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宫廷，便已经寒冷刺骨，屋内早早点了炭火。
    顾承铉看着沈华卿呈上来的奏折，陷入沉思。
    他是在沈家的协助下才登上皇位，如今虽然看着光鲜，但是实际上处处受制于沈家。
    沈家今日可以扶持他，明日便可以扶持别的皇子。
    他如果想坐稳皇位，要么铲除沈家，要么就让沈家和他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思来想去，以他目前的势力，根本无法对抗风头正盛的沈家。他只能选择第二条。
    联姻似乎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顾承铉想到了沈华卿。
    论长相，沈华卿并不是倾国倾城，可是他那绝尘的气质，却是无人能及，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生向往。
    对于沈华卿，他也是喜欢的。
    沈华卿现在是沈家当家，若是他能入宫，那沈家便是顾承铉的囊中之物。
    可是让沈华卿那样高傲的人入主后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气渐冷，于是顾承铉便让人用上好的貂毛，给沈华卿做了貂裘，然后亲自送了过去。
    沈华卿收下了，可是除了礼貌性的谢谢，便没有其他表现。
    见状，顾承铉犹豫一番后，便直接说出自己对沈华卿的爱慕。
    那人听了，眼神平静的看着他，随后微微一笑。
    那笑容很淡，可是顾承铉却觉得对方在讥讽他。
    沈华卿没回应他的表白，只是转移话题，说起朝政之事。
    之后几日，顾承铉也毫不掩饰表达自己对沈华卿的爱意，可是沈华卿的表现，也仿佛是看不见一般。
    让沈华卿入宫，似乎不是一件能够立刻完成事情。
    可是随着他对沈华卿的了解加深，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孤傲的人，也越来越畏惧沈家。
    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顾承铉便想让自己的皇姐顾雯玉嫁给沈华阳。
    他知道姐姐有个心上人，但是那个人是谁他不知道。
    可是为了自己的皇位，他只能去求姐姐。
    姐姐听着他的恳求，然后问：“沈大哥怎么想？”
    顾承铉说对方自然是同意的。
    听到沈华卿也同意了，顾雯玉轻叹着，然后点头了。
    于是，长公主嫁给了沈华阳。
    有了这门亲事，顾承铉也安心许多。
    后来，顾雯玉有了身孕，沈家上下都很开心，都在等待着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而顾承铉欢喜之下，却是惶惶不安。
    作为皇帝，他希望沈家绝后，希望这个孩子永远无法出生。
    可是当他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又想到了顾雯玉。
    那人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是他曾经发誓要保护的人。
    姐姐也同样期盼着那孩子的出生……
    那尚未出生的孩子，也是他的小外甥。
    他心有迟疑，便下手不够狠绝，只是让御医在长公主的安胎药中加了点伤胎的东西。
    至于孩子能不能保住，顾承铉打算让上天决定。
    因为药物的原因，长公主怀孕期间，身体多有不适。
    顾承铉也曾动过直接打胎的念头，可是看着姐姐为了孩子那般小心翼翼地，最后还是动摇了，让人停了那些伤胎的药物。
    他想，小孩子即便生下来，也不一定能活着长大。
    没必要为此伤了姐姐的身体。
    可是沈华卿打算让姐姐去霍西城看病，顾承铉害怕事情暴露，便让人伪装成叛军，劫持了长公主。
    然而，长公主却因此受了惊吓，孩子早产。
    后来沈映寒出生，长公主却因此伤了根基，以后都很难再有身孕。
    于是这个病弱的孩子，便成了长公主的心头肉。
    沈家也对沈映寒格外重视。
    顾承铉看着襁褓中的沈映寒，动过杀念，可是当他触碰到孩子柔软的脸颊时，又生出不忍心。
    作为帝王，或许他真的不够狠心。
    他抱着年幼的沈映寒，听着耳边姐姐的声音，又害怕沈华卿发觉，便打消了直接要这孩子姓名的想法。
    这孩子可以活着，但是不能成才。
    次年除夕，顾承铉留在沈家，与沈家一同过了年夜。
    年夜饭之后，长公主提出要和众人打牌九。
    平日三个男人都是忙着政务，如今难得有空忙里偷闲。
    于是便纷纷坐下，听着长公主讲牌九的规则，边学边玩。
    欢声笑语之中，仿佛这一刻他们就和平常人一样。
    几轮之后，三人都渐渐清楚了规则，便成了沈华卿赢得最多，其次便是顾承铉。
    最熟悉牌九的长公主，却是输的最多的。
    不过都是富贵人家，也不在意牌桌上的几个钱，玩的开心便好。
    散场时，众人都把趴桌上的零钱塞到了小沈映寒的小口袋中，把那并不大的小口袋塞的满满的。
    长公主抱着睡眼朦胧的小沈映寒，笑着和众人说道：“今年映寒收了这么多福气，新年一定健健康康的。”
    顾承铉站在一旁，看着满怀美好期待的皇姐，心中微微发苦。
    原来这九五之巅，真的如此孤寂。
    年后，顾承铉让太医院停了那些放在小沈映寒食物中部分伤身体的药。
    这一年的小沈映寒依旧经常生病，却比去年好很多，而且逐渐学会了说话和走路。
    年末，年幼的沈映寒已经可以摇摇晃晃地走到顾承铉面前，展开双手，奶声奶气地说着：“舅舅，抱。”
    每次这个时候，长公主都会露出幸福的笑容，然后催促这顾承铉将小沈映寒抱起来。
    顾承铉抱着年幼的沈映寒，闻着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以及那很少在孩子身上出现的药味，心中满是心疼和愧疚。
    他将沈映寒抱在怀里，看着一旁的沈华卿。
    那日，他同沈华卿说了很多。
    自己的相思，自己的爱慕，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顾身份地位，一股脑的将自己的情思说给对方听。
    他想，只要沈华卿点头答应，即便众臣反对，他也会让沈华卿当皇后。
    他想，只要他和沈华卿有了孩子，那么沈映寒便不再是什么威胁，他也不需要对年幼的孩子下毒手。
    他放下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说出自己对沈华卿的心意。
    他以为对方会感动，会回应。
    可是得到的却是摇头，以及一抹他看不明白的苦笑。
    那一瞬，他头脑一片空白，随后便是失落伤心，在之后，便是愤怒。
    “为什么？”顾承铉问沈华卿。
    沈华卿素衣白裳的坐在烛前，修长的手指划过白瓷茶杯，他说：“你还记得几年前，顾卓异约我见面，当着你们的面，说的那些羞辱我的话吗？”
    顾承铉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沈华卿。
    沈华卿抬头看着他，明眸皓齿却满是冷漠，沈华卿说：“当时你也笑了。”
    “这是因为这个？”顾承铉不解，看着对方点头，只觉得沈华卿不可理喻。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他甚至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的想法了，而对方却因此耿耿于怀。
    顾承铉压住心中的不悦，耐着性子解释说道：“那时候我并非有意，只是为了迎合他们。”
    沈华卿听着他的话，只是微微摇头。
    “华卿，我是真心喜欢你。”
    沈华卿起身，拿起一旁的剪刀，剪下灯花，说道：“皇上，沈华卿此生，不娶不嫁。”他放下剪刀，看着顾承铉，目光坚定，“皇上大可放心，即便你我之间没有什么，沈家也会一直衷心皇上。”
    那一瞬间，对方似乎看透他心中那些龌龊的想法，让顾承铉心中格外羞恼，他硬着头皮说道：“你以为我说喜欢你，只是为了安稳沈家？”
    沈华卿摇头，“臣并没有那个意思。”
    这样轻飘飘的回答，反而让顾承铉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华卿继续说道：“我这辈子只愿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好伟大的理想，可是顾承铉听着却觉得像是讽刺。
    那日，顾承铉不知是如何回到宫里的，他坐在自己的龙椅之上，抚摸着扶手上工匠雕刻的龙头。
    他低头看着象征自己身份的龙头，想了许久许久。
    之后，顾承铉一如既往的表达着自己对沈华卿的爱意，仿佛并没有发生那晚的事情一样。
    而沈华卿不接受也不拒绝，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样暧昧着。
    这一年，沈映寒又开始频繁生病，而且太医发现他的右手不能正常活动。
    长公主因为沈映寒总是偷偷哭泣，眼睛也越来越差，看东西也渐渐有些模糊了。
    听着太医汇报皇姐的身体状况，顾承铉再次生出恻隐之心。
    长公主生辰，顾承铉问长公主有什么心愿。
    长公主说她只希望沈映寒的平安长大，健健康康的。
    于是，那年，顾承铉又让太医院停了药。
    有时候，顾承铉都觉得沈映寒这孩子命硬，这样前后折腾，竟然一直都活着。
    在沈映寒十岁那年，一个宫女为顾承铉生了男孩。
    初为人父的顾承铉很开心，可是开心之后便是畏惧。
    他故作深情这么多年，若是让沈华卿知道他背地里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对方又该是什么样的反应。
    想着沈华卿那张脸，以及对方那句：“你一直这般，倒是让我生出几分动摇。”
    沈华卿并非木石，这几年他的软磨硬泡，已经让沈华卿的态度变了许多。
    或许不久后，沈华卿便会答应他。
    顾承铉不希望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前功尽弃，于是亲手掐死了自己刚出生的长子，还将知道此事的人赐死。
    关于那孩子的一切，他什么都没留下。
    除了他的记忆，无人知道那孩子曾经来过这世上。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众人都认为他和沈华卿关系亲密，可是只有他知道，他们之间有一个无法穿过的墙。
    两年后，他因为身边御林军统领魏长青，认识了他同母异父的姐姐江芙蓉。
    这个女人笑起来很像沈华卿，而且她比沈华卿温顺听话。
    或许是孤寂太久，也或许是心中那份对沈华卿求而不得的怨恨，顾承铉要了温柔体贴的江芙蓉，然后将她养在别院。
    次年，江芙蓉为他生下一个男孩。
    顾承铉为孩子取名顾盼儿。
    这是他盼来的孩儿。
    随着顾盼儿逐渐长大，顾承铉为父之心便开始为孩子不甘。
    他的孩子应该住在金碧辉煌的宫廷，享受着众人的疼爱和跪拜，而不是躲在阴影中，甚至不敢大声喊他一声父亲。
    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这样继续躲藏，也不想再被沈家掣肘。
    可是他从未想过，沈家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
    他把自己的自以为是都怪罪在沈家身上，开始谋划着如何将沈家连根拔起。
    顾承铉算是个聪明人，可是和沈华卿相比，他总是棋差一招。再加上他害怕沈家察觉，做事便更加束手束脚。
    不知不觉，顾盼儿已经八岁，而沈映寒缠绵病榻的活到了二十岁。
    太医院来报，说沈映寒可能活不过今年。
    听到这个结果，顾承铉很开心，因为沈映寒死后，沈家便没了下一代的接班人。但是他也难过，因为那是她的亲外甥，也是他抱着长大的小孩。
    他去看长公主顾雯玉，对方明显衰老很多，为了让沈映寒活下去，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胡乱拜神求佛。
    为了安抚长公主，也为了让自己少一点愧疚，顾承铉给毫无功绩的沈映寒封了个长安侯的。
    或许是迫于沈家的权势，也或许都明白沈映寒命不久矣，对于顾承铉这个出格的封赏，大臣们并未反对。
    不久后，长公主找到他，说遇到一个道士，给了她一个生辰八字，只要找到符合这生辰八字的人娶进门，便可为沈映寒挡灾。
    顾承铉觉得荒唐，也不信鬼神，可是看着有些恍惚，拿着那生辰八字当做救命导致的皇姐，终究是不忍心，顺着她的心意让人去找。
    很快，手下的人真的找到了符合生辰八字的人。
    长公主便开始张罗沈映寒娶妻冲喜的事情。
    顾承铉对长公主心有愧疚，便陪着她胡闹，许了这件事。
    于是，沈映寒见到了宋思君。
    顾承铉没想到，宋思君便是打乱棋局的人。
    宋思君进入沈家之后，仿佛真的带来了福气，沈映寒病恹恹的活了下来。
    之后，因为宋思君，沈华卿发现了沈映寒的药有问题。
    在之后，他发现了江芙蓉和顾盼儿母子的存在。
    谎言被拆穿，戏便没必要唱下去。
    他露出他狰狞的本来面目，趁沈华卿生病，让魏长青将他打成重伤，然后将他活活烧死。
    看着火焰吞噬房屋，顾承铉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可是随后便是痛心。
    真真假假二十年，他从少年郎到如今中年，也是对沈华卿动过真心的。
    沈华卿死后，沈家便没了主心骨，老实憨厚又略显笨拙的沈华阳根本玩不过顾承铉。
    沈华阳受伤后，他只是让人故意拖延医治，便轻而易举地要了战场上威风赫赫的沈将军的命。
    如此一来，沈家只剩下病恹恹的沈映寒。
    沈映寒从霍西城回来给沈华卿奔丧。不顾后果的和他吵了起来。
    顾承铉恼怒，却也松了口气，觉得这孩子和沈华阳一样，都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不足为惧。
    念着自己的皇姐，他打算留沈映寒一条命。
    但是他要借沈映寒的手，毁掉沈家的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于是他命沈映寒前去签字投降。
    只要沈映寒签了字，那么他便是庆国的罪人。
    沈家便从此再无翻身机会。
    顾承铉的算盘打得不错，可是当他看到来找他的长公主的时候，却开始心虚。
    长公主的哀求，哭诉，以及责问，让他想起自己当初争夺皇位时候许诺对方的话。
    当年他说：“等到我登上皇位，我必然让姐姐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而如今呢？他都做了些什么？
    为了他的皇权，让她忘记心中深爱的少年郎，嫁给不喜欢的男人，然后害死她的丈夫，毒废她的儿子，毁了她的家族……
    他想告诉对方，沈家没了之后，她可以去找她心中的少年郎。
    可是他不知道，顾雯玉的心中的少年郎，早已死于火海。
    不能言，不可说。
    顾雯玉这辈子，终究是不如意的。
    她绝望无助，自刎御前。
    她用死来报复弟弟的无情，为自己的遗言，为沈映寒和顾承铉各求一道保命符。
    顾承铉也知道，长公主一死，沈映寒便无所顾忌了。
    他们舅甥两人，少不了一战。
    那时候，顾承铉觉得自己是必胜的。
    然而事实却是他输了，输的彻底。
    他三个儿子死在长子顾盼儿的手里，而顾盼儿也因为东窗事发，在他赶到之前，便自刎东宫。
    跟随他多年的皇后江芙蓉也服毒自尽。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难以接受，中风之后，瘫痪在床。
    那些原本追随他的臣子，不知从何得知沈映寒是他和沈华卿的孩子，也开始无条件的支持沈映寒。
    最后，天下落到了沈映寒的手里。
    沈映寒来看他，他告诉沈映寒，他是自己和沈华卿的孩子，还拿出沈华卿的信作为证据。
    他本以为是父子相认，却得到对方冷笑，已经信的真相。
    得知真相后，顾承铉也心如死灰，让沈映寒杀了他。
    可是沈映寒却说他答应过长公主，要留他一命。
    于是，顾承铉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偶尔，沈映寒会过来看他，甚至会亲自给他试药，喊他舅舅。
    可是他喂下的那些药，同样掺杂着一些东西。
    因果轮回，终有报应。
    而他一路走来，也渐失本心。
    忘了他曾经许诺，要让自己的皇姐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作者闲话：

    这个番外拖了很久，所以免费。比心。
    还有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