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月下秋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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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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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考牌?”周涛看看他拿着的纸袋:“想去哪吃?”
“我随便,”许延把东西放去后座,解释道:“以前一直没学,恰巧这段时间能抽出点儿空。”
“是没兴趣吧,我姐夫也不爱自己开车。”周涛慢慢将车子倒出来,笑问:“星辉广场下面新开了家墨宴,要去试试吗?”
“呵,好啊,”许延知道那里,前两天经过见伺者都是一体黑衣,外观也很另类前卫:“我还没去过。”
“哈,我也一样。”周涛笑道:“就是看那家新鲜些。”
六点来钟,市区照例堵车,一个灯口没有五六分钟根本过不去。蚁行了一段儿,周涛停下车:“看来挑错地方了,”他无奈哂笑:“下班时间,应该往荒郊野外跑。”
“呵,没关系,”许延调侃道:“说明咱们市经济发展迅猛,好现象啊。”
“哈哈对,”周涛笑道:“不久之后,这滚滚车流里又该增加一辆了。”
“哈,难说,”许延道:“我兴致不高,去学是被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牌呢。”
“这种考试,很容易过关的,有空多练习一下。”周涛看看他:“我也可以教你开。”
“谢谢。”许延不置可否,笑了笑:“周局平时很少回家吃饭吧?”
“是啊,”周涛转回头去,捋了一把头发:“里里外外,应酬太多,家里人都习惯了。”他苦笑道:“偶然赶回去,还经常吃不上饭,唉。”
“呵呵,辛苦。”许延理解地说:“机关单位的工作,应该相当困身,离开校门开始混饭吃,哪里都一样不自由。”
“嗯,校门,”周涛点点头,微叹道:“多久以前的事了。”他笑着回头:“你们还好吧?辛苦是辛苦,但自己说话能算数。”
“一样啊,自己再能拿主意,”许延笑笑:“不是也要被各种束缚牵着走?一个萝卜一个坑,谁都五花大绑,哪儿能真的算什么数呢?”
“倒也是,”周涛凝眸看了看他:“许先生很年轻啊,社会经验却不少,我像你这年纪,还意气风发,万事不放在心上。”
“还好吧,”许延看向前面的车屁股:“越傻的人越早熟,到处磕得头破血流,不想开些,怎么活得下去呢。”
“嗯,咳,难得溜号出来,不提这些没劲儿的,”周涛岔开话题,笑道:“上次说了要切磋棋艺,这周末有空吗?上我家杀几回合怎么样?”
“呵呵,行啊,”许延想了想,周末也没什么安排,去他家,他爱人孩子应该都在,不会有什么问题:“夫人不会怪我打扰吧?”
“哈哈,怎么会,”周涛笑道:“我爱人很好客,除我之外,她谁都欢迎。”
“哈,”许延失笑:“您不用欢迎啊,自己人嘛。”
“呵呵。”周涛但笑不语,红灯一过,迅速开出去。
那晚之后两人的关系跨进了一大步,许延虽然清楚周涛对他有好感,但这个人品格确实不错,相当坦诚,从未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和言语,一直安于君子之交。上次去他家下棋,看得出来他很疼爱女儿小兰,夫妻关系也相敬如宾,至于私底下究竟怎么样,就不清楚了。
但,凭着表象白头到老的夫妻,这年头难道还少了吗?只要双方都是要体面嫌麻烦的人,那么维持一个家的条件,其实已经足够了。转眼过去了七八天,下午刚从公司出来,不期然又接到周涛的信息:“今晚被女儿放鸽子了,你那有位置吗?”
“小板凳有一张,”许延勾唇笑笑,发回去:“周局要不嫌屈了驾,就过来吧。”
“时间,地点?”那边很快复过来,轻松地调侃:“小板凳总比冷地板强。”
“哈,说真的,”许延边走边扯:“我本来准备回家泡面的。”
“板凳没关系,泡面就实在太委屈了,”周涛继续开玩笑:“要不我们去鲨尾村打打秋风?这时候刚刚好,风平浪静鱼又肥,不吃白不吃。”
鲨尾是个小渔村,距离G市八十公里,许延看时间还早,回过去:“行,哪儿集合?”
“你公司楼下。”这人手指动作真快,一个来回不消几秒。
“好,我回办公室,你到了打电话。”许延复完,正准备上楼,路边就响起一声短促的喇叭,定睛一看,不是周涛是谁?原来换了部越野车,早在门口等着他了。不由低头失笑走过去,这人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换下平时的正装,只穿一件迷彩T恤,下面是军绿休闲裤,架着副墨镜,看上去简直活力逼人。
“你倒是准备充足,”许延坐上车,看着自己身上的西服,无奈地笑:“到了那地方,更显得我这一身不伦不类了。”
“是不伦不类,”周涛诙谐地说:“一看就分划出阶级层次了,我是司机,您是老板。”
“哈,只管出钱埋单的老板吧?”许延苦笑道:“我真够冤的。”
“去了再说冤不冤,”周涛爽朗地笑,一踩油门将车子开出去:“保证让你心甘情愿放血。”
海滨公路车不算多,两小时不用就到了鲨尾村。周涛将车子停在村口的一块空地上,两人开了门步行进去。这是个相对破落的小渔村,木板搭建的低矮平房一幢紧连一幢,门口大多有块用水泥粗略熨平的院子,晾了些旧网子和鱼干。昏蒙的灯影下,细浪伴着三三两两的狗吠此起彼伏,走近村尾的一户院子,周涛推开老旧的木栅栏,向里面招呼:“老赵,在家吗?”
卧在檐下的老狗,显然认识来人,只倦怠地抬了抬头,又趴下去接着打盹儿。房子里的人却兴冲冲走出来:“哈哈,周涛,有日子没来了,还以为你忘了我老赵家。”老赵精瘦黝黑,显见常年日晒雨淋,四十来岁,嗓门大而粗嘎,像粘了层沙粒:“今天想怎么玩?”
“怎么会,忘了回家的路,也忘不了你这里。”周涛笑着介绍:“这是许延,我一个朋友,借你的船,出海钓几条鱼。”
“你好,赵大哥。”许延点点头,客气地打招呼:“叨扰你了。”
“咳,别客气,我老赵家不兴这个。”老赵呵呵笑道,回头朝屋里吆喝一句:“三儿,出来,跟我去滩上推船。”
“诶!”说话间就奔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一样的黧黑壮实,憨憨地咧开白牙:“周先生来了。”又冲许延羞涩地笑笑。
几个人说走就走,出门好一段儿,老赵才想起来,猛地拍一下脑门:“咳,瞧我这脑子,你们吃晚饭了吗?”
“没有,”周涛打趣道:“看你没诚意邀我们进门,只好委屈自己肚子忍着了。”
“哈哈,回家回家,”老赵笑道:“吃饱了再玩。”
“诶,老赵,不用了,”周涛连忙拉住他:“说笑的,对了,你船上的火盆还能用吗?”
“能啊,”老赵说:“打算边钓边吃?”
“对呀,”周涛拉着他继续往前走:“那才过瘾。”走了两步转而问许延:“你要先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还不饿。”许延笑道,这里淳厚浓烈的渔家气息,和月影下的凉风涛涌,不由让他心生好感:“像你说的,那样儿吃才过瘾。”
“好。”周涛爽快地笑。
几个人一路说着闲话来到海边,老赵带他们走近锚在滩上的一艘小艇,招呼一句:“来,一起出力。”
许延扶上船舷咬牙往前猛地一送,快艇立刻晃悠悠滑进了海水中。老赵把钥匙交给周涛,抬头看看天:“这月亮,又大又亮,真会拣时候。”说罢拍拍手:“要回来晚了,钥匙照旧放在窗缝里,我就不等你了。”
“好的,忙你的去吧。”周涛笑应道,伸手给许延:“来,上船。”
“你会开船?”先前一直以为是老赵开船出海,现在才知道只有他们两个人……许延不由踌躇,对上周涛清澈见底的眼睛,半晌才扶着船舷一跃而上:“谢谢,我自己行。”
“我们不开远,”周涛收回手,走向船头发动快艇,在急促的马达声中单手指向前方的海岛:“过了那个小岛,鱼就开始多了。”说着回头一笑:“你放心。”
“呵,没事儿,”许延脸上微红,赶忙道:“不是担心,我会游泳。”
“你知道,”周涛没有回头,温软低沉的声线在漆黑的浪涛间徘徊颠仆:“我说的,不是这个……”不待许延回答,又续道:“对你,不能说没有企图。但至少,在我放得下现有的家庭之前。所以,你放心,目前,我会是个名副其实的朋友。”
许延良久没有吭声,任由船沿割破海浪的哗响在耳边回荡,这样的表白无法回答,甚至不能拒绝。前方那个人,脊背与鼻梁一样挺得笔直,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坦然得让人由衷敬佩。语气温和,却包容着无法忽视的力量和信心。
这可怎么好,要是一般的觊觎,倒容易打发。这样一个自尊自重又诚恳坚定的男人,他反而不忍轻率对待。‘至少,在我放得下现有的家庭之前’,许延皱起了眉,看来,麻烦了……
“周涛……”半晌之后,许延才憋出话来:“你可能不知道,我有朋友。他,最近出差去了,等他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是,封先生吧?”周涛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轻声笑道:“你也可能忘了,我跟他见过。”
许延这才想起,起初跑税局的时候,是封毅陪他一块儿去的,愕然道:“嗬,对,我忘了。”
“哈,没关系,下次有机会,一起玩。”快艇过了小岛,周涛停下船,过来装好鱼竿:“你有朋友我有家,那也不能辜负这么亮的月光,所以,我们今天一心钓鱼,”说着递过来给许延,幽静的黑眸伴着温柔笑意,在月色下清波般徜徉:“快下钓吧,海里的鱼,都等饿了。”
许延一笑接过,站起来甩开鱼线抛进海中,释然道:“好,咱们把它们全钓上来。”
“哈哈,要是碰上海怪,就算了。”周涛开怀大笑,也将鱼钩抛向水面,徒留洁白的浮标,在波涛上一晃一晃,轻缓地荡漾。
两人玩儿得兴起,边钓边吃,直耗到深夜十二点涨潮,才收竿回航,都快活得心满意足。这么长时间以来,忙着家里公司和股市的事儿,真没像今天这样好好儿玩过,即使腰酸背痛,心情却好得出奇,回来的路上还意犹未尽:“看不出来,你挺会玩儿的,”许延伸个懒腰,笑道:“真痛快。”
“开心就好,”周涛微笑着凝视路面:“累了吗?休息一下,到了我叫你。”
“呵,不用,”许延赫然一笑,虽然已经很熟,但还没到这程度,也不想,真熟到这程度。不管对方如何,有些界限,还是应该把持,省得将来麻烦闹心:“我平时也熬得晚。”
周涛笑笑,没再说什么,伸手开了CD,悠扬悦耳的钢琴曲随即飘荡出来。越野车穿越夜色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凉风顺着窗缝畅快地吹拂进来。许延说是不累,待那缱绻的乐章灌入耳中,却很快眼皮粘腻,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直到周涛好笑地用力拍他,才遽然惊醒,一个错愕坐起来,看看表,竟已午夜两点。
“呀,真睡着了,”座椅被人放低居然都没察觉,许延掀开身上周涛的外套,解嘲道:“哈,还想陪你说说话,一起打发寂寞旅途。”
“鼾声效果也异曲同工,”周涛风趣地说:“早点拿到驾照,比空口许诺更有用。”说罢开了车门下来,微笑道:“我送你上去。”
“不了,”许延跟着下车,骇笑道:“我又不是良家妇女,还能走几程夜路,你快……”话到一半不由顿住,顺着周涛蓦然凝注的眸光,诧异地看向前方。
漆黑的夜色里,比夜更黑的树影下,那令人血脉遽然冻结的凛凛的寒光,是封毅比夜更萧杀的,幽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