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不避井巷 同尘却是酒香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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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哪里?
我掀开被子就跳下了床,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冲出一群群的避难一般的人,冲了出去。刚推出门,便被一个一身纯白护士服的女人拦住了:“孩子,现在最好不要出去,请跟我说一下……”
“这里是哪里?”
“你现在正在海滩附近的医院,没事了,不用担心。”
她说话的时候是微笑着的,可是脸上分明还有没来得及擦拭便干涸了的泪痕,连那宽慰的表情都像是一场欺人自欺。
我刚想开口,双腿却仿佛突然被抽干了力气,一个踉跄,便软软地跪倒在地。身体里像隐隐有根丝线,牵引着缠裹全身的罗网,渐渐从韬晦之处显现出来,越抽越紧,每一根线,都是锋利至极的刀刃,割得人体无完肤,挑触着疼痛的神经,尖刺一般直侵入骨髓深处。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当初鬼王将我封印住的时候,就是这样种疼痛。
“你没事吧?我扶你回去!”
我推开那名护士,扶着墙撑起身子,疯了似的往出口处跑去,也不管身后焦急的呼唤与全身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的疼痛,直往前奔去。
而直到出来后,我才看到了这一片简直如人间惨剧般的一幕。
医院的周围到处都是简易棚,只掩着些模糊的人影。护士与医生拿着工具在之间来往穿梭,匆匆忙忙,生怕耽搁了一分一秒。而盘桓于周围的是半阖的布帘也遮挡不住的痛苦呻吟,与之前在医院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不忍再看下去,我喘了口气,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狂怒而夹杂着肆虐的魔气。
那样的气息……根本就与几年前那天晚上的同出一处!
一路上只跟着那气息追逐着,心中早已分不清是仓皇还是恐惧。越过那些歪斜或轰然倒地的大树与横七竖八的砾石、木板,我甚至恍惚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像极了那可怜的夸父,等待在前方的便是精疲力尽的死亡。
终于,看到了那遥远而无尽的海。
灰蓝色的天空下依旧沉郁平静的海,下午那场巨大的海啸似乎连一点踪影也瞧不见了,而海滩上那些碎杂的贝壳、鱼类、海藻都被搁浅在那里,间或还有未被收回的尸骸。在打捞人员还未确定这之后还会不会再有海啸袭来之前,估计他们是不会来收这些尸骸的。海滩上零零落落的有一些人,不知在做些什么。
晏蓝的气息就在这里戛然而止,像是同那滔天的浪潮一起沉默入海中,平静了整片海域,却不见了身影。明明是酷夏的傍晚消散不开的残暑,却在片刻之间让我落入了数九寒天。
“晏蓝——”
“晏蓝——”
“晏蓝——”
我一边跑,一边用尽了力气到处喊着,可是回应我的只有海风吹乱了额发,细碎处看到周围的人回过头来,眼神异样的冷漠、麻木。我继续沿着海岸线奔跑,抱着一丝侥幸,也许晏蓝只是昏迷在了某个地方,也许是被好心的人救了上来,也许……
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没有也许,晏蓝被激发了体内的魔气,早就化成了原形,而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
一瞬间,天塌地陷。
我不记得自己跑到了哪里,只是突然停了下来,茫然地看向身畔——站在海与岸的交界,一片荒凉的沙漠中,模糊不清的光线,疲惫的旅人,连海市蜃楼的绿洲也没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要到哪里去寻找晏蓝呢?那个死孩子总爱乱跑,害得我天天担心,想着时常护着他,直到他长大,可是还来不及等到那一天,他就从我身边逃了开,连背影也没有留下。
我张开嘴,却发现双唇在不停的颤抖,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有人从我身旁走过,我下意识的转头,呆呆地看着那抹修长的身影。阴沉的天下,所有的光亮都游走在他的身遭,屏息待命,随意的一瞥,却吸走了我的全部目光。
这名少年,上帝的宠儿。
他的身上留不下时间的刻痕,优雅的姿态掩不住天生的我行我素、任意而为,他的侧面落陷在阴云下的暗色中,却依然魅惑的令人心悸,眸中深藏的,如我千年前在那梨花树下,捕捉到的花瓣,洋溢洒落,而从不让人看透一分一毫。他的唇轻抿着,微薄而柔泽,看似挑着一抹温柔的笑,其实最是薄情。我不觉地看痴了,胸中一股化不开的酸涩,随着脚边的潮起潮落,尽自眼眶处泛成温热的泪,滚落下脸庞。
真是可笑,这种时刻,想找的人找不到,却看到了最意料不到的人,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小得我逃到哪里,都无处藏身。
这个人啊……被我在心底藏了一千年,最终,兜兜转转,过了奈何桥,却还是蓦然相逢。
我颤颤着伸过手去,想抓住他的衣袖,而什么都没有触到。他早已背着我,兀自走了过去。
心中一疼,我迈开双脚,跟了上去,顺着他的脚印,一步步地走着,不紧也不慢。他的位置总好像那么遥远,而本来就在后面的我,总被一双双手层层挡住,再也靠近不了他半分,只能眼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
而现在,即使这里成了一片废墟,我也能——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了。那种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心,我忘记了过往,忘记了前路,忘记了所有一切,只是跟着他走着,好像那样便能寻找到所有的幸福。
“啪”的一声,我摔倒在地,脚下是一小块残碎的瓦片,沾着一丝血迹,半面埋入沙中。一丝丝的疼痛自脚底蔓延开来,低头一看,原来是脚跟被瓦片划破了,还有一路赤脚跑过来时的擦伤,触目惊心。而前方那人却没有停留,越走越远,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的毫无踪影。我慌了,蓦地站起身来,不顾全身上下的疼痛与还在蜿蜒着血迹的脚,勉强跟了上去。
而这时他却停了下来,回过头。我慌张的眼神接触到他嫌恶的视线,他不耐地问道:“你干什么总跟着我?”
“我……”我嗫嚅着回答不上来,轻轻惦着那只受伤的脚,只希望此时自己在他心中不会那么狼狈,最后,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没有跟着你,只是……只是我也要去前面而已……”
他望了我一眼,很快转过了身,没有理睬我,向前走去。
而我继续跟在他身后,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就这样,又走了一段路,他终于又回了头。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沉默。脚好疼……破裂的伤口踏在细碎的沙石上,尖细的石子不断地磨着血肉,再加上身上的封印像沾了盐水的鞭子一样一刻不停地抽打在各处,我几乎所有的灵力都消失了,甚至不如一个普通人。
他走近我,开始上下打量着,那眼神含着丝丝探究,以及……轻佻。最后,一抹嘲讽般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你想跟我回家?”
我望着他,那样墨黑的眼眸中甚至不屑于藏匿他的讽刺,像尖刃割在我的脸上。他伸出手,挑起我的下颌,没有丝毫温柔。