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笑看君醉我陶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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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的归程,一路上迤逦了多少却似无情的深情。曼曼绕绕,终是再回不了原处了。
慕容却,今生今世,决绝也好、无情也罢,我——还是离了你,孤身前行。
阿笑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在黑暗中崔嵬肃穆的屋宇,在漫天的星斗之下、无边的沉寂之中,离开了这个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来过的地方。
长安城内,天子脚下,历来便是座及其华贵威严的城。虽数经战火纷争,但却毫不影响她在各朝各代人们心中的地位。无数胸有韬略的谋略家在这里聚集,冀望“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多少文人墨客于此相汇、切磋,以文会友,流下了多少为人所称颂的流芳佳事;更多的,对于布衣百姓来说,多少人做梦都渴盼着来到这里,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哪怕是经历再多的艰难困苦,只要为了最后那刻的玉汝于成,便是身死成灰,也不枉一生了。
而阿笑回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的侍女之一——端颜。当阿笑回到揽风斋,便看到了他那清秀文静的小侍女一脸的无奈和羞愧。最后,端颜吞吞吐吐的向阿笑道:“公子……端颜有辱公子之命,这几日竟……竟一直未寻到国舅爷……”
阿笑心下好笑。其实,他早知道,妖族莲尘的性子可是三界中人尽皆知的,那样不拘世事、恣意潇洒的人,最是行迹无踪,怎可能泥滞在一地?凭端颜一个小小的侍女,要是就可以找到莲尘公子的下落的话,那才奇了。
但其实他让端颜送信,不管信是否送到,至少莲尘肯定是知晓了。而他要的,也就是这个目的。
第二天白莲也回来了,风尘仆仆,但所幸除了面容有些憔悴之外,并未有其他任何不妥。
阿笑看着她从行囊中将那几样事物拿出,不由欣笑道:“白莲,这几天辛苦你了!”话语中的感谢之意尽显无余。
“公子说哪里的话,”白莲抿嘴轻笑,一双盈盈剪瞳宛然看向阿笑,道:“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哪用得着说这样的话!”
阿笑也不再言语,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事。
见他如此,白莲好奇,问道:“公子是否有心事?”
“嗯?”阿笑轻轻摇了摇头,不多久却问道:“白莲,妖界近来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公子怎么问起这个来了?”白莲不解。
“没什么,只是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想确认一下。”阿笑道。
白莲想了想,“那里也就和平常一样啊……不过,倒是有件事,说大不大,说笑也不小。就是听说妖蚕蛊母的一个小童叛出并带走了很多的妖蛊。”
妖蚕蛊母!
阿笑心中一亮,顿时明白。妖蚕蛊母他当然知道,那是个极善养蛊的妖精,她座下有无数弟子,人们称之为蛊子。没有人说的清妖蚕蛊母到底是善是恶,甚至连见过他们的人都很少,基本上,她与她的蛊子们是从不过问外事的。
“公子想必也知道,蛊母与蛊子是几乎不问世事的,行事极为低调。”白莲继续说道:“所以虽然说在妖族叛出个把个妖精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如果那人是出自蛊母座下的话,就有些奇了。”
阿笑想了片刻,了然于胸。
白莲笑了笑,道:“公子,如若没事的话,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嗯。”阿笑应了声。
待到白莲离开后,阿笑将那三味药放在一起,置于一个鼎炉之中,又割破自己的手指,让那鲜血滴了上去。然后便安坐在了窗边,只等自己的三个夜叉得了东西回来。
等到阿笑将所有的东西全都准备好,已经是月圆夜的前一天了。
长安城的清风雅韵居中接待的,从来都是非富即贵,而今天,来了一位有些特殊的客人。
阿笑刚踏进清风雅韵居,当即有人认出了他便是几日前在遇昭河上画舫中的少年。他自然不知,自己那晚的一曲已经传遍了京城,那样只为天上所有的琴音、惊为天人的容颜,无一不为人们所痴迷。只不过当时阿笑早已身在千里之外的天山,对此竟是毫不知情。
阿笑微微皱眉,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难道这清风雅韵居向来便是如此?所有的人在他进入的第一瞬间便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到了他身上,有些人窃窃私语,有些人赞叹不已。而他最受不了的是那些人异样的眼光。而此时立即有小僮上前,恭敬地引了他上楼。
要了间隔间,阿笑只点了一壶女儿红,一眼瞥到案几上放着的香炉,不禁无声笑了笑。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应该会来的。
果然,过了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只听到一个小僮的声音,“公子,就是这里。”接着是掀开珠帘的声音,他要等的人来了。
“琴师倒是有雅兴!”
阿笑闻声转头,依旧是一身白衣,不似上次月华披身的神秘迷离,此次的莲尘嘴角挂着懒懒的浅笑,闲闲的看着阿笑,三千墨染的青丝用了螭蛟争日紫金冠高高束起,优雅华贵之极,俊美得不似凡人。
他轻笑,眼中尽是好奇和玩味,“不知我和琴师素昧平生,琴师怎么会相邀?”
“呵呵……”阿笑不语,为莲尘斟上一杯酒,示意他坐下。待莲尘坐定,才悠然笑道:“我一向仰慕莲尘公子的才情性情,只是以前一直未有机会见上一面;如今我身在京城,还不偿此夙愿么!”
“哦?这我倒不知了。”莲尘嘴角轻勾,分明是黠意调侃。
“嗯……我从小可是听着莲尘公子的故事长大的呢!像什么莲尘二公子只身赴迷雾林斩杀蟒蛇精啦、自仙界于御园折仙草啦、对天帝赐封鄙弃不顾啦、怒烧二郎神半壁府邸啦……”
阿笑的例子还没举完便被一脸怪异神色的莲尘打断了,“听着我的故事……长大的?!敢问琴师仙龄?”
“呃……”阿笑愣住,转而眼波流转,笑意顿生,道:“这么久远的事,谁能记得啊?”
莲尘倒是好意提醒了几句:“可莲尘却是听着琴师的轶事长大的啊……”
“啊?”
看着阿笑那双似拢尽了烟水风情的凤目中唯有笑意,全不似小谎言被拆穿后的赧然,莲尘今日才知,原来那个传闻中风神俊秀、翩若惊鸿的琴师居然也会有如此一面。
不过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情吧!那个以前只存在于人们口中传闻的人,现在就坐在莲尘眼前,笑意盈盈,仿佛一切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琴师的风采、神秀,当真……闻名不如见面……素闻琴师的性情最是率直,敢当着天帝之面怒摔金玉盏拂袖而去、敢与凡间修真者同游,三千年不还仙班、还敢以惊世一曲换得天帝三个条件……呵呵,这些,恐怕是三界之人早已耳熟能详的桥段了吧!”莲尘道,褪去了些许傲睨狂放之气,倒是更显出了一份翩翩儒雅之情,看得人心中一跳。
阿笑苦笑,“那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居然还有人记得。呵呵……”
说罢,他举起酒杯,向莲尘微一示意,道:“今日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不为别的,只为能见得莲尘公子面,兰笑先干为敬!”
莲尘也点到为止,再也不提兰笑后来的事。两个人、一场宴,君子之交、恰到好处。
楼中小僮已尽上酒菜,两人相谈莫不欢畅。女儿红酒,酒如其名,观之澄澈纯净、闻之芬芳馥郁、而味道更是甘鲜醇厚,后劲恰中,令人回味无穷。阿笑不太胜酒力,但总要畅快为止,他一眼瞧见桌边案几上正摆放着的筝,喜上眉梢,当即叫来小僮,仔细洗过了手,坐在了那案几边,道:“那天夜里只是性子上来,仓促之间,那一曲也是平平,不如今日为君重弹一曲,也可助兴。”
他轻轻拨弦,似是信手掂来,却又像是忘却了周遭一切,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一人一琴,旁边香炉中有暗香袅袅升起,在空中变幻万千,似有形却又飘渺无踪。阿笑素面半垂,青丝迤逦,雅韵悠然。
“你可知道,当日我执恋于尘世那人,众人屡劝却不知悔改。天帝盛怒之下,被贬下界。兰笑亲眼瞧着心之所爱烟消云散于面前,却无能为力。”
他淡淡地叙说着,静如秋水,那一段惊心动魄、痴缠眷恋的过往,语气平静的竟不像是他所有。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者的故事。莲尘看在眼里,心中波澜微起。他没有经历过这样残酷的爱恋,但是看着如今谈笑嫣然的兰笑,不知怎么,便为他莫名揪心。那样一个清雅妍丽的人,该是经过了怎样的痛和恨,才能支撑到今天,却还能笑得这般淡然?
莲尘是个很好的听者,他静静地听着阿笑的话,从未打断。
一时间,唯有琴音袅袅,与话语淡然。
“兰笑从不是那天真懵懂的少年,可是却也懂得一点,那就是爱便爱了,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也知天人相恋不容于世,何况还是两个男子;但是,从第一日起,便从未悔过。
哪怕是再痛,我也认了;再艰辛,我能挺过去,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虽说天人相恋从没有过好结果,但哪怕和他在一起只有一刻,我都觉得那是天长地久;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我才发现,自己的生命才真正完整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的美好,我是在真真实实的活着,不为任何人,而是为了我自己。那些天条律例相比之下,又何其的微不足道!
可是你看,兰笑还是受到了天罚,不仅难以自保,更连累他魂飞魄散,如今,孜然一身,踽踽独行。”
阿笑抬起头,望着前方的莲尘。
他清楚的记得,当日慕容却被劫火焚身时,那样尖锐而剧烈的痛,已经痛入了灵魂。第一次、觉得天塌地陷;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无助;第一次、尝到了锥心噬骨的滋味,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
如今,埋藏心底的回忆被掘出,还是一阵密密的揪心。
莲尘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也许,他并不需要安慰;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而不适合一个以怜悯的眼光看他的人。
阿笑又拨出一个弦,泠泠淙然,转而问道:“若当时你在,你会劝我离开他么?”
莲尘没有想到阿笑会这样问,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也许……会吧。”
“也许会?”
“如果当时我在,我定不忍心看你最后痛苦,所以心里,还是想让你离开那人。但其实说了也没用,不是么?若真的让你离开了他,你同样会痛苦。”
“呵呵……”阿笑微微叹了口气,苦涩、无奈,“若是与你早些相识,说不定我们真会成为知己。可是啊……连天帝,都说我是当局者迷。”
沉默了片刻,阿笑又问道:“那若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莲尘笑了笑,“你说呢?”
他们,都能读懂对方。
阿笑道:“我估计,你现在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其实就算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又怎么样?”莲尘道:“你不是也说,爱便爱了,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