怕生，一直埋着头，都不正眼瞧瞧周围的亲戚。
    秉诚回头撞见母亲的眼神望向这边，便微笑着走了过去，与他并肩站着。柏蓉英没有做出任何的表示。
    念恩毕业回苏城后，李建贤就托关系安排她进国企上班，被她拒绝了。自己找了一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在一家出版社做美术编辑。
    肖珍做好了早餐，来到阳台晾衣服。
    房间里的闹钟响个不停。念恩被闹钟给惊扰，在床上辗转反侧。
    “念恩，起来上班啦，闹钟吵个不停烦不烦人呢。”
    念恩又一次惊醒，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杵在房门口的母亲一眼，她一脸焦急的样子，担心自己女儿的工作要丢了似的。
    “哎呀，我知道了。”说罢，一溜烟进了浴室。
    肖珍催促着又走了进来，喊叫：“你快一点，饭菜都凉了。”
    念恩在衣橱里翻了个半天，也没找出一件合适的衣服。
    “哎呀，今天出席活动要求要穿正式一点的，怎么办呢。”念恩心烦意乱地支了一声，“我找不到衣服啊。”
    肖珍快步走过来，帮着念恩找。四只手在一个狭小的衣橱里翻来覆去，衣橱里一片狼藉。
    念恩侧身看了床柜上的闹钟一眼，快要迟到了，索性不找了，把手从衣橱里拿出来。“来不及了，我就凑合着穿了。”
    “你早干嘛去了，早一点准备就好了。”肖珍悒悒不乐地回头看看念恩，然后说，“跟你爸爸住在一起，什么都不会缺，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回来烦我。”
    “妈妈，你就舍得一个人住吗？念施可要明年才会回来，你不觉得寂寞吗？”
    “寂寞什么，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还需要在乎这一年吗。”
    念恩顾不上跟母亲拌嘴，急匆匆地从家里跑出来，边跑边扎头发。脚下的高跟鞋咚咚震响。
    夜晚，费家灯火通明。
    允希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行李。林文岚手里端着一壶茶水和点心走了进来。瞥见允希在整理衣物。赶忙阻止：“允希，你放着，让妈来给你整理。”说着搁下茶杯，挨床边坐下，顺势接过他手里的衣服，饶有兴趣地折叠起来。
    允希迟钝地抬起头来，望着近在咫尺的母亲，他隐约嗅觉到一股母爱的气息。
    “这点心还可以，尝尝。”林文岚见儿子没有说话，便招呼他。
    允希不想冷场，关心道：“妈，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林文岚叠衣服的动作稍顿了一下，接着又从容不迫地叠起来，脸部上的微笑却有些不自然：“好，你爸爸，秉诚对我可好了。”
    听到哥哥的名字，允希毋庸置疑，因为他感觉到哥哥是真心对待他和接受他的。
    林文岚在行李箱里发现了两张相框，好奇地拿出来一看是允希和一位女孩。两人并肩站在一起非常要好的样子。
    允希回过头，看见了相框，解释道：“哦，这女孩是我大学时认识的。”
    林文岚扭头看看他，他把眼睛低下去，好像是怕害羞似的。
    “这女孩子挺可爱的。”
    允希把相框接过来，在镶在边框上的玻璃上抚摩了几下。
    “这是我想要珍惜的人。”
    林文岚听这话倒明白了些许，露出喜悦的笑容。她继续去看另一张。
    “咦～这上面的两位又是谁？”
    “是这位女孩的母亲和妹妹。她们很热情。让我感受到了一次家的感觉。”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念恩的样子。
    林文岚内心涌流出歉意。她承认对自己的儿子的关爱实在是太吝啬，远远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林文岚眼角溢满了泪水，声音有些喑哑：“允希，这十几年来，妈妈对不住你，来看你的时间也太少了。”
    “都过去了。”允希的宽容表现得不太明显，在他的心里始终还存留疙瘩。
    “可我这心里……”林文岚仿佛心里蕴藏这许多不为人知的委屈，她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流下来。
    允希瞧见这幕不禁有些惊诧。他暂且抛开对母亲的责备，开始怀疑母亲在费家真的过的快乐吗？真的不受人排挤吗？一连串的疑惑激发他平静的情绪。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来，问：“妈，你老实告诉我你在这个家真的没有受到半点委屈吗？”
    允希的这番话恰如其分地揭示了林文岚在费家所受的委屈。林文岚不想再给孩子任何的打击。
    “允希，我真的很好。你这么受爷爷奶奶的喜爱，妈还会吃亏吗。你多心了。”说着拽了一件衣服来迅速地折叠好。
    允希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试图从她的眼神里找出可疑的迹象。她却低眉，只管收拾好衣物，尽快离开。
    允希的到来，让费家的餐桌上又多了有一个位置。大家聚在一起吃早餐。
    费承德一早就笑逐颜开，逐渐感受到家庭圆满的温暖。面向对面的允希问：“允希，你工作上有什么打算？”
    “还在考虑。”允希回答。
    费承德说：“你想考公或者去大企业都可以，你想好了方向给我说，我这边来安排。”
    “我认为这样不合适。”柏蓉英当即打断，“趁现在还年轻，应该学会自力更生，好好锻炼，而不是轻易地就踏上已铺好的路。”
    允希抬头瞥视了柏蓉英一眼，接着又转过脸看看父亲，他面有几分不快。
    林文岚整个心惴惴不安，赶忙笑着说：“大姐说得对，允希还年轻呢，应该多积累一些经验才是。”
    允希怀揣一股志气，坚决地说：“不用操心我的事，我很快就会找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