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笑语柔桑陌上来 第126章 聚散如梦(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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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娄布要了些药,找到慕容盛的帐篷,帐中已熄灯,不小心碰掉什么,突然将他惊醒。
“出去!”他冷冷喝了一声,我叹了口气,轻声道:“是我!”
黑暗中听他着衣,然后摸索着点灯,帐篷中亮了,他面色苍白的站在毛毯边上,低垂着头不敢看我。
将药放在地毯旁,等他坐下,他穿了件单衣,不做声,默默的将单衣解开脱下,露出淤血肿胀的背。
二十杖,娄布下手真是不轻呀!
涂上药,他竟然也能纹丝不动,仿佛背上的伤不是在他身上。
他是习惯了?看着他背上的累累伤痕,轻声问道:“他一直对你这样?”
等了许久,慕容盛才回答,“我三岁习武,四岁习文,五岁骑马开弓,六岁杀敌,九岁上战场……”
“别说了!”慕容宝,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没有我,他的母亲不会死,他母亲不会死,他也不用受到这种对待。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缓缓伸手抚去我脸上的泪。轻声问道:“你真的是我娘?”
望着他的眼,不知道骗他是对是错,可我想弥补,弥补因为我而带给他的伤害。
“我是……”不管还有多长时间,我都会尽自己的能力去对你好,弥补你缺失我母爱。
“娘……”他还是疑惑,静静抚着我的脸颊呢喃,“你真是我娘?”
“是!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错,不应该离开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娘?你真的回来了?你没有不要我?我以为,我没有娘,娘不要我和父亲了……”他靠着我呜咽,此时此刻,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
不知道慕容宝怎么跟他说的,我抛夫弃子?
无奈苦笑,轻抚着他安慰:“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让我好好弥补,让你爹也好好弥补。”
抬起他的头,抹去眼泪,笑道:“别哭了!伤还疼吗?从此以后,你爹要是再敢对你不好,娘替你报仇!”
他这才释怀一笑,第一次见他笑,却让我遗憾,没有见证他的成长,十六年了,他襁褓的婴儿,缓缓变成眼前的男孩,十六岁了。他只有二十九年的生命,十六,已经过去了近半。
“娘,我也要娶你这样的女子,也只有你这样的女子,才能让父亲牵挂半生。”
这下换我笑了,想不到一直冷着脸的他也会讲这些甜言蜜语。
“听娄布说你已经有了三个侍妾?”突然想起,看他点头,严肃道:“回去后把她们迁道别院去,能打发就打发走,多给些钱或是给她们找个好人家,若你真的喜欢,就让你爹做主,许配给你做正室,盛儿,有一个女人对你真心就足以,若无情,即使当皇帝的三宫六院,依然是空空寂寂。”
“那三个侍女是父亲赐给我的,娘不喜欢,我回去就让她们走。”顿了顿,他又笑道:“难怪,大哥那番天长地久,厮守一生的理论是从娘这得来的吧?”
“大哥?是牙儿吗?”听慕容盛提起时似乎与牙儿感情不错,虽不是亲生兄弟,若也能和和睦睦就好了!
“是,他跟我提过娘,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安慰我,爹从未跟我提过娘,我对娘的一切都是从大哥与简儿姐姐口里知道的……”
“简儿?她现在还好吗?”想到宁夏的小女儿,心中满怀希望,当初她与牙儿是多么可人的一对,而且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不定现在真成了一对了呢!
“简儿姐姐嫁人了,是西征将军狄将军的长子,现在第二个孩子都快出生了!”
这么快呀?算算也差不多,宁夏都当外婆了!
与盛儿谈了一夜,第二天乘马车返回燕国,一宿没睡,倒让我忘了马车的颠簸,安安稳稳睡了一天。
醒来时,天近黄昏,马车已经停下,像是在扎营。
推开车门,马车边上的侍卫便搀扶着我下车,士兵忙着打桩,不见慕容宝,只见不远处扎了几个靶子,慕容盛拉弦开弓,一连扣了三支箭在弦上,从容的瞄准箭靶。
我走上前,娄布恭敬施礼道:“夫人!”
我示意他小声些,只见慕容盛眯着眼,手一松,三支利箭冷冽的窜出,只听连续三声入靶声,三支箭齐中红心。
他回过头,面色还是有些苍白,却比昨日好转多了。
“娘!”他微笑着唤了一声,又对一旁的娄布道:“娄将军,你看我的箭术如何?”说着将弓交给娄布,“将军,让我看看,你是不是退步了!”
“回世子,末将好久没练了,怕是生疏了!”娄布回答,却也不敢怠慢,三箭齐扣,拉了满弦,三箭齐出,却只中了两支,另一支箭越过了箭靶,落在不远处的黄沙地上。
“娄将军果然退步了,待回到中山,让修仁和我好好练练!”
“是!”娄布拱手应下,我却好奇,取出帕子帮盛儿擦去汗,问道:“娄布,修仁是老二吧?老三多大了?你还有几个孩子?”
“回夫人,修仁是老二,老三今年十三了,老四是个丫头,今年十一岁,现在梨花宫陪着三夫人,老五今年七岁,老六四岁,老七过几日满月,还请夫人和主公赐个名字呢!”
他一咕噜讲完,听得我又是头晕,又是忍不住发笑,笑过后道:“你没纳妾吧?”
“末将不敢!”他低头,严肃回答。
我又是一阵笑,没想到宁夏这丫头,当初那么爱哭,还把娄布这大猩猩治得妥妥帖帖的。十六年添了六个孩子,这宁夏,不是一般的能生呀啊!
“老七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已经想好了,男的叫莫廷,女的就叫无瑕,莫廷,莫停,让他们接着生,生满三十个旧可以列入史记了。无暇,女子应该冰清玉洁、白璧无瑕。
“拙荆传信来说,是个丫头。”
“那就叫无暇吧!”才说出口,却见慕容宝驾马前来,微笑道:“你们在商量什么呢?”
“娄布说宁夏又得了个女儿,让你赐个名字,我说就叫无暇如何?”仰头望着他,见他笑道:“不错,就叫无暇吧!娄布,恭喜你了!”他到我面前,下了马,轻声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已经睡一整天了!”小声抱怨:“让你在那小箱子了缩一天试试,骨头都快散了!”
他伸手挽起我鬓边落下的头发,不算亲昵,却让我心神一震,突然想起昨天夜他看我的眼神。
“父亲、母亲!孩儿先退下了!”慕容盛施礼离开,娄布也道:“主公,主帐已经搭好了,您与夫人先歇息片刻,晚膳马上就好!”
“晚膳等我回来再送吧!”慕容宝牵起马,示意我上去。
不知道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不想问,上了马背,他在前头牵着。一步一步,平稳的向前。
离开营队,树丛里有条小河,一道小弯正好积了个小水潭。又是夏天,水清清凉凉,消乏解疲最佳不过。
他扶我下马,随后道:“我就在附近,有什么事唤一声我就听到了。”
有些尴尬,又有些感动,以前跟美人在军营里的时候,也明白了些规矩,也习惯了不沐浴,军队日行千里,哪会在乎几日不洗澡?我只是无意问了他哪有河流,却不知他真放心上了。
他正要走,我拉住他的衣袖道:“你转过身就好了!别走开!”
“好!我不走!”他温热的一笑,记忆中那个板着脸,凌厉逼人的慕容宝与现在是天囊之别。
慕容宝绑好马,背过身坐下。
于是我放心的除衣入水,天气虽热,水依然有些凉,打了个寒颤,想起自己到古代来以后的三番四次落水,却又发现,我到这燕国来后,与慕容季没任何交集,围绕在我身边的始终是慕容宝。
他好像是腊月过生日吧?
是腊月还是正月?
藏不住问题,问了他,他平静道:“是正月。”
正月,现在已经八月了。
“明年是你四十三岁生日?”心如水凉,这么说来,只有四个月了?
“嗯……”
不待他回答,我便钻入水底,让眼泪溶入水里。四个多月,一百二十几个日子,还有多长时间?
“苏苏!”扑通一声落水声,我忙探出头,岔了口气,呛了好几口水。
水淋淋的眼前他惊慌的向我游来,“你没事吧?”将我圈到怀里,双手轻拍的后背帮我顺气。
“没事!”往水里缩了缩,看了看岸边的衣服,顿时无处可躲。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他放开我,转身向岸边游去。
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林外透进的阳光照得水面金光粼粼。
“苏苏……”
他不动,静静的忘着我。昨夜的深情有重现。
“十六年了?你可立后?”他已经四十二岁了,东宫皇后一定有了吧?
他摇头。
“可选妃?”
亦是摇头。
“可有侍奉夫人?”
还是摇头。
终于破涕为笑,把眼泪藏了起来,忘了一切,只有四个月的时光,我会陪他一起渡过。
靠近他,双臂攀上他的肩头,在他额头一吻。
“苏苏,”他声音有些沙哑,抿了抿唇,轻声道:“我老了……”
抚着他的脸颊,微微叹气。
“苏苏,如果我不是慕容宝,你会不会与我相守?”
“你是慕容宝……”他就是慕容宝,那个霸道,暴戾,又温柔痴情的慕容宝。
“你现在爱……”
不等他说完,便用手掩住他的唇,直视他深幽的双眸道:“别说!”
别跟我说爱,我不想再去牵扯那东西,现在只想由心去做我愿意做的事,不管里面包裹着的是什么感情,是哪种情绪,此刻,我只是你的凌妖夫人……
回到营地,天已经漆黑,不少将士已经歇息,慕容宝横抱着我进了主帐,取了干净衣衫换上,他也随意换了身衣服,点了灯,便又转身离去。
伸了个懒腰,娄布送了晚膳进来,还不见慕容宝,我还没问,娄布便道:“主公有事出去了,交代夫人先用膳。”
“好!你们下去吧!”他已经是皇帝,不能时时有空。
用完膳后在箱子了找了笔墨,无聊的写了几个字,却静不下心来,取出一旁的剑,立在身后,掀下肩头的衣物,看着肩后的那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越发人不住好笑,当初,他怎么想到,将这个刺在我身上呢?
忽然听到有人向慕容宝行礼,忙拉好衣服放好剑,端正的坐好。听见掀帘声与脚步声,抬头笑道:“你回来了!”
他走道我面前坐下,手里捧了个小陶碗,里面乘满了乌黑的药汁。
“把它喝了。”他将药递给我,不见微笑,冷冷静静,让我摸不着一丝边际。
“这是什么?”大脑转了千把遍,不断否决自己荒唐的想法。药的气味又让我不得不怀疑。只能抱着一丝希望询问他。
“避胎药。”
捧着药碗的手突然一抖,洒出少许汤药。
“慢点,小心烫……”他提醒了一句,双手帮我托着碗底。
愣着看着他的眼,找不到一丝波动。再看着手中的药,忍住自己想将碗砸了的冲动。
为什么?我想问为什么!
可我问不出来……
颤抖的捧起碗,一口口喝下,舌头已经毫无味觉,甚至不觉得烫。
放下药碗,转身躺在毯子上,拉下纱帐。背对着他,眼泪不停落下。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为什么?你还在恨我吗?十六年了,你还恨我?想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