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18 大姐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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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叫什么呀?”玉槐再一次询问那个自称是她们大姐的人。那人笑得灿烂,“都说了,我比你和白云大,所以你们叫我大姐就行了。”三人俱是男装,又做了些化妆,站在街上极为普通。
    “哪有你这样的,连名字都不敢说。”玉槐不悦地噘起了嘴。
    “闪开闪开——”一队京城禁卫军急匆匆走过,大声嚷嚷着要街上闲逛的人回避让路。白云将那俩个抬杠的人拉到路边,眼神随意地扫过急掠而过的禁卫军。
    “玉槐,你看那个,那个人长得挺好看,我给你们做媒好不好?”禁卫军还没走远,大姐又咋咋呼呼喊起来,开起玉槐的玩笑。
    “大姐,别闹了。”白云扯住大姐的袖子,附耳说道,“禁卫军恐怕是在搜查偷盗舍生果的人。”
    大姐抿嘴一笑,“小偷怎么会大摇大摆在马路上逛?再说,抓贼抓脏,哈耶城这么大,让他们挨家挨户搜舍生果去。”白云噗嗤笑了,她知道舍生果已经在大姐肚子里了,搞不好已经完全消化了。
    玉槐在一旁不明所以,又噘起了嘴,抗议道,“你们瞒着我做了什么?”
    大姐一听,马上靠在玉槐身边,“前两天,我和白云给你寻摸相公去了。”一句话说完赶紧跑了开去,玉槐满脸赤红,“你,你,我打死你。”一提衣摆,追了上去。
    白云忍不住笑起来,目光融融。
    “城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四门都不开,再这样过几天,我的货到不了目的地就要烂掉了。”几个商人行色匆匆,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生意上的事情。
    “听说是有人夜入皇宫盗走了雍国陪嫁公主的舍生果。”有一个人也说道。
    “玉槐,我错了,你不要追我了。”大姐的声音传过来,盖住的低声交谈的商人们的声音。
    “你三番五次,哪里是知错的模样。”玉槐不饶,继续追赶。大姐气喘吁吁,拉过白云挡着玉槐的攻击。
    “你们俩别闹了,哈耶城四门关闭,我们都出不去了。”白云有些恼火,语气不善。玉槐受到威吓,不再与大姐胡闹,而那个年龄最大的大姐却冲着玉槐耍起鬼脸来,玉槐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哼——”了一声,转头不看。
    “大姐,你都不担心吗?”
    “白云你真不好玩。”大姐被搅了玩性,非常不爽,压低声音说道,“旬盎世之大国,丢失未来妃子嫁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必然大失面子。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都会将此事压下不表,现在大张旗鼓搜查京城,置皇家尊严于不顾,分明是想借此由头,剪除异己。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忘记这件事,像个普通、小老百姓一样,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该闹闹,再这样忧心忡忡下去,早晚露馅、被抓了去。”话还没说完,大姐又开始挑逗玉槐,一只手悄悄伸过去,拧了玉槐一把。玉槐再次被激怒,“你别跑,老女人,给我站住。”
    大姐哈哈笑着远远跑开去,玉槐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看着俩人的模样,白云再次破功,哭笑不得地赶上去,“你们俩,累不累啊?”
    傍午,大姐打头冲进一家酒楼。疯玩了一上午,饿了。
    捡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叫过小二,点了三道小菜。才刚上来,筷子还没动,便有一群人熙熙攘攘上楼来。
    “那个座位好,靠窗。”一个人说道,声音大的足够白云她们听到。
    “可惜,有人了。”同样的大声。
    “你们几个,换个位子。”其中一个,穿一件白底绣墨竹的袍子,几步跨过来,那么大的步子,难为他居然还能保持贵公子的优雅,不过这一开口,实在是让人不爱听的一句话。玉槐直接顶了回去,“怎么都要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先来的。”白云和大姐同时看向玉槐,玉槐得意地扬起下巴,自我感觉良好。
    白云不想生事,正要说话,却是大姐抢了话头,“说得好,我们先来的。”
    另一位凤眼微眯的公子走了过来,抱一下拳,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兄弟失礼了,在下这里替他陪不是了。我们人多,小桌坐不下,劳驾几位换一下。”环视一圈,还只有这个靠窗的桌子最大个。大姐站了起来,微微扬着下巴说道,“这公子客气,换桌子不是大事,两位,我们换一下可好?”大姐看向白云和玉槐征求她们的意见。
    白云马上应好,生怕玉槐再说出什么话来。而那位凤眼公子马上招呼小二帮忙挪走桌子上的东西。
    三人都饿了,经刚才一闹更觉得饥饿,挪了位子,白云三人闷头吃饭,大姐风卷残云,玉槐狼吞虎咽,白云却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不过下筷的速度决不低于其余两人。
    那一群人,个个衣袍华贵,几乎人人手持纸扇,显然是风雅之辈,在靠窗的位子坐下,叫小二松了酒菜来,几杯酒后,便开始谈经论道,吟诗作赋。好不热闹。当其中一位棕黄色衣袍的公子念道:“春风吹花开,冰解鱼儿跃。”这样的诗,换过桌子闷头吃饭的三人中,大姐首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时已入秋,却在咏春,风雅的不是时候。大姐声音不大,却被那几个敏感的公子哥听到了,白衣绣墨竹的公子站起来两步跨过来,“有何见教?”口气自然不善,却并不过分。
    “怎敢?”大姐奋力将口中的食物咽下,然后指着玉槐说道,“我笑她被鱼刺卡了喉咙。”
    这回玉槐忍不住笑出声,因为她们的桌子上根本没有鱼。白云脸上的淡漠也有些挂不住,她将筷子放在一边,垂下的眼睫缓缓扇动。
    白衣墨竹的公子开始信以为真,待听到玉槐的笑声,方才知道自己上当了,脸上马上换了一副恼羞成怒的表情,咬牙切齿道,“你有何见教?”
    “阁下左右二美,想来必不是凡人,不如也以‘春’为题作诗一首,与我等以诗会友。”说话的是那位凤眼公子。白云脸上一黯,在嘉棠时,便常有贵家公子聚众兴诗,外人搅和进去会很麻烦,如果输了,自然被这些公子哥儿四处宣扬,脸面尽失,若是赢了,公子哥们没面子,说不好会搞出什么报复的手段。玉槐一脸惭愧,她对诗完全不懂。而大姐则做了一个“这什么状况?”的动作,食指指向自己,“我?”见对方点头,大姐大笑起来,却是只有笑容没有笑声,“你们俩听见了吧,他说我左右二美,所以公子我自然不能给两位美人丢脸。”白云玉槐二人这才反应过来,那人竟已看出她们俩是女扮男装,不过却没有识破大姐,两人脸上俱是绯红一片,愤愤然瞪着大姐。
    大姐站起来,微扬起下巴,双手撑在桌面上,略略沉思后,吟道:“春风迎面笑,花叶有相邀。梦里人非客,独占尽春色。”
    那边没了声音,大姐这诗一听便比刚才那位仁兄高出许多,一句“梦里人非客,独占尽春色。”已不止咏春,而在抒怀。凤眼公子又微眯起眼来,“公子好才情。”
    “是公子你承让了。我还没吃饱,公子先请回,待我与佳人酒足饭饱再跟兄台吟诗论艺。”
    凤眼公子却不肯罢休,“公子何来‘梦里人非客’的感慨?难道公子没有做主人的时候?”
    大姐莞尔一笑,竟不是白云从未见过的妩媚,“人生百年已是尽头,之于无尽之时空,哪个人不是过客?”
    凤眼公子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凤眼中流光涌动,“今夜酉时三刻起凤台,我等集会,欢迎阁下届时前来。”一张裱装甚好的请柬递到大姐眼前。大姐将请柬接在手里,“是什么样的集会?”
    “歌乐舞武,经道诗书。”
    “哦?如是甚好,哈耶城中的名士才子应该都会到了。”
    “那是自然。”
    “我们一定会去。”大姐一人订下了约。
    这日是八月十五,酉时三刻到,白云、玉槐和大姐三人准时出现在起凤台的入口,圆月东起,将起凤台照得明亮,加上起凤台四周立起巨大的火盆,更将起凤台照得明如白昼。白云白裙一身,长发盘云,白色丝带缠绕其间,芙蓉颜面,珠玉耳坠于脸侧摇晃映照;玉槐则穿了玉黄色衣裙,长发结成两条长辫子,垂在身前,她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事情跃跃欲试,因此整个人看起来活力十足;大姐则是一身玄色宽袍,将头发随意扎在脑后,潇洒不凡。
    凤眼公子迎出来,“快请入内,马上就开始了。”
    起凤台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起凤台的四周点着高脚灯烛,放置有食物和酒,中央则是一座铺了红地毯的高台,司仪正在发表开场白。
    “你们还真来了。”说话的是那个白日里穿白衣绣墨竹的公子,此时他换了一身墨兰的衣服,用镶嵌了蓝玉的金头饰冠发,一身气派,却是一脸的不屑坏了他的气度。大姐扬起纯洁如雪的笑容,“起凤台如果无凤来,岂不太寂寞?”那人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接下来,是回燕堂的姑娘们给大家带来的歌舞——”司仪大声宣布了接下来的节目,然后便是浓妆的女子走上高台,曼曼长舞袖,莺莺软歌喉,好女子好舞蹈好歌声。回燕堂是哈耶城中最大的歌舞场,日日俱有达官显贵光临,是哈耶城,甚至是旬盎,美人最多,歌舞最顶级的场所,当然,也是旬盎最大的妓院。
    舞蹈结束时,不等司仪上台,那个墨兰衣服的公子便跳到台上,大声说道,“今日聚会不同往常,我们请到了贵客。”众人一听,便争相寻找,想来这些人平日里都相熟,所以不一会,白云三人便被找了出来。墨兰衣服的公子又说道,“这位公子二美相伴,一美歌绝,一美舞绝,诸位今日有耳福,有眼福了。”这人说话时一眼挑衅,显然认为白云她们绝不可能比回燕堂那些专门受过训练的女子更擅长歌舞。
    大姐转头看看白云和玉槐,白云镇定自若,玉槐则紧张不已,大姐便说,“适逢盛会,我们三人自当助兴。”而后大姐大大方方发问,“两位妹妹想演哪一曲?”玉槐以眼神暗示自己什么都不会,白云却说道,“公子可否让白云先舞,以兴大会?”大姐自然应允。白云撩着裙摆,极其优雅地走了上去,与此同时,那位墨兰衣服的公子从另一边走了下去。
    去年今日,槿园木槿花影中,她为飞鸿起舞,于月下美绝尘寰,此前最后一次起舞,却是在鸿王府,为拜访飞鸿的嘉棠永王献舞,她由此决定逃离飞鸿的掌握,而这一次,却是为了于一群陌生人面前保留住一丝颜面。
    无乐,以天地之音为乐,无伴,以月下对影为伴。白衣女子立在铺了红毯的高台上,眉目周转,粼粼然如有水光影印山木鸟兽。玉手于袖中缓缓起,细步后撤至高台边缘,仅以脚尖站立。人背光而立,白云对着自己的影子良久不动。在观众几乎要耐不住喊出声的前一刻,舞袖陡然挥起,同时一脚向后翘起,白云单脚立在高台边缘,还有半个脚掌悬于高台之外,引得众人暗然惊叹。而台子上白云的影子如一只敛翅之鸟,而后她缓缓移动手足位置,调整着影子的模样,于是,鸟儿缓缓张开翅膀,忽然,什么惊动了鸟儿,白云跳起,影子鸟儿骤然飞起,惊恐地扑向舞台中央。白云半掩芙蓉面,角色开始转变,每一个动作都在表达寂寞,还有“梦里人非客,独占尽春色。”的渴望。
    白云竟是以舞蹈讲了一个故事:本来是鸟息于树,却突然被惊飞;惊飞鸟儿的,是一个寂寞的人,饮酒,舞剑,吟诗,放歌,不管做什么事,都显得那般寂寞;他的寂寞,是因为深刻地感觉到人生的短暂——人生百年已是尽头,之于无尽之时空,哪个人不是过客?
    一舞罢,白云走回了大姐身边,而众人却依旧沉迷其中。大姐看向她,微不可差地点头,然后用力地鼓起掌来。在大姐的带动下,众人都热烈的鼓起掌来。白云有些害羞,低下了头。
    大姐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不要低头,你的舞,当得起任何赞扬。”
    白云望进大姐眼中,那双眼平静无波,却幽幽泛着暖意,还有,不知所谓的坚定。
    凤眼公子走过来,“公子身边这位白云姑娘舞艺无双,即使回燕堂双魁都无法同日而语。”他的一双凤眼流光涌然,似乎在衡量盘算着什么。
    “过奖了。”白云莞尔一笑,微微欠身,礼度适当。
    凤眼公子又道,“公子身边这位黄衫女子,应当是善歌吧?”
    大姐转头去看,玉槐一脸紧张,她显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合,于是大姐说道,“她之后,你是不是还会要求我也登台助兴?”看见凤眼公子微微一愣,大姐接着说道,“不如我们三人一起吧。”说罢,率先走向高台,白云随后,玉槐自然紧跟其后。
    “途径宝地,适逢盛会,我们三人当为诸位英豪献艺助兴。”大姐不卑不亢,一手拉着白云,一手拉着玉槐。台下有人私语,“这人不但让自家女眷抛头露面,还自己亲自登台?”“自比优伶。”“一定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人。”这些私语分明没有避讳白云三人的意思,她们听得一清二楚,白云水波不兴,玉槐微微愠怒,却因为被大姐拉住的那只手感觉到大姐在微微加力而没有开口,大姐一脸坦然,对身旁的白云说道,“白云,你先起舞。”
    白云自大姐身侧旋转起舞,大姐笑道,“此台名为起凤台,你便做一只凤凰如何?”白云没有回答却舞步连变,她显然马上领悟到了大姐的意图,加之之前众人的议论令她有些微愠,舞步生动,舞袖间亦有劲道,顿时整个高台俱是白云舞出的飞凤身影。
    妙舞一出,整个起凤台为之寂静。大姐甚为满意,她扬起笑容,加入进去。白云落时大姐起,白云起时大姐落,抑或一齐腾跃,一齐矮身,竟是默契无间,看得人失魂。突而长歌起,苍声如沧海:“仰天啸,长风吹却;银月寒,寂寞声略;击剑高歌,谁人与相和?”伸手将玉槐也拉过来,带着她一起歌舞,“曲初成,破玉为乐;舞步出,伴于影雪;眉染新黛,春颜只镜得。只手天下者,独立上国,风华绝世者,玩转城座,然十指交错,难挡风过……”
    玉槐在大姐和白云的带动下,很快进入了状态,三人同歌同舞,渐渐放肆,大姐更是歌喉大开,“今于起凤台,迎火沐我身,化身飞天凤,天地一真神。”烂熟的歌词,非常符合大姐想要表达的意思。
    三人在起凤台中央的高台上放肆歌舞,大姐歌声苍然,虽立意自负骄傲,却声调寂寞悠远,白云舞如飞凤,白衣胜雪,风华绝代,玉槐如璞玉,精致的五官,甜蜜而羞涩的笑脸,如同正在被琢磨中的美玉于工匠的凿处散放光彩,而三人一致,置眼前的一众贵族公子如无物,只当为这一方天地,演绎一番惊心动魄。她们皆不自知:美丽如同神谕在这一刻完美地降落并附着在了她们身上,在场的人,任谁都将不会忘记这一晚的疯狂。
    表演结束后,一位美女迎了过来,款款施礼。白云眸光一闪,她看出对方与她一样久经风月场。大姐微笑,一如之前的温暖,“有什么事?”
    “公子三人的歌舞,当世罕见,即使被奉为旬盎第一歌舞场的回燕堂亦无力相较,我是回燕堂卢水若,想请三位明日晚间光临回燕堂,切磋技艺。”女子媚眼如丝,即使白云等人身为女子也难不被其魅惑,然而大姐却说,“这么好看的姑娘邀请,即使龙潭虎穴,我亦不辞。”若大姐真是男子也就罢了,白云玉槐自知大姐并非男子,不但未被认出,而且还在言语间大刺刺调戏姑娘,着实令她们无法接受。水若却自然受之,眉目间隐有微光,嘴角却扬起漂亮的笑容,“明日戌时,回燕堂见。”
    水若刚走,那一位给她们请柬的凤眼公子转了过来,“公子与家人的歌舞真是妙极。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大姐明眸闪动,“我叫倾城。”
    凤眼公子一愣,“世有美女,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这个美丽的传说在旬盎几乎人尽皆知,人们习惯将极美貌的女子唤作“倾城”,然而凤眼公子在听到大姐接下来的话时,他有了从起凤台跳下去的冲动,“忘了说我的姓了,我姓水。”水倾城?凤眼公子极想问问眼前人,他是否还有兄弟姐妹,叫个“水漫城”或者“水灌城”的。大姐显然知道旬盎的传说,如此介绍自己,绝对是有意调侃眼前的贵公子,看到凤眼公子几乎要晕倒的模样,她分外欢喜,“不知公子大名?”
    凤眼公子敛敛心神,答道,“在下谡望。”谡姓乃是旬盎国姓,此人乃皇族中人。
    “好,好名字呀!”大姐由衷感叹着,“兄台这姓,这名,绝对是人中龙凤才会用的名字。”大姐一个马屁将凤眼公子哄得高兴起来,他们终于友好的聊起天来,客套一会,谡望问道,“水公子似乎不是京城人。”
    “谡兄好眼光,我不是旬盎人。”大姐笑道,“我听说旬盎遍地槐树,每年五月开始槐花香传千里,我还听说旬盎有个白衣教,白衣教的头目被尊为白衣教神,兼任国师,而且每一任教神都是了不得的美男子哦。”话刚说完,大姐与谡望两人相视大笑起来,谡望亦故作神秘地说,“这一任的白衣教神,虽然相貌柔美,但手段却残酷,水公子如果想接近他,可要有粉身碎骨的觉悟哦。”
    白云听两人的话,惊讶得几乎吐血。入旬盎多日,白云已知此国好男风者众,谡望也就罢了,但大姐明明是女子却……唉,所遇非人啊。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佳话在人间。如果能得白衣教神眷恋,我水倾城必将是旬盎,乃至全天下的一段佳话。”
    “水兄对我旬盎的了解恐怕不多,我王英明,”说话间抱拳向天,一脸骄傲,“必将集权于一,白衣教终归成为一段历史。水兄人中俊杰,如果入得殿堂,定然封王拜将,前途无量,到时候白衣教神算得了什么,便是想要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过点头之力。”
    “近日雍国公主将与太子大婚,据说雍国公主的嫁妆里还有一枚舍生果,那可是人间至宝呀,不过我怎么听说有人将其盗走了?”大姐的话让白云的心猛跳起来,白云实在不适合做贼,好在她善于隐藏心事,一张脸,并未露出特别的表情。
    “呵呵,小小毛贼,我王已经下令缉拿,不出明日定然擒获。”谡望信心满满,令白云胆战心惊。
    “王爷,”这时那位白日里穿白底墨竹衣服晚间穿墨兰衣袍的公子走了过来,双眼射出两道冷光,极为不悦地看了大姐一眼,“回燕堂的人要走了。”
    “走遍走了,你给她们些赏钱也就是了。”凤眼的谡望微微眯了眼,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是。”
    “真是失礼,原来谡兄是王爷。”大姐马上虚虚行了一个礼,然后笑着,挑衅地看向一边墨兰衣袍的公子。
    “夏迩?”谡望不悦地喊了一身,墨兰衣袍的公子郁郁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这位夏迩公子,是王爷的……”大姐意犹未尽的声调,分明有不良暗示。谡望哈哈大笑,“水公子如果喜欢,我便送与公子如何?”大姐亦哈哈大笑起来,“我已左拥右抱,再来一个,放哪儿好呢?所以还是不要了。”
    这一晚可谓宾主尽兴,亥时三刻,大姐终于告辞离开了仍旧歌舞不停的起凤台。一路走回客栈,大姐恶趣味地逗玉槐说话,玉槐愠怒地追着大姐打闹,白云看着她们,忍不住漾起一脸微笑。大姐带着玉槐跑前很远,有兜个圈绕了回来,而玉槐在她身后拼命追过来,嘴里叫嚷着,“你这个老么羞的老女人,别跑。”大姐跑到白云身侧忽然停下来,附耳低声发问,“你觉得明日回燕堂之约,会发生什么事?”
    “水若似乎很不简单,我们需要多加防备。”
    “我也这么觉得,明日如有意外,你带着玉槐走。”
    “你呢?”
    “你尽管走,我会找到你们的。”大姐似乎避免玉槐听到她们的说话,所以见得玉槐还有三步之遥时,猝然要跑开,却被猛地跳前一步的玉槐抓住了。玉槐一手扯着大姐的袖子,一手狠狠地掐在了大姐手臂上,同时生气地大叫,“老女人,让你胡说,让你胡说。”大姐疼得连连讨饶。
    白云再次失笑。
    第二日晌午,白云她们在客栈的大堂听到人们在议论关于舍生果被盗之事。原来前一日军队在哈耶城大肆搜捕,最终确定嫌疑犯藏身于白衣教中,白衣教神二话不说,交出了嫌疑犯和舍生果。轩然大波最终不了了之,白衣教神硬是将这个暗亏吃下,看来他还不想与皇帝正面冲突。
    白云她们在客栈大厅用过午饭后便上了街。哈耶城不但是旬盎的都城,还是旬盎第一大商业城市,街上店铺众多,摊贩无数。大姐嘴里哼着一支调子,喜滋滋地看着摊位上的货物,兴致盎然,偶尔还会进到店铺中,与店老板搭讪几句,煞是快活。玉槐听见大姐哼着的调子非常好听,便要大姐教她。应该说,前一晚起凤台上,白云和大姐大出风头,而玉槐去是窘迫的很,她迫切想要学会歌舞也在情理之中。而白云则淡然地走在路上,一如平日的平静无波。三人俱是男装,个个英俊惹眼。
    大姐被一位测字算命的先生吸引,拉着白云和玉槐快速走过去。两尺长的小桌,一张木凳,半丈高的条幅立在旁边,最简单不过的布置。桌子后面坐着的是一位穿着暗蓝色长袍,留着长须的中年文士,正靠着支着条幅的木杆,闭着眼假寐中。
    “先生,我要算命,多少钱啊。”大姐早已不再年轻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一时间晃得人睁不开眼。
    算卦的睁开眼,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缓缓地坐好,抬手示意自己对面的坐下。大姐也不计较,在木凳上坐下,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人。那人拿出一张纸,一只笔,“请——”简单到毫无客套的开始。
    大姐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彻”,然后放下了笔。
    那人抬眼看了大姐一会,然后指着字中的“彳”缓缓说道,“两人合一,一个人具备了两个人能力、胸怀,还有气度,于是,要比其他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当然,承受的,也更多。”那人的手指换在了“七”上,“此意味着一生中尝有七次大难,”手指再换,压在“刀”上,“每一次,都是刀光血影,九死一生。”
    大姐点头,笑得一脸纯洁,“没错,先生说得颇有道理。”
    “老朽不才,此字老朽并不认得,敢问公子,这是什么字?”算卦先生居然如此好学。大姐嘿嘿笑来,“读作‘澈’,与‘清澈’的‘澈’同音,有两种解释,一为,‘通,透,’之意,另一种是说,‘自始至终’。”
    那先生笑道,“苦难中彻悟,一言可蔽之。”
    “多谢先生。”
    大姐将白云和玉槐推过来,玉槐没有读过书,颇为难,白云则在纸上写了一个漂亮的“雲”字。
    算卦先生侃侃而谈:“雨未下则为云,轻则鸿毛浮天,重则大山压顶,可谓变化多多。‘雲’的下半部分,是‘去’少一竖,欲去而无路。所以,只能滞留其中,纠绕其间,影响格局,亦被格局所影响。”
    “谢谢。”白云退开,一脸思考。
    玉槐想了许久方才在纸上写下一个字:翠。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识字的她为何会写下这样一个字,有些发呆地看着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字。白云一惊,看过玉槐的表情方才稍稍安定。玉槐本名翠翠,白云曾教过翠翠写自己的名字。不曾读过书的玉槐能写出这个字,也无可厚非,只是这说明她的记忆中,并未完全忘记过去那些。
    算卦先生似乎有难言之隐,但最终还是缓缓道来,“‘翠’乃自然之色,上‘羽’下‘卒’,因缘际会,生‘羽’而飞越于九天,‘卒’一意为‘小兵’,一意为‘死亡’,徒为他人做嫁衣。”
    玉槐瞬间脸色惨白,而白云和大姐同样脸色一黯。大姐非常不悦地反问,“先生信口开河,不知‘话者无心听者有意’吗?真是太无理了。”大姐将几枚钱币扔在桌上,拉着白云和玉槐扬长而去,而那算卦先生在她们背后叹息一声,“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我亦如此——”
    “老神棍!”
    远远走出去,一直细声安慰玉槐的大姐忽然问道,“玉槐,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记忆的东西并非事实,你会怎么办?比如,你认为的好姐妹白云,实际却是害你家破人亡的元凶,而我,却是欺世盗名的大骗子,你当如何自处?”白云惊得说不出话,玉槐则一脸害怕地看着大姐。大姐又道,“人的一生中,总会见识很多丑恶,比如背叛比如欺骗比如殃及无辜,你要知道,你感受到痛苦时,永远只有你一个人在痛,没有人可以帮你分担。”
    “大姐,你是要告诉我什么吗?”
    “玉槐,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承受痛苦。玉槐,你是如此美丽纯洁,我希望你永远都保持这样,即使当你经历了刻骨痛苦之后,依然能够发现自己内心真实的渴望,依然能够如此纯洁美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世界的真相并非你本来所知的那样,你一定要用心去想一下,自己心中真正意愿,不要被单纯的爱恨蒙蔽。也许,带给你伤害的那个人,才是你心中最放不下的人,也许,带给你痛苦的那个人,她本身也是无辜的。所以,一定要听从自己内心的渴望,原谅,宽容,放弃,接纳。不要为了已经过去的昨天和未可知的明天,而去责怪一个人甚至是憎恨一个人。”
    “大姐,虽然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假如我真的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想起你说的话。”
    “足够了。”大姐一脸温柔的笑,眼中流动着智慧和悲悯的光芒。她转头看向白云,“白云,你也一样,一定要听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千万不要被蒙蔽。”
    白云慎重其事地点点头。
    大姐又说道,“你太懂得隐忍,某些时候,要试着表达自我,让你在乎的那些人了解你。人生何其短暂,不要让误解耽误了时光。”
    白云如玉槐一般迷惑,却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大姐连续的吊儿郎当的作风和肆无忌惮疯玩,让白云几乎忘记了她是一个懂得摄魂术的人,而这一刻,白云意识到自己一直被大姐的表象误导了,这位自称为水倾城的人,认真说起来,外表并不出众,甚至身高比白云还要低半个头,可是,她却没有半分自卑,即使是在旬盎国的王爷面前。难道是因为她掌握了摄魂术,从而能够看透每一个人,因此才永远从容不迫?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若学会了这个本事,以后便无需惧怕任何人了。
    “大姐,摄……不,是催眠,你能教给我吗?”
    “你想学?”大姐笑起来,一脸纵容,一脸温柔,见白云点头,她又说,“如果今晚我们全身而退,我便教你。”
    “大姐,那你也要教我唱歌,尤其是今天你一直哼唱的那个调子。”
    大姐哈哈大笑起来,“那个曲子叫做《笑傲江湖》,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你要学要交学费哦。”
    “哼,你怎么不问白云姐姐收学费?”
    大姐再度爆发出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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