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绸线在母亲的手指尖一弯一绕，随后拉紧，一个漂亮的琵琶结完成了。母亲朝方桌上一放，小指挪到头皮上搔搔痒痒，顺手又去编第二个。
    “给我瞧瞧”，坐在边上的玉霞不安分，抓起扣子就朝着窗户口呆看着。阳光直透破烂的糊窗纸，照在玉霞柔白纤细的手指上，映得那绿更葱更鲜“好看，好看。”
    “别动！”母亲一手拍将下来，“就放在那儿，弄掉了，搭上你都赔不起”。母亲一掌拍的很用力，玉霞手上很明显的四道红印。“放便放，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也只配做这下贱的营生！”玉霞呢喃着，时不时的用右手揉着左手。
    母亲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却没有搭话，自顾自的缕着线，灵活的一绕一拉。
    土布、土线、吃得是近乎施舍的百家饭，玉霞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没想她却是副执拗的耿脾气。手一推桌子，桌上的小淘箩摔在了地上，被屡顺丝线打翻了一地，玉霞看也不看直奔屋外。
    玉霞一走，母亲便弯下身一根一根的在地上捡着线头，而眼泪忍不住了，不自觉的流下。思绪也像地上这些散乱的线团般，收拾不清。
    母亲年少时叫小娟，至于她是哪个县、乡哪个村的，她自己也记不住了，因为实在太小了。幼时的小娟喜欢去拉妈妈的手，而母亲总是一推，印象里的妈妈一年四季的手都是又红有胀的，而小娟很难得有机会取牵到妈妈的手。
    记得那天妈妈叫来了小娟，给小娟换上了，连过年姐姐们都不曾有的穿的碎花红布衣裳。小娟很高兴，跑到小河边照了又照，两条短短的小羊角辫倒映在河面，甩甩头，辫子便跟着晃两晃。
    那天，妈妈没去洗衣服，也没给张大户家帮佣，而是牵着小娟的手，去赶集。娟子手小，拽着妈妈的指头一路摇啊摇，说不出的高兴。
    一路上没什么景致，尽是些比人高的野草，但集市上却热闹异常。小娟看到沿路两边都是一个个的竹编框，里面放着跟弟弟一样大的毛毛头，“妈妈，我累了，不走了，我也要像他们一样躺在框里晒太阳。”昂起稚嫩的脸，却看不见妈妈的眼。
    路走到了尽头，一个穿着灰短挂的男人抽着烟，身后跟着一群高矮不一的女娃，很吵，多数在哭，男人朝着哭得最凶的就是一巴掌，“妈的，老子的财气都给哭没了！”顿时角落里鸦雀无声。
    男人转头，看见母女两已站在一边，“他妈的，这么晚到？小心老子一不开心就走人了！”娟儿妈陪了个笑脸，“老爷，对不起，我们是乡下人，不懂规矩。”小娟目睹了刚才的一幕，不敢直视男人，朝母亲身后直躲。“小姑娘带来了是吧？”母亲点点头，男人结下裤腰带上拴着的一个布袋，“就这么点？不是说好三斤的吗？”娟妈低声的问。男人缩手，打开袋子狠命抓了把“这还嫌少？你迟到得扣！妈的，城里闹米荒，有你这一斤就不错了。”女人心疼的看着，却不能吱声。男人伸手把布袋递了过去，“孩子留下，你可以走了！”
    米到手，女人掂量了下袋子，叹了口气，转身想走，但孩子哭着死命的拉住母亲的衣角不放，女人拼命甩开她的手“走！走！”，“吱啦”用力过猛衣服撕破了。一边的男人拍拍鼓起的衣袋，上前一步，一把把娟儿夹在了腋下。女人见势，加快步伐，就听得身后一片带着哭腔的嘈杂：“妈妈，别走！小娟乖，小娟会除草，小娟不玩了……”声音渐行渐远，而泪水早已划满女人苍黄骨瘦的脸。那年娟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